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府衙,后院書房。
劉靜聽著手下人的回報,皺起眉頭:“你是說,沒等你們去制止,李琦就親自到場,以圣上的口諭,制止了人群?”
“是,當時情況略顯危急,我等見勢不妙,正要上前,沒曾想……”
兩名屬下聽到詢問,將貢院門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兩人越說,劉靜眉頭皺得越緊。
“這李琦還真是不容小視,比那向強了不止一點半點,竟親自出馬,而且還得了圣上的口諭,他這是想要拉攏邱言啊……”
想到這,他從位上起身,在房間里轉了轉,顯得有些煩躁。
旁邊幕僚見狀,站起來道:“大人,屬下聽說邱言從父而學,并未拜在哪個大儒門下,雖與馬老相國有舊,但也不是專研史家,如今他中了舉人,明年開春要去京師會試,自然需要好生做做學問,大人若是有心,何不修書一封,讓邱生和少爺一同拜入東都理宗,也好成全于他。”
聽了這話,劉靜眼前一亮,撫須而笑道:“明康所言極是,邱言是蜀地才子,但會試匯聚了天下英才,想要脫穎而出并不容易,不過,若是能師從大儒,自是多了幾分機會,考出名次來,更能彰顯蜀地教化。唔,我現在就修書一封。”
話落,他坐回椅子,鋪開紙張,研磨潤筆。
另一邊,越峽酒樓的獨間中,卻是氣氛凝重。
方子延和李先生隔桌對坐。
“讓我給邱言端茶認錯?”方子延面色不虞,過了好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
“李先生是不是搞錯了?我為何要向那邱言認錯?而且還要自降身份?”
從來都是晚輩給長輩端茶,這端茶認錯,可謂是十足的低姿態,往往用來表現誠意。方子延心高氣傲,如何能夠受得了?
李先生笑道:“方公子,明人不說暗話,這次鄉試放榜,差點鬧出風波,背后的緣由,你我心知肚明,連那邱言也已經猜到,當面和御史大人提過了。”
“等等!”方子延面色一變,急忙打斷道。“邱言當面給御史大人提了?什么意思?莫非邱言去御史府上拜訪了?”
“看來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李先生搖搖頭,“你以為這次邱言拿解元,是因為齊正源?”
方子延一條眉毛,傲然道:“難道不是?邱言以前的文章我也見過,樸實無華,辭藻匱乏,這樣的文,我十歲的時候就能作出。若非那齊正源,邱言如何能得解元?”
李先生聽了這話,反而笑了起來:“方公子啊方公子,你當這朝廷的科舉。是士林詩會不成?他邱言的一篇策問,平息了西南戰亂,直達天聽,連圣上都夸他是國之賢才。有了這句評語,被說文藻匱乏,就算是語句不通。又有哪篇文章有資格凌駕其上?”
“這話什么意思?”方子延眼中露出驚訝之意,“圣上夸贊邱言?什么時候的事?”
“這事不算機密,現在沼人之禍眼看就要平息,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傳遍蜀地了,”李先生并未打算隱瞞,“沼番寇邊的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但你是否知道,為何這突襲,會這么迅速的就被平息?”
“莫非是因為……邱言?”方子延并非蠢人,只是被虛名沖昏了頭腦,現在乍聞此時,心頭巨震,反而清明了少許,想到對方剛才的話,立刻想通了緣由,“難道是他的兵策?”
方子延的面容略顯扭曲,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
“正是如此,在下言盡于此,這端茶認錯其實是以退為進,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報仇,也是十年不晚,何必計較一時呢?”李先生說著站了起來,告辭離去。
方子延連送都忘了去送,坐在房里,心神恍惚。
“一篇兵策?平息兵災?直達天聽?這怎么可能?如此一來,我如何和他比?我豈不是不如他?”到了后來,他低聲說著,聲音干澀。
這時,還未關上的房門又被人敲響,方子延還沒回應,敲門的人就已走了進來,卻是個年輕書生。
只是方子延一看清此人面孔,頓時神態劇變。
“邱言!你來做什么?”
“方兄稍安勿躁,”這走進來的人,正是邱言,他似是會見老友一般,一邊說著,一邊坐下,和方子延隔桌對視,“我這次過來,是為了回禮的。”
“回禮?”方子延眉頭一挑。
“不錯,”邱言說話間,隱隱散發出一股氣息,充斥整個房間,在不知不覺中,侵入方子延心頭,“方兄幾次挑釁,如今更挑動他人,要發起民變,想罷了邱某的功名,我自問與你無冤無仇,何故要如此陷害于我?”
方子延勃然變色,厲聲道:“你在說什么?不要信口開河!”
“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邱某說了,此來只為回禮,我邱言無意在官場爭斗,卻也不能任人拿捏,你既然出手了,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說著,他抬手虛抓,不遠處的筆墨紙硯凌空飛來,落在二人面前的桌上。
見到這詭異的一幕,方子延一驚,就要起身,但這一動,才發現渾身乏力,難以站起!
“怎么回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了這個時候,他終于意識到情況失控,但還保持著幾分冷靜,沉聲詢問。
邱言答非所問的說道:“方兄,你有多長時間沒靜下心來,體悟經義典籍了?”
方子延不明所以,冷冷的看著邱言,并不言語。
“聽說方兄年少成名,得到多名儒者贊賞,詩詞賦都遠超同濟,不過,最近幾年卻醉心名利,沉浸在他人的奉承與贊許中,但凡有詩會、文會。總能找到你的身影……”
聽到這,方子延終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邱言微微一笑,握筆沾墨,下筆寫文,手腕翻轉,筆下生風,不到幾息的功夫,竟是一口氣寫了一篇文章。
收筆吹墨,紙上的文凝聚干涸,字字骨血豐滿。蘊含神韻,更有股莫名的氣息蘊藏其中,散發出邪異之感。
寫完此文,邱言手腕一翻,推到方子延的跟前。
“這是……”
方子延看著紙上之文,竟而呆住,文中的邪異氣息立刻升騰起來,化為一絲一縷的黑霧,順著七竅深入了方子延體內。滲入心中。
少年往事,近年風流,名聲遠揚,與這次鄉試馬失前蹄。更被御史警告……
霎時間,種種景象在方子延瞳孔中交錯而過,走馬觀花,他徹底僵在原地。
本來。名次出來后,方子延就心神動搖,隨后李先生的話。讓他驚疑不定,邱言的出現,則使得他心境大亂,眼前的這一篇文,徹底打破了他的心防。
此文如釘,入魂碎心。
邱言默默起身,轉身朝外走去。
“既然想廢了我的功名,那我也不害你的性命,只是破了你的名聲,滅了你的前程,亂了你的心志!也省得日后官場還有糾葛,牽扯精力。”
想著想著,他邁步出門,正好被方子延的書童看到,那書童認得邱言。
“你怎么沒讓我通報,就進了我家公子的房間……”書童說著,突然就被一聲尖叫打斷!
隨后,就是嘩啦一聲,像是桌子被打翻了。
書童一驚,聽出是方子延的聲音,哪還顧得上其他,連忙沖進屋里,頓見桌子翻轉,筆墨落地,染黑了好大一片地板。
方子延癱軟在角落,張牙舞爪,像在驅趕著什么,嘴里不停的念叨著“我不是傷仲永,我不是傷仲永”似得了癔癥。
“公子,你怎么了?”書童慌張上前,卻被方子延一腳踢開,倒在桌旁,正好看到落在地上的那張紙,紙上寫著一篇文。
目光一掃,書童就知道了大概內容,卻是講的一個少年神童,年少成年,在贊譽中迷失,最后成人,卻泯然眾人。
此文通篇敘事,不見述理,卻是隱隱有所暗指。
“此文……”
書生一驚,再看狀似瘋癲的方子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不好,這文正是那邱言所作,亂了我家公子的心境,若是傳揚出去,別人都會以為是寫得我家公子!名聲就全毀了!”
想到這里,他伸手就要將此文撕掉,但為時已晚,房間里的動靜,早就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幾個熱心人更是沖進房間,伸出援手。
其中一人,一把就將書童扶起。
“方子延雖有懈怠,但還算不上傷仲永,但那篇文擊碎心志,運用了魂道手段和心魔,卻能將他生生造就成傷仲永。”
邱言回到客棧時,天色已晚,他先是與周貫等人說了兩句,然后打開了房門。
“嗯?”
這一開門,讓他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什么人?”
他出聲問道,但很快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心中了然。
房間中的燈火自行點燃。
一道人影立在墻邊,正是鄭重森,而在鄭重森的身后,則是站著一名半大小子,躲在鄭重森身后,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邱言。
竟是一名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幼童。
邱言瞳孔一縮,感知籠罩過去,頓時在這名幼童身上捕捉到了淡淡的妖氣和神道氣息。
“鄭兄,你這是……?”他抬眼去看鄭重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