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節團入城之時,邱言已在城中掀起軒然大波。
這定昌城位于邊疆,向北就是塞外,不宜農耕,卻有商賈往來,亦有百姓定居,不過與中原相比,這里的民風更為彪悍,城中百姓似強人多過農夫。
城中人平日里不重詩詞歌賦上,但卻關心兵事,對于權威很是在意,節度使肖嵐的一舉一動都牽動人心,今日其人親自出迎邱言的事,當然是瞞不住的。
未過多久,這街頭巷尾便議論紛紛,卻不知是何人將邱言的身份透露出去,說是這次科舉的狀元,很是知兵。
“原來是金科狀元,難怪節度使大將軍會親自相迎。”
“我倒覺得,就算是狀元,也沒必要讓大將軍親自出面,里面怕有緣故。”
“能有什么緣故?八成又是來搶功的,莫忘那潘向!”
“唉,說的也是,這些年有多少文臣過來,他們這些讀圣賢書的,說些‘之乎者也’還行,行軍打仗都是抓瞎,大好局面,都被這些人給耽誤了,弄成如今的地步!”
“不錯,不說旁的,就說那半年以前,那什么新黨干將潘向,那叫什么事兒?明明是他冒進,中了胡人埋伏,若非杜老將軍領軍去救,潘向肯定要兵敗人亡,結果鬧到最后,這潘向不光沒事,反而立功了,杜老將軍斬殺的胡人,都成了他功績,罪責反而讓老將軍擔了,貶官拿人……”
“希望這位狀元公不是又一個潘向。”
類似的議論,在酒肆、酒館等人群密集之處流傳,體現出的卻是對朝廷文官的抱怨與不信任。
不過,多多少少也夾雜了些對狀元之位的尊敬,畢竟生在此世,都知道想要得到這個名號,是多么不易,不管對文官多有怨氣。都知道那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邱言才到這里,名聲居然就流傳出去了,邁山侯親自接見?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難道他一個人。比整個使節團還要重要?”
來到城中的使節團成員,也有人行走街上,狄艾亦在其中,旁邊還有兩人,聽到行人談論,便有不忿之語。
狄艾也有相似的想法,卻沒有表現出來。
因為要在一定程度上保密,因而使節團在進城的時候,是特地選了不惹人注意的一處入口,那邁山侯也沒有現身。和邱言的待遇一比,當然會有落差。
畢竟,這城中也有胡人往來,說不好哪個就是探子,不得不防。
其實。像這樣的一支車隊,只要走上草原,很容易就會被發現,可從被發現,到被攻擊,在這中間有著時間差,能有布置。
可如果剛入定昌城。就被胡人探子知曉,那等在路上的,就不是臨時截殺,而是準備充分的埋伏,情況必然更糟。
現在這一定程度的隱秘行徑,都是為了減少變數。掌握情報,但卻讓使節團的成員,心生怨念。
面對兩人抱怨,狄艾看似隨意的幫邱言撇清:“邱兄畢竟是狀元,名聲響亮倒也正常。不說旁人,我等當初科舉,也都渴望過那個名號,不就是因為受人尊崇么?”
“這倒是。”其他兩人面色微變,這才想起,這狄艾與邱言乃同年進士,又在翰林院當差,或許交情不錯,在他面前說這些,很可能會傳到邱言耳中,不由暗自后悔,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
但就在這時,狄艾話鋒一轉,有些憂慮的道:“不過,我等小心翼翼,生怕暴露,可邱言這般大張旗鼓,若因他被胡人盯上了,可就太冤枉了,因小失大,咱們應該去和孟大人提一下。”
其他兩人聽到此話,眼中一亮,心里登時如明鏡一般。
那“孟大人”,正是使節團的正使孟青賓,在來之前,剛接任了禮部侍郎的職位,此舉乃是李坤提出,吏部點頭,為的就是體現出對三水部的規格誠意。
孟青賓從前曾多次出訪胡部,背后的孟家又是河東望族,在三晉之地很有勢力,家中的生意涉及邊貿,和胡人有一定聯系,對大漠形勢很是了解,讓他領隊,自有優勢。
不過,為了防止些難以啟齒的隱患,朝廷在許了孟家好處之后,也有監控,雙方心照不宣。
狄艾的一席話,就是給其他兩人指明一個貶低邱言的機會。
參加使團的人,很多是過來撈取政治資本的,就連那孟青賓,也是甫一定為正使,立刻就被提拔為禮部侍郎,未來還有可能接管禮部。
所以,在眾人眼中,被皇帝所青睞的邱言,無疑就成了眼中釘,很可能他們得來的功績,因皇帝的一念之差,就被算到邱言的頭上。
這種事情也是有著先例的,當然不能掉以輕心,這無形之中,這使團里,就有很多人隱隱敵視邱言,與狄艾同行的兩人,一個名為趙參,另外一個喚作鐘炎,都是禮部官員,論官品還在邱言之上,高于狄艾,卻被邱言搶了風頭,自然會心有不滿。
狄艾這次出行,只能算是普通的隨行人員,加了職權,沒有提升官品,但本身有著一個身為侍郎的義父,在興京并非毫無根基,這趙參、鐘炎知道此事,才會刻意結交,與他同行,現在提到邱言,隱隱同仇敵愾,卻是越說越投機。
走著走著,狄艾一路游目四望,與趙、鐘二人交談,最后則道:“好了,情況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我等還是返回驛站,也好給孟大人回話。”
“言之有理,那便趕緊回去吧。”
他們這些使節團的成員,外出也不是漫無目,是被孟青賓吩咐著,到城中看一看,走一走,熟悉熟悉胡地情況。
定昌城雖是大瑞領土,可地處邊疆,位于大漠邊緣,民風民氣接近胡地,又有胡人行走,對于從未出過關的人來說,要個提前適應的好地方,方便做好心理準備。
其實,所謂保密行程,并不是說要偷偷摸摸,而是要盡量看控制變數,便比如現在,表面上是使節團的幾人散在城中,實際上卻有人暗自跟隨,留神路人表情。
這也是種投石問路之法,運氣好的話,能提前把可能存在的隱患引出,一舉捕獲。
另一方面,邱言被肖嵐帶到了節度使,坐于正堂。
一道道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落在身上,卻不能動其心念分毫。
打量一番,邱言的注意力先是集中在肖嵐身上,在這位侯爺的周身捕捉到了陽剛氣血,澎湃如海,已然超出了筑基層次,赫然是命修有成的高手!
“看來,原本的猜測有誤,兵家似乎與官場不同,只是那宋淵……”
想著想著,邱言的目光落到左首老人身上,感到一點危險氣息。
“這個老人……”
老人微微點頭,對他笑了笑,跟著抬手虛抓,虛空中頓時景象變化,有兵家精神洶涌而出,凌空一轉,落在邱言周圍,引動了文思與神識,十幾道神識立時跳動著要沖擊出來,而融合在神識里的圣賢精神,同樣隱隱躍動。
不過,這些圣賢精神并不完全,是邱言的感悟形成,真正的精神已然透過魂中洞,去往周饒,被神靈身用來引動周饒的人道秩序了。
在這種情況下,邱言只得定下心神,凝聚心神,警惕周圍,做好了出手準備,那自身的一道兵家秩序隱隱顯現。
在感官之中,定昌城仿佛瞬間晃動,又有氣血被牽引過來,夾帶著一道道虛幻景象,落入邱言心頭,令他的心底浮現記憶,身上氣息陡然變化!
讀書為學所養出的淡然書卷氣散去,隨后被一股凜然殺氣所取代!
不過,這股殺氣中體現的,并非是暴虐、肆意和血腥,而是充斥著厚重、穩重,以及井然有序,隱約間有千萬兵將呈于身后!
但下一刻,氣息散去。
“咦?”老人輕咦一聲,“狀元公果然有著神通修為,不過這身兵家氣息著實讓老夫意外,以正合、以奇勝,不怒不慍,似領軍征伐無數的大將一般!不愧是念合兵家秩序的賢人!”
“嗯?”
聽到老人的話,在座眾人都露出驚奇之色,連肖嵐都是眼皮子一跳,看向邱言的目光中,多了絲凝重,接著詢問了幾句。
邱言不卑不亢,面對諸多目光,如常交談,給眾人留下了一點印象,他們這些人久經沙場,身有氣場,坐于此堂,就有果決殺伐的氣勢匯聚,從前來到這里的讀書人,要么唯唯諾諾,要么就自視甚高,都是被氣息影響失了常態,只有養心有成之人,才能維持本心。
當然,這種養心有成的人,未必就是賢人、忠臣,但無一例外的,都是在大瑞和草原上有些影響的人物。
眼下,這些人里,又要多個邱言。
說著說著,邱言看出那肖嵐并無惡意,便說出了一個提議:“使團將在此停留一天,邱某想趁此機會,去看看定昌軍營和周圍風光,還望節度使能允。”
“這有何難,”肖嵐眼中精芒一動,轉頭呼喚,“肖健,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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