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文軒樓二樓。
“你就帶了這么一張畫來?”周東義看著安錦,臉上滿是錯愕。
“不錯,”安錦硬著頭皮解釋,“弟子幾次和邱言說明,可他卻是不愿意來,只說諸位看了此畫,自然明白。”
他的話說完之后,周東義沒有繼續說什么,屋子里頓時陷入沉默,氣氛凝重,讓安錦心中越發壓抑,汗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他這次奉命過去,來回奔波,穿林過地,早就疲憊不堪了,現在受周東義的話語的一激,登時感到頭重腳輕。
這時,龐楚出言道:“周老,既然邱言讓人帶來一幅畫,想來定有緣故,不妨一看。”
他說的話打破了壓抑氣氛,讓安錦暗自松了口氣,接著將那幅畫遞了過去,便退出了房間。
外面聚集了不少儒生,他們也都好奇邱言讓人帶來的是一副什么樣的畫。
樓下,幾張桌子擺在大廳中央,放著幾篇文章,那是被諸位大儒、先生品評過的開路之文,供來人品味。
這些文章,日后有可能被收入典籍,價值不小,擺在大庭廣眾之中,卻也不怕被人偷去、拿去,畢竟不是人人都像黃彥那樣,能以圣賢精神逃遁的,其他人只要稍有動作,立刻就會被隱在周圍、負責保護大儒安危的命修高手拿住。
此次文會,一波三折,到了現在,眾人的注意力早不在文章上了,心中牽掛其他,還沒品味多久,一看安錦帶著邱言的那幅畫回來了,諸儒生立刻來了興趣,便就跟了上來。
“諸位,我師略有不快。還是不要聚在這里了,散去吧。”安錦掃視一眼,出言要驅散人群。
立刻就有人回應——
“敢問安兄,那邱生的畫作到底為何?”
“不是去找邱言回來了么,怎么他人沒到,反倒送來一幅畫?”
“莫非,邱言不給幾位先生面子,不愿意來,是也不是?”
聲聲話語傳來,雖然每個人的聲音都不高。知道屋里坐著幾位大儒,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十幾、二十多人七嘴八舌的同時說話,依舊顯得格外吵雜。
安錦暗叫不妙,但不等他出聲維持,屋子里就傳出一個威嚴的聲音——
“何故在外喧嘩?還不趕緊過去品文?不知道機會難得?”
聲音一傳出來,吵雜聲戛然而止,眾儒生都辨識出來,知道是周東義在說話。話中分明帶著不耐之意,哪里還敢多說,立刻從善如流,一個個迅速退去。
沒過多久。晏王也從二樓的房間中走了出來,臉色陰沉,情緒很是不佳,身后則跟著滿臉笑容的楊影。和一臉遺憾之色的多魯。
一行三人在外人的議論聲中,離開了文軒樓。
“現在的年輕人,太沉不住心了。今天這樣的文會,幾年才有一次,能在此時身在東都,本就不易,卻不知道珍惜,卻把個心思放到其他人身上,邱言名氣再大,鬧出再大風波,他們又能有什么收獲?”
房間里,周東義氣哼哼的說著,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
“周老,不要生氣,”龐楚搖了搖頭,“大瑞承平日久,風氣自然變了,況且人有群分,有好奇他人之事的,也有能沉下心、靜住氣的,那一樓的大廳里,不就有幾個專心研習的后生么?”
兩人說著,來到桌前。
韓逸、小陳先生、許世、鄭丘等人正圍在桌旁,看著攤在上面的畫軸。
周東義掃了一眼畫軸,皺起眉頭:“邱言這是想將上古之時的景象,透過手中筆,畫在了紙上?”說著說著,他稍微彎腰,細細打量那幅畫,眉頭越皺越緊。
許世同樣皺眉看畫,隨后搖了搖頭:“畫中倒也有些蒼莽意境,和我等先前所見的上古之景有共通之處,但礙于作畫人的造詣,沒能真正表達出來。”
龐楚則看得津津有味:“話不能這么說,單論畫技,其實也算不錯,只是稍有生疏,你看著樹,抓勢抓的不錯,疏密也算得當,筆法更是一氣呵成,而這幾個人影頗有點睛之感,隱隱能感到氣血骨肉,和邱言的書法一脈相承。”
“我們聚在這里,不是想看一幅只有畫技、而無畫韻的畫卷!”周東義搖了搖頭,“這個邱言,何故不愿過來?就算礙于鬼神,不方便將事情說出,也可以再觀想一次上古,讓我等參悟。”
“周老頭,如果這次你還不能參悟通透,是不是從今往后,邱言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反咬日復一日的在我等面前觀想上古?你也不想想,從古至今,多少人妄圖參悟上古,可又有幾人成功?”韓逸的聲音從旁傳來,話中含義毫不客氣,暗中指責。
“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不過,若說成功,也不是沒有,你莫忘了那林……”周東義眼皮子一跳,正要反駁。
小陳先生搖了搖頭,打斷道:“之前事出突然,上古之景降臨,震撼你我之心,才能有所收獲,現在無論你我,心里都已存了一絲念想,對這上古之景也有了了解,即便再讓邱言觀想,但心中有著成見和自己學說,未必能再有收獲。”
周東義壓低了聲音,透露出心中不快:“照你這么說,這次難得機會就這么算了?”
“并不是算了,”韓逸插話進來,指著桌上那幅畫道,“邱言不是說,自己所言皆在畫中么?上古之景雖是他觀想出來的,其實也等于是一家之言,想來這幅畫里,還有玄虛。”
許世則道:“這幅畫里里外外,雖有可取之處,也有啟發之能,用來引領門外后生參悟上古倒也夠格,但于我等卻無太多用處。”
眼看著,因邱言的一幅畫,幾人將要陷入爭吵,他們幾人表面看起來和睦,其實因為書院、學說,多多少少都有些沖突和齟齬,一旦吵開,難免不歡而散。
“咳咳,”兩聲咳嗽傳來,是那鄭丘出聲,他抬起枯瘦手指,點了點桌面,“稍安勿躁,九淵書院的那個后生,不是說邱言讓今后幾天每天都去他那里取一副畫么?”
“嗯,是有這句話,”周東義眉頭依舊緊皺,“只是未免太過托大,難道今后幾天,我們幾人要等在這里,每天去看他的畫?”
“這也不算什么,”龐楚笑了笑,“晚輩這幾年對亞圣之學,正好有了些許心得,不妨就在這幾天里,向幾位討教。”
許世搖搖頭,正要開口,卻被韓逸搶了先:“我等好久沒有論道,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好好印證一番。”
“這事……”周東義正要說話,門外傳來腳步聲響,跟著有人敲門,“老爺,是我。”
“哦?進來吧,事情都辦完了?”周東義聽出來人身份,吩咐一聲,那門被人推開,一名年約四十歲的男子走了進來。
這個人,乍看如常人一般,可行走間行云流水,門一開就到了周東義身后,恭敬回應:“我到地方時,那黃彥和同黨已經不在。”
“撲了個空?倒是便宜這個反賊。”周東義心中越發不快,那黃彥引動圣賢精神,令諸人對上古之景的感悟功虧一簣,這樣的事情豈能輕易放過,是以他自告奮勇,將事情攬了過來。
這個來到屋里的中年男子,正是負責護衛周東義安危的守衛之一,被他派去給黃彥些懲戒。
聽了周東義之語,中年男子搖頭道:“并非撲空,而是被人捷足先登,我到地方的時候,那里已一片狼藉,地上大片血跡,甚至還有殘肢斷臂,像被巨獸碾過一般,還有個人留在那里,自稱邱言家仆,讓我帶來句話。”
“邱言的家仆?”周東義一愣,“他說了什么話?”
中年男子回道:“那人說,邱言讓他告訴諸位先生,‘黃彥已受懲戒,無須掛懷,非是晚輩要越俎代庖,實是黃彥此人心思詭詐,須得先下手才行’。”
“這是他的原話?”在得了肯定回答后,周東義讓那中年男子退去,轉身說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再來看看,這邱言到底有何目的。”話落,其人便離了文軒樓。
這周東義一去,其他先生看了看那幅畫卷,并未找到更多特殊之處,也不多言,先后離去。
韓逸走的時候,卻喚來了樓中小廝,讓他好生看管此話。
眾人一去,這文會也算是到了尾聲,晚間時分,幾家書院都有人過來取文,連邱言也派了胡起過來,把自己的那篇文章帶了回去。
這日,文軒品文,波瀾起伏,待參加文會的儒生散去,樓中事很快在城中傳開,邱言之名更加響亮。
天外,星辰之中,瓊樓玉宇,宮殿起伏,美輪美奐。
在這宮殿群的側邊,一座閣樓突然震動,樓上光影變幻,有銀色光芒傾瀉而出。
異變持續了三天,方才停歇。
隨后,樓門打開,一身朝服的呂良邁步而出,其人身上沒有半點煙火氣息,面容紅潤,裸露在外的皮膚,潔白如玉。
前方,白影一閃,一只仙鶴落下來,就地一轉,化為一名白胖童子,朝呂良拱手道:“恭喜道城隍出關,我家星君在乾明殿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