阿圓此時正在百爪撓心,不是為了昏昏沉沉的高熱狀態,她的身體已經感覺輕松多了,半睜半閉著眼睛,也能看清楚是誰在喂飯喂藥,裝作根本沒明白的樣子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只是避免對視,更避免對話。
也不知道得過去幾天了,身上都感覺餿透了,疹子已經發作完,再躺下去人會爛掉的。
可是這個傻男人一步不離的守著,也不知道把自己母女兩個給轉移到誰家的民房來了,往上看只能望見芭席的紋路,四面還是土坯做的墻。
據說青兒也已經無礙,疹子這東西,越是年齡小越好熬過,現在,能聽見黑丫頭在外面跟青兒的對話:“娘――光喂――藥藥――”。
青兒的聲音很輕:“噓――別這么大聲,郡主在睡覺――”。
阿圓的心里狂喊:你家主子醒了,早醒了!快來救駕吧!
可惜,青兒聽不見,屋里還是黑塔似的坐著一尊佛。
阿圓終于下定決心,不能讓傻漢子堵住自己的路。
她把眼睛先睜開一條縫兒,不由大喜,這廝一直不動,卻原來是已經睡著了,銅鈴豹眼閉上了,微微的,透著一溜兒眼白。
這不用誤會,老夫老妻的時間也不短,早知道這廝屬狗的,睡個覺就這德行,不知內情的還以為他在裝睡,肯定要嚇一跳。
阿圓悄悄的活動一下手腳,撩開被子,一股汗餿味撲面而來。
這都沒法兒活了!一層一層的捂汗。神仙也捂不出好味道來。
隨身的衣服也濕噠噠的,頭發絲兒里也在往外滲油一般,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我要洗澡!馬上,必須,現在洗!”
可是鞋子在哪兒?床下面干干凈凈的啥都沒有,說明某個人從進門時就失落了那件裝備。
不甘心的某女人,撅著屁股把腦袋探到了人家床板下。可惜黑咕隆咚的啥都看不見,頭暈眼花的眼看著就要來一記“倒栽蔥”……
餿烘烘的被人攔腰抱住,還是頭朝下腳朝上的姿勢。
惱羞成怒的女人開始發飆,雙手輪成拳頭重重的去擊打黑塔的腿肚子,拳頭使不上勁兒。就改做拇指和食指擰,肌肉結實擰不動,轉而換成下手掐,最后,抱住了一條腿,“吭哧――”一口咬在膝蓋上。硌的牙生疼生疼的,于是委屈的嚎哭起來……
據說,有很多男人討厭女人哭泣。讓人沒來由的會心煩。
但是,哭泣有一種洗滌的作用,尤其是對于女人,壓抑的東西會在哭泣中得到釋放。痛苦會在哭泣中得到舒緩,怨恨會在哭泣中消弭……
男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女人正過來放在床上,看著她哭的滿臉狼狽,隨便她不一定什么時候想起了什么,又會忽然的踹上一腳解恨。
“阿圓,你是不是想家想孩子了?老大老二都好著呢。你病好了,咱馬上就啟程――”,傻漢子真的欠收拾,怪不得“嗵――”又挨了一腳丫子。
“這是生疹子,會傳染的,嗚嗚――你倒是舍得讓我把病帶回去傳給孩子,你怎么這么黑的心?嗚嗚――”
嗵――!嗵嗵――!
“好好,那咱不走,就在這兒住下……”。
“嗵――嗵嗵――”。
“爛了腸子的男人,真舍得把孩子丟下這么長的時間啊,怪不得當初一下子就跟著人家跑前線上去了,這是根本沒那我們當一回事兒啊!”
“嗵――嗵嗵――嗵嗵嗵”。
男人啞殼了,怎么說你都沒道理,還講什么呢?
女人閉著眼睛在床上蹬腿兒,時間長了汗水又冒出來了,味道更熏人!
“阿圓你――想要我怎么做?”終于傻男人開了竅,知道互相交流一下了。
其實兩個人都不算聰明,大凡發生了矛盾,有一個肯好好解釋的就不會弄成這個爛攤子。
阿圓咬牙切齒,干脆,也不裝瘋賣傻了,直抒胸臆好了!
“你缺心眼啊,我都臭成這樣了,你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啊?”
“嗵――”,這次沒有踹成連環腿,挨踢的已經撤退了,“嘿嘿”傻笑著往外跑,嘴里還嘟囔著:“哪兒臭了?”
躲得遠遠的青兒帶著“小老三”湊過來,按照某男自己的介紹稱呼:“光師傅,郡主不哭了吧?”
“小老三”也拽著某男的褲腿,仰著小臉問:“光――娘――打架?”
某男的心里立刻柔軟的能擰出水來,蹲下身子摸摸黑丫頭的小臉蛋兒,生了回病,臉蛋兒上就肉少了,只剩下一雙銅鈴豹眼,那是自己血脈的標志。
“光和娘不會打架,是娘想洗澡了,光去燒水,你跟青兒姐姐玩兒,讓娘歇著,好不好?”
小姑娘雖然喜歡欺負一下哥哥們,但是,對這個母親還是很愛戴的,懂事的點點頭:“娘歇――光水――好好――玩兒――”。
都是自己的好孩子,一個個又聰明又活潑又可愛,讓當爹的恨不能把腦袋揪下來給孩子當球兒踢才好。
護衛們把這院子守衛的很嚴實,就是沒一人肯上前幫漢子燒水,還不知道回京后到底是敵是友呢,沒必要表示親近。
這家的木桶很小,木盆也不大,讓漢子分外懷念迷糊陣置辦的那件大家什,兩個人在里面同洗都沒問題。
“吭哧吭哧”的逐一往屋子里搬,富余出一滿桶熱水來讓阿圓自己取用,漢子一步三回頭的往門口走,還沒忘好心的問一聲:“你自己行不行?要不,我幫你洗?”
自然,他得到了一個熱乎乎濕噠噠的后背,和一只水瓢的親吻。
還得陪著笑把水瓢送回去,晚會兒女人能用得到,然后倒退著躬身離開,狗腿的超過了在迷糊陣生活的時候。
心虛的男人嘛,就是這樣表現滴……
阿圓終于可以舒服一下了,澡豆都是最熟悉的味道,一頭長發半晌才搓出泡沫兒來,真臟!
要是有個澡巾,估計阿圓這個澡能沖八遍,好在不具備那個條件,只能做點皮面上的功夫,在頭暈的厲害之前,就站起了身子。
大病初愈,果然不能小瞧,阿圓迷迷糊糊又爬上了床,還知道閉著眼睛把被子翻過來蓋了背面。
味道――好多了――
再醒來已經是黃昏,御醫來看過,說是恐怕洗過澡后病情會反復,建議再喝兩頓藥,還專門把譴責的目光留在“光師傅”身上很久很久。
“去做點味道重的飯食來,嘴里沒味兒――”,盡管某女還是有點尷尬,支使起人來卻已經不含糊了,姐當初教給你的那些做飯的本事,考驗考驗手生了沒有?
事實證明,這廝除了天生愛打仗,還天生擅長廚藝,手下的本領不但沒丟,吃起來還覺得比當初有了精進。
一把綠菠菜,連葉帶梗整棵燙熟了,盤在盤子里,倒入各樣調料,還撒了一層白芝麻,鮮亮亮的花椒油一潑,酸香誘人。
一碗稠稠的菜粥,把黃豆粒、花生粒兒全部敲碎了兌米煮的,似乎有肉味兒,卻又吃不到肉絲類的東西,入口即化,鮮咸適宜。
“小老三”也跟著吃了半碗菜粥,一向有點兒挑食的丫頭這會兒也不嫌棄了,就連“光”拿來的最討厭的白水煮雞蛋,因為被切成了花瓣的形狀,也吃的很開心。
娘兒倆在吃飯,青兒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個傻漢子,看看從前的媳婦兒,再看看親生的閨女,滿足的雙眼漲潮。
隔壁人家很有些紛亂的樣子,似乎有人在哭,被隔著墻的護衛兩嗓子給喝斥了回去,然后又是一種壓抑的,卻依然動蕩著的聲響。
“小老三”正在耍寶,見到了心里喜歡的人,小朋友總想把自己最新鮮的寶貝亮出來讓人艷羨,現在,她最心愛的發夾又試圖別在頭發上,但是新近洗過的短毛毛,實在掛不住鑲著寶石的銀夾子,無論小姑娘怎么努力的把發夾按在頭頂,總是要掉下來,不斷的掉下來。
青兒不在屋里,阿圓又惡趣味的不幫忙,黑丫頭仰著臉希望這個姿勢可以托住那枚漂亮發夾,逗得當娘的“哈哈――”大笑。
這個姿勢成功了一會兒,又終于再一次從腦后掉落在床上的時候,小姑娘傷心了,眼淚疙瘩就掛在睫毛上,還不肯張開嘴巴大哭。
漢子的心,疼的直抽抽,最后,兩只比孩子的小臉還巨大的黑蒲扇巴掌,就主動去幫助小丫頭擺弄那只精美的發夾了。
阿圓再次抱著肚子笑倒在床上,任由那兩個相同的面貌在做同樣鄙視和憤怒的表情。
粗的跟蘿卜一樣的手指頭來做細作活兒了,小丫頭很配合,含著一泡兒眼淚把腦袋伸到漢子胸前,漢子把發夾擱在頭發上,不好,也掉了。
繼續放……
終于發現這發夾有機關,要掰開來兩片,含住頭發再扣死。
漢子反復在自己手指頭上夾來夾去,直到確認手藝嫻熟的絕對不會夾到孩子的頭發了,才小心翼翼的去擺弄那顆小小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