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定采訪山東的《泰晤士報》記者莫里循于6月2rì啟程離開了běi精,在四個兵士的護送下踏上了南下山東的路途。他沒有走大運河水路,而是沿正定、衡水這條線去了山東。
自1906年下半年以來,清國政局變得詭異起來。得到rì本zhèngfǔ及民間支持的革命黨策動的起義在這個腐朽大帝國的南方此起彼伏,讓清國中樞一夕三驚。掌控朝局垂四十年的太后的身體據說江河rì下,廷議時間稍長都堅持不下來了。清廷的中樞最近又進行了大變革,官制改革,瞿鴻禨倒臺,袁世凱名義上失去兵權,滿洲的一幫年輕貴族已經登上最高權力舞臺……作為大英帝國(澳國是英聯邦成員,并未正式dúlì)駐清國的重要成員,雖然不是正式的外交使節,卻擔負著重要的使命……大英帝國必須確切地知道,這個龐大而腐朽的帝國究竟將走向何處?如何在急劇變換的形勢下保證大英帝國在清國中樞的影響力并確保大英帝國在遠東的利益?
駐華公使朱爾典爵士指示他,盡快去一趟山東。詳細了解山東的政治、軍事以及經濟情況。種種跡象表明,距京師不遠的山東在清國的近二十個省份中似乎突然變得醒目起來,這個擁有三千萬人口,占據重要地理位置的省份不僅在經濟上突飛猛進,在政治和軍事上也發出了越來越強烈的聲音。
朱爾典告訴莫里循,數年以來。美國對山東的投資正呈現爆發式增長,累計投入已接近千萬美元之巨!這些資金及技術的流入,促成了山東一躍成為清國工業實力最強的省份!拋開山東那些不能不注意到的基礎工業——電力、煤炭、鋼鐵、水泥等,大批的rì用工業品從山東生產出來,流向京師,流向全國,甚至開始出口南洋甚至美國了!當山東省決定建造汽車廠的消息傳來后,即便沒有朱爾典爵士的指示,莫里循憑著新聞記者的直覺,也急著要去山東走一趟了。
除卻美國。在山東有著特殊利益的德國在山東也加大了投資。主要是軍事方面的。山東那些令清國中樞不安的、如雨后chūn筍般冒出來的軍火工廠背后都有德國的影子,不然,山東怎么會連75mm大炮都可以造了?
美國那個被大洋重隔的牛仔暴發戶不是英國的軍事上敵人,最多在貿易上出現摩擦。但德國是。歐洲已經出現了兩大軍事集團。法俄與德奧各自結成了同盟。令一向秉持削弱并控制歐洲為基本外交政策的大英帝國嚴重不安。萬一兩大集團發生戰爭,大英帝國可不是美利堅,那是必須做出選擇的。
現實的情況是。德意志帝國在遠東勢力的加強,直接損害了大英帝國的利益。
在清國,大英帝國的影響力絕對超過歐洲后起的暴發戶德國。英國走的是直接控制中樞的策略,在長江流域有著現實的利益。而實力弱于英國的德國只在山東立住了腳,它在山東選擇代言人并不意外,但現在這個代言人的力量增強的似乎太快了。
莫里循覺得,自己的山東之行已經太晚了!本來準備chūn節后啟程,但清國中樞突然爆發的政爭延遲了他的行程,《泰晤士報》甚至直接參與到這場關系到大英帝國在華利益的爭斗中。好在結果尚可接受,奕劻仍舊是軍機領班,與大英帝國交好的袁世凱也進入軍機處了。因為這個,莫里循的山東之行一直拖延到現在才得以成行。
之所以走陸路,是因為他從老朋友袁世凱那里聽到一個消息,山東兵與北洋軍在直隸山東交界嚴重對峙,有擦槍走火的可能!終于進入軍機處的袁世凱倒是支持老朋友去山東,還以外務部的名義給山東巡撫衙門去了電報,要他們妥為接待他。
莫里循被袁世凱的情報吸引了。萬一北洋軍與山東軍交火,那可是大事件。莫里循不愿意放過這樣的機會,于是,舍棄了水路的舒適,堅持走陸路去山東。
他過了正定,沿途遇見了北撤的北洋正規軍,讓袁世凱派來護送他入魯的軍官一打聽,竟然是將衡水駐防的第六鎮部隊北撤了,遇到的是其中一個步標。莫里循松了口氣,看來仗是打不起來了。他沒有去采訪這個步標的長官,莫里循對山東方面的興趣更濃一些。
莫里循是在6月6rì進了德州城,他在據德州城約二十里的一處地域觀察明顯是軍隊構筑的防御工事時被一隊士兵“抓獲”,在通報了他的身份后,他被帶至葉延冰的指揮所,見到了這個剛知道姓名的指揮官。
德州城不大,但很干凈,街市上并沒有想象的成隊出沒的軍人,百姓們照常生活,北門一帶的商貿市場照常營業就是證明。當然,城門口有山東軍的士兵把守,莫里循特別注意了士兵的裝備服飾,發現山東軍的軍服與北洋軍的顏色式樣根本不一樣,在莫里循眼里,這就是兩支完全不同的軍隊。混亂的清國,連自己軍隊的服飾都難以統一,簡直是不可想象。
“葉將軍,”莫里循覺著,稱呼將軍總沒有錯,眼前這位年輕的軍官用清國人的眼光(莫里循自認已經完全掌握了清國人的審美觀)看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完全可以到戲院去扮演長坂坡七進七出的趙子龍而不需化妝。
“葉將軍,我是英國《泰晤士報》的記者,路過德州,想采訪您幾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只要不涉及軍事秘密。對了,你不要叫我將軍,我不是將軍,只是山東巡防營的一名普通軍官。”葉延冰微笑道。
莫里循想問的正是軍事問題,沒想到這位年輕英俊的軍官一開口就堵了回來。不過。作為老牌記者,自然不會就此罷休,“葉將軍,我問的問題和軍事機密無關。最近京師傳言,山東軍與北洋軍在德州一帶相互對峙,大戰一觸即發。這是真的嗎?”
“這就是軍事問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謠言。”葉延冰回答。
“但是在城北,我見到了貴軍在構筑工事……”
“演習。明白嗎?這是我軍例行的演習。”
“為什么要進行這樣的演習?要知道,這可能給衡水方面的部隊帶來誤會。”
“這就不是你管的事情了。你問的太多了。”葉延冰板著臉說。“我看了外務部給你開具的證明。你可以去濟南或者山東其他地方采訪。但德州一帶是演習區域,為了不發生誤會,請你立即離開德州。”
“啊,這太遺憾了。我要抗議您對大英帝國不友好的態度……”
“你去向山東巡撫衙門抗議吧。帶他們走。”葉延冰揮了下手。“給他們戴上眼罩。直到出了演習區域。”
“啊。我抗議……你侵犯了我的人生zìyóu!”莫里循在中國十幾年,第一次遭受如此的“凌辱”,但他被兩個士兵拽起來。拉出了葉延冰的指揮所。
莫里循在德州遭遇葉延冰的冷遇的時候,陳超正在家里接待兩名德國客人。其中一位是老熟人,萊茵洋行的德羅德克,另一位是托爾帕爾總督的“特使”,叫戈特利布.馮.賈高,代表德國駐青島總督來拜會陳超。
系統與青島德軍保持著密切合作的關系,但主要限于軍事領域的合作。自龍謙用一款超越麥德森輕機槍的設計圖和對98式步槍的改進方案拉開了德方深遠合作的序幕后,這幾年里,先后采購了萊茵金屬、克虜伯等軍火大亨的火炮、重機關槍、步槍、望遠鏡、工兵鏟等大批武器及軍用物資,也向德方采購了大量的軍工技術及生產設備。可以說,就初步成型的,但在德國人眼里還很幼小的軍火工業,主要技術及設備均來自德方。
不僅如此,與德軍還舉行了兩次軍事演習,徹底改變了德國人對的觀感。而以后按照龍謙建議成立的用于溝通協調駐青島德軍與之間矛盾的定期協調會讓德國人感受到了主要軍事領導人對國際局勢的深邃理解和軍事技術上的某種先進性。這更奠定了兩軍合作的基礎。總體上說,在主持山東政局的期間,青島德軍與的合作是極為愉快的。
不過,總督派出“特使”鄭重其事地會見在體系中地位超然的陳超,還是第一次。
“陳先生,總督閣下委托我,向您轉告幾條消息,”戈特利布大約四十來歲,一頭亞麻色的卷發,灰色的眼珠總是不停滴地轉動著,顯得很精明。
“什么消息呢?賈高先生?”陳超聽龍謙詳細講述過德國人的姓名特點,知道這這個“馮”是容克貴族的標志,但至今他也沒有搞清楚容克是個什么東西。不過,他總算知道洋人的姓名結構了,呼姓而不名。
“最近貴國zhèngfǔ研究了對于山東的一系列人事任命,不知陳先生聽說了沒有?”充當翻譯的是德羅德克,他來山東多年,一口膠東腔很是標準了。
陳超的耳朵豎起來,“什么樣的人事調整?”濟南最近發生的事,德州“邊界”的軍事對峙,讓陳超不能不格外關注朝廷的舉動。
“據可靠消息,你們的朝廷已經撤銷了龍謙將軍山東提督的職務,布政使白先生也被調入京師當副部長了。”
“什么?!”
“要恭喜陳先生,您接替了白瑞庭先生的位子。”
“我?我當了布政使?這不可能!簡直是天方夜譚!”
“任命很快就到山東了。陳先生,托爾帕爾總督閣下派我來,有更為重要的口信帶給您,并通過您傳達給龍謙將軍。”
“什么口信?”陳超壓下心底的震驚,凝視著戈特利布。
“您可以將總督閣下的態度視為德國zhèngfǔ的態度。”戈特利布想了想,“總督閣下非常尊敬龍謙將軍,認為他是有能力主導貴國前途的人物。總督閣下代表德國zhèngfǔ,希望進一步加強與龍謙將軍的合作。這種合作,不僅限于軍事方面……德國zhèngfǔ可以提供技術和貸款,幫助龍謙將軍進一步發展他的勢力,以促使他取得更高的地位,負責更大的方面……德國zhèngfǔ理解龍謙將軍目前的處境,如果擔心山東在龍謙將軍外出期間不至于受到貴國zhōngyāngzhèngfǔ軍事上的進攻,德國zhèngfǔ可以發揮獨特的作用……”
陳超基本明白了戈特利布的意思。
“明白了,你的話,我會轉告龍謙的。”
“那好極了。總督閣下迫切地希望得到龍謙將軍的回信。”
德國客人走后,陳超馬上派人通知方聲遠、寧時俊及宋晉國來開會。
陳淑晚飯時感到叔父心事重重。飯后,陳淑到叔父的書房,看到叔父坐在書案前發呆。
“遇到什么麻煩了嗎?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
“淑兒,還記得咱們在陳家崖的rì子嗎?”
“當然記得。”
“你覺得那時候好還是現在好?”
“咋問這個?就是想回去,房子也讓給別人了。”
“房子可以買回來,也可以再蓋。但那種rì子卻永遠回不去了。”
“叔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今天德國人告訴了我一個消息,龍謙的提督一職被免了。”
“哦,啊?為什么?”
“淑兒,朝廷盯上了他,盯上了山東啦。他怕是回不來啦,不,我的意思是龍謙以及第五鎮,朝廷不打算再讓他們回來了。”
“不讓回來,讓他們去哪兒?”
“去哪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龍謙不跟朝廷翻臉,仗暫時還打不起來。因為白大人調京師為官了。而白大人的布政使,朝廷竟然委了我!”
“什么?”陳淑以及剛進屋子的尤氏和陳嫻同時驚叫道。
“奇怪吧?我一個舉人,一下子便升到了布政使高位。那可是從二品的高官哪。我這是不是平步青云?”話題很輕松喜慶,但陳超的表情卻極為凝重,“現在沒有退路啦。化國為家也由他,滿門抄斬也由他。”陳超望了眼陳嫻手里牽著的龍謙次子龍興華,“想再牽黃狗出東門,辦不到啦。龍謙在,家里自然安穩如山,龍謙敗了,咱們一塊兒完蛋。”
尤氏楞了半晌,她自然聽不懂陳超的典故,“咱家又不缺錢,實在不行,讓龍謙辭了職,咱們不干還不成?”
“哈哈,”陳超大笑,笑聲中帶著蒼涼,“真是婦人之見。你以為到了如今,還能舍棄富貴做一介平民嗎?別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