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般的手指頭微微的打著顫兒,跟正在驗看一顆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到底需要剪斷哪一根線似的,漢子的汗珠子順著鼻梁往下落,落在小丫頭緊緊攥住他衣服領子的小拳頭上。
弗洛伊德評析父女感情時,認為他們的前生乃是有糾葛的,一個愛戀上男子的女子,前生沒有來得及實現相守的夢想,靈魂會轉而投身入男子的懷抱,做他的女兒。
此刻,做母親的就有些心中惻惻,宋好好偎依在白承光的懷中,是那么自然的融洽的親密的形態,毫不設防,全心依戀。
這還是在不知道對面的男人是她親老爹的情況下呢!
血緣的關系,就是這么神奇。
油燈不算明亮,昏黃的映照出三個人的剪影,在暗淡的墻面上交織重疊,黑丫頭貼著他爹的胸膛,影子把弓著身子的漢子描繪成一只神龜,后背和肚皮都是凸出來的,像一只巨大的厚重的龜殼。
阿圓把自己的雙手交叉排列起來,墻面上就映出一只狗頭,不斷蹦跳著要去侵略那只神龜的腦袋。
終于完美的固定住了發夾,宋好好第一個發現了母親的新玩具,頭一扭,烏龜的肚皮就開了個口子,再一趴回去,又還原了,只是那只龜的脖子上似乎又多出個瘤子來。
狗頭在追逐那個瘤子,小丫頭左擺右擺腦袋,影子也掙脫不了狗頭的侵襲,于是扯了“光”的半張臉皮,讓他想辦法退敵。
“像不像。三分樣”。大概白承光的童年也是玩過這種游戲的,觀察了阿圓的手勢,立刻自己的兩只大蒲扇也行動起來,七挪八挪,就架出了一只類似老虎或者是豹子的模樣,兇猛的撲向狗頭,一下子就把狗頭嚇散架了。
吃里扒外的宋好好。立刻拍起了小巴掌,自己也學著伸手在光暈中游戲。
這是個好苗頭,通過形似的手影游戲,可以啟發孩子的聯想思維。尤其是可愛的手影,既可以哄寶寶開心。也可以鍛煉寶寶的動手能力。
阿圓手下不停,兩只手又完成了一個刺猬的手影,刺猬的頭和刺緩緩蠕動,還加了伴奏音:“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小刺猬。”
“咯咯咯——”,宋好好笑起來。小手去捏“光”的胳膊。
漢子的大蒲扇幫忙,把小姑娘的一只小手擺成了睜著眼睛的小兔子形狀,然后自己配合了另一只手。一大一小兩只兔子,開始向刺猬靠近。
“兔兔——好好——”,小丫頭在做自我介紹。
手影戲不需要復雜的設備,只要一燭或一燈。甚至一輪明月,就可以展開巧思,通過手勢的變化,創造出種種動物的形象,兩大一小玩的很開心,直到,隔壁嬰兒的啼哭聲起。一高一低,低的這一個,如同一只小貓咪一般。
然后是女人的哭聲哀鳴聲再也遮掩不住,完全打破了這一邊室內溫馨的家庭氣氛。
女子瀕臨絕望的哭泣最是瘆人,護衛們已經努力的想去遏制住了,但是,貌似情況很慘烈,護衛們根本沒進去院子。
“好好,你乖乖的跟——光——玩兒,娘去隔壁看看——”。
她沒辦法不去瞧個究竟,兩個嬰兒的哭聲如此熟悉,很久以前,她也曾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聽到了自己孩子的二重奏。
小丫頭被哭聲感染的有些害怕了,抓著阿圓的衣襟不肯撒開,這是她感覺到最舒服的時刻,輕易不舍得打破。
“乖好好,聽娘的話,等回了京城,娘給你們幾個做一臺皮影戲玩兒,比我們剛才做的手影還有趣兒。”
白老大抱緊了女兒,表情也很凝重,望著阿圓的杏核眼兒,囑咐道:“要——幫幫那個婦人,和孩子——,有意外的話,就叫我一聲——我擔著!”。
就在這一刻,已經隔膜了很遠很遠的距離,忽然間就拉近了,共同的悲痛共同的心愿,就是最珍貴的紐帶。
阿圓扭身出屋,對護衛們下達命令:“包圍隔壁的院子,不許走出去任何人!”
巴子帶一名護衛開路,青兒緊跟在身邊,福瑞郡主駕臨隔壁王老實家。
院子里,一公一母跳著腳著急的,應該是新出生嬰兒的爺爺奶奶,此刻被禁了聲,腳底下還在慣性般的抖索著。
阿圓大踏步往里走,巴子守在了血腥味彌漫的產房門口,只有青兒不離左右的跟了進去。
很狼狽的產房,婦人生產通常不讓在臥室,認為不干凈,家里最窄小最邋遢的屋子才肯讓禍害。
兩個小嬰兒仰躺在一個臟兮兮的被褥上,大概只準備了一套襁褓,不得已兩個擠在一起,一大一小,肚皮上蓋著一條被褥,沒有捆扎,就那么任由他兩個蹬著腿“吭哧——”。
一個拃著雙手的穩婆似的人物,似乎很慌張很懊喪,一個漢子抱著頭蹲在地上不言語,一個產婦蠟黃著臉,躺在被褥下哀哀的抽泣。
人間慘劇莫過于此。
阿圓走到孩子身邊,撩開小被子看了看,立刻怒瞪起雙眼對著穩婆就是一腳:“你怎么剪的臍帶?還不趕快處理好?”
污血盆子都還沒來得及倒掉呢,大剪刀倒是記得沖洗干凈了,看來,這是婆子隨身的利器,很珍惜。
青兒也瞪起了眼,抬手照著那呆呵呵的穩婆就是一記耳光:“沒聽到郡主說話嗎?趕緊把孩子收拾利索,出一點兒毛病,小心你的狗命!”
婆子終于回了神兒,“噗通”磕了個響頭兒,正準備解釋點什么,又被青兒薅了起來,推到了小嬰兒旁邊。
這回真的手頭利索了,很快就把兩個孩子都擦洗的干干凈凈,臍帶也不再暴露在空氣中。
漢子早就被嚇得跪到了地上,“郡主”的身份還是知道的,這段時間只聽說有貴人租住了村子里空閑的屋子,就在隔壁,自家總是極其小心的,就是今天事兒太大了,媳婦兒哭鬧著不肯讓穩婆丟出去一個孩子,沒想到把貴人招惹了進來。
被褥下的婦人不再哭泣,驚恐的眼睛直盯著阿圓的一舉一動。
“孩子不想要了?想扔掉?”
阿圓沒有叫那個漢子起身,聲音里面有森森的寒意。
“郡主饒命!”漢子的額頭叩到了地面上,抬起來,是血紅的雙眼:“雙胎他不吉祥啊,要是等到明兒村里人都知道了,會把俺們一家都轟出去的,孩子們也活不了!”
床上的產婦忽然爆出一聲凄厲的尖叫:“郡主,求求您護住我的孩子,不許他們扔掉!孩子都是從我的肚子里爬出來的,我才是妖孽,讓我去死!孩子得活著!”
產婦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身子劇烈的喘息著,就要掀掉身上的被子。
阿圓撲過去,按住了那個不適宜劇烈運動的婦人,臉上帶著一抹痛到心扉的微笑:“我也是當娘的,一下子,生了三胎,都好好的活著呢,你,可愿意信我?兩個孩子,都不會有事兒。”
生了三胎的郡主?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來自民間的福瑞郡主啊!
大宋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穩婆再次肝腦涂地,漢子再次把額頭碰的山響。
婦人的眼淚還沒有流干,但是現在,她放心了,眼睛慢慢的合攏,嘴里嘟念了兩個字:“郡——主——”,就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她太累了,要不是唯恐孩子被丟掉夭折,一個剛剛生產完畢的婦人,根本支撐不了這么長時間,更何況連生兩胎?
“你,起來照料孩子,把孩子奶奶也叫進來,不許出現任何意外,否則,本郡主第一個殺了你開刀!”阿圓先拾掇穩婆,又轉頭看向青兒。
“去隔壁請御醫來,給產婦看看情況。”
青兒領命而去。
剩下一個抖如篩糠的漢子,仰著臉等著吩咐。
愚昧又可恨可惡的男人,播種兒的時候可不會不歡快的吧?現在果子結多了,連當爹的責任都不敢負!
“踹你一腳我都覺得惡心!把屋子拾掇干凈,把你老婆孩子侍候好,要是她們三個有事兒,本郡主——滅你全家!”
有時候放點狠話還是很過癮的,最起碼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很舒展。
老太太躡手躡腳的溜進了屋,幫著穩婆捆扎了兩個小襁褓。
外面的老頭子也老實了,躲進了屋子里不敢冒頭兒。
阿圓慢慢兒的踱回隔壁,忙活了這么長時間,又累又眩暈。
好好丫頭已經睡著了,小手猶抓著白承光的衣領子,以至于這個高大威猛的漢子不得不低著頭俯著身子,保持著一個難拿的姿勢。
就該是這樣,虧欠了孩子們這么多,脖子酸疼一下還是應該的。
“怎么樣?”白承光窩著腦袋側頭問。
“就那樣,比你的命兒好,暫時都沒丟!”阿圓疲憊的坐到椅子上,嘆了口氣。
“你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做。”白承光艱難的起了身,把孩子的小屁股和腿腳放在床上,剩下的部分,還蜷在他的臂彎里,不知道怎么抽出來才能不驚擾到孩子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