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要大舉進攻?”
耳中還回蕩著那太監的尖細嗓音,但邱言的心里卻已經開始分析起這道題目的背后韓含義了。
這時候,又有侍從給給張桌子發放考卷,上面寫著的就是此次題目。
從口吻來看,出題自然便是皇帝李坤,洋洋灑灑的幾百字,邱言通讀一遍,從里面看出兩個信息——
一個就是北疆有戰事,另外一個,則是皇帝有心改革兵制!
這北疆戰事,民間并沒有多少流傳,因為通訊手段等因素的制約,不要說邊疆戰事,就算是國內的政策變化,普通民眾往往也不了解,又或后知后覺,他們最多對方圓幾里略有所知,那諸多的信息都掌握在鄉紳、宗族手中。
不過,在士林書生階層之中,有關北疆戰事的消息卻有不少,而且版本眾多,有說大勝的,也有說損兵折將的,又說追敵北上的,更有說割地求和的。
這些消息里面,不少都會影響國朝士氣,所以官方并無表示,甚至隱隱禁止,只能在私下里流傳。
如今,看著面前考卷,讀著上面的文字,對北疆局面有所交代,算是肯定了消息,只是照著上面說法,雙方各有勝負,只是大瑞畢竟農耕為主,是以稍微吃虧,很多荒蕪、不適宜耕種的土地,都被丟棄了。
“這個消息,就算不公布給民間,只是公開給在場考生,等殿試之后,諸考生離去。消息很快就會流傳出去,對于士氣和民心都會有影響。甚至被有心人利用,如此看來……”
邱言目光下移,看著余下文字,若有所思。
“皇帝對軍中改制的決心很大,這是要用公開北疆戰事。制造輿論,以此造勢,最終逼迫諸多利益團體做出妥協,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倒是有些魄力。”
想到這,邱言念頭一轉,開始在心中構建起皇帝的性子特點。
一個人的特性,往往可以從他的一舉一動里總結出規律。然后配合計算,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預測出對方將來的行事可能。
正在這時,李坤的聲音從前傳來:“諸位都是人才,是我大瑞未來精英,這篇策問,乃是朕問策于諸位。”
這話并不是隨便說的,而是發出信號。標志著殿試正式開始了。
“學生自當盡力而為!”
諸生回了一句,便都投入之中。
科舉考試,一旦上榜。當場的考官便可稱師,或是座師、或是房師。而這殿試,理論上的主考就是皇帝,是以進士又叫天子門生,自稱學生,也是正當。
安靜的大殿上。很快響起筆墨在紙張上劃動的聲音,在座三百多人,是真正的大瑞文道精華,出口成章者不知凡幾,只是審題思索一會,不少人就下筆如神。
里面也有三兩人的筆下,隱約有神韻味道,雖未真個成型,卻也在身邊形成一片氣息,在感官上給人以不同尋常之意,引得幾名考官矚目、驚訝。
連李坤這位皇帝,在糾結邱言之事的時候,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忍不住問道:“那幾人是誰?”
自有負責解答的考官過來:“回稟官家,那三人,一名為高靖,劍南道人,一個名叫葉運,來自嶺南,還有一個是燕趙之人,名喚楊彥,乃是楊家后裔。”
“高靖?看他行筆,四平八穩,倒是個穩重之人。”
李坤說著,目光落到葉運身上,緩緩點頭:“這個葉運也不尋常,動筆之時行云流水,有股隨性灑脫之感,至于這楊彥,他是楊家的人?”
低語聲中,李坤眼中一亮:“難怪那根筆被他拿在手里,就好像拿著一根長槍,手上一動,紙上刀光劍影,朕很是期待他能給朕交上來一份怎樣的考卷。”
說著說著,李坤的目光便又落到邱言身上。
殿試開始后,考生要么通讀文章,要么在草稿上總結卷上所言,以此整理思路,更有那胸有錦繡的,干脆下筆書就,可邱言卻是將考卷往桌上一丟,閉上了眼睛,表情平靜。
“那邱言這是在做什么?”
見到這一幕,李坤不由好奇起來,低聲詢問,可負責答疑的考官又如何能夠知道,便要過去提醒邱言,被李坤叫住:“不要去打擾他,他也許是在心中思索,打著腹稿。”
這便是名聲的好處了,邱言低調之時,很多人認為他名不副實,要將他當做那踏腳石,可現在經過會試,得了會元不說,更有異象相隨,不要說在尋常人的心里,就算是皇帝、大臣,哪個又敢忽視?
即便他們知道邱言修有神通的事,也只會對他的目標有所懷疑,而不會去質疑其才學。
不光李坤,連馬陽、張鏈、徐進,乃至始終關注著邱言的王甫,都關注著邱言的動作。
其他考生,不管表現的如何精彩,筆下文章如何順暢,都不如邱言閉上眼睛這一個動作,更牽動人心。
“這個邱言,莫不是在想如何寫出一篇文章,技驚四座,然后順勢得了狀元?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暴露,皇上一清二楚,那前三甲已經和他無緣了!”張鏈冷笑一聲,瞇起眼睛,眼縫中有寒芒透露出來。
這幅模樣,被旁邊的徐進看到了,后者暗自搖頭:“張鏈幾朝元老,深諳權力之道,如今卻被黨爭給迷了眼睛,看人看事已經非黑即白了,這樣的心思,難免給他張家樹立敵人,埋下隱患,對于那些年輕又前途的人,不能總想著打壓,打壓得了一時,還能打壓一世?”
這樣想著,他又轉頭看向邱言,注意到后者臉上的平靜表情,也在嘀咕。
“看邱言的樣子,他這篇文章應該不會簡單,只是畢竟真龍心疑,不是輕易能夠打消的,就看他能否在北疆戰局上提出不錯見解了,那樣或許能打消圣上心中疑慮。”
在這些宰執看來,兵制不是小事,指望考生提出切實可行的主意,并不實際,這不是小瞧他們,而是眼界所決定的,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大象模樣的瞎子,再怎么摸,也無法描述象形。
考生們沒有坐到那個位置,能夠掌握的消息十分有限,對整個天下尚且沒有概念,又如何深入軍制,言談得失?
宰執們都很清楚,皇帝在考卷上拿出這個題目,不是為了得到考生的回應,而是用來表明態度,加以利用。
馬陽對此同樣了解,但另一方面,他亦十分在意邱言的應對:“鄉試的時候,慎之也曾寫出一篇兵策,里面并沒有多少戰法,更不涉及兵制,卻是料敵于先,乃是謀全局之人,希望他能靠這次策問,再有佳文奉上,以此打消官家的猶疑,化解眼前的危難,不過,福禍相依,經過此事,多少能讓他脫離黨爭漩渦,又是一喜了。”
這樣想著,聯想新舊黨爭,馬陽目光微動,視線落到王甫身上,隨后一愣。他竟是在后者臉上,看到了專注和期待之色。
王甫正盯著邱言身影,面色凝重。
人在官場,必備前提,便是要學會隱藏心中想法,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他們走到了如此地步、位極人臣之人,一言一行、一個顏色,都會被人揣摩、利用,更要時刻注意,似這般表露心中之情的情況,要么是刻意做出,要么就是情難自禁。
“莫非……”
想著想著,馬陽視線重新回到邱言身上,只是這轉頭的功夫,再看過去,邱言已然睜開了眼睛,并拿起了手中的筆,筆尖落在紙上,輕飄飄的寫了起來。
那一枚枚字不斷成型,將其心中想法呈現在紙上,這些字骨血飽滿,內含神韻,但奇怪的是,那神韻仿佛被什么力量抽取出去,每當一個字成型,神韻就迅速暗淡,只留下一個看似普通的文字。
如此一來,倒顯得邱言行筆的時候,氣態頗為平凡,更無半點氣勢,不要說和高靖、葉運、楊彥比,就連其他書生書寫時,那種揮毫潑墨的舒暢之態,都未必能比得上。
他人觀字的時候,寫字人的神態、氣勢很重要,李坤、馬陽等人,要么是見多識廣、要么自身就是書法大家,當然注意到了邱言下筆后的奇異之處。
但他們并未因此輕視,反而越發好奇,因為邱言能文引異象,那篇染紙策問,也都被他們看過了,知道是字有神韻之人,現在卻出現這等情況,絕對有著古怪。
想著想著,李坤起身站起,邁步向前,明顯想要走過去看看,只是身份在那,要有矜持,是以沒有直奔而去,而是狀似隨意的在考生中游走,仿佛巡考。
馬陽等人倒是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但知道皇帝心思,不好爭先,便都站在原地。
不過,沒過多久,幾人就察覺到一點無聲變化,不知在何處發生了,細細探查,卻又找不到緣由。
他們并不知道……
宮殿之外,高空之上,虛空中漸漸顯露出一道道明黃之氣,與城池意志纏繞,波動起來,綻放漣漪,但漣漪并不激烈,朝北方輻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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