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南滿面慚愧,道:“是在下資質太差,悟性太低,學不到家傳武功的精髓,以至于辱沒先人。在下實在愧對先祖遠圖公。”
陳勝嘿聲冷哼,道:“其實這也不是你的錯……好吧。總而言之,辟邪劍法還是辟邪劍法,但你的武功和林遠圖相比,實在也差得太遠了。這當中的問題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因為在你林家的辟邪劍法之中,其實另有一套訣竅,所以劍法招式雖然不過如此,但只要再配合這套訣竅,劍法就能變得威力強橫,以至于連青城派上代高手也只能甘心認輸,終生不敢再提報仇之事的?而這套訣竅,是不是你就沒有學到。是不是這套訣竅,就藏在《辟邪劍譜》之中,只要找到劍譜,就能學到這套訣竅,從而讓自己本身練的劍法也變得威力無窮,天下無敵的?”
林震南苦笑道:“哪有此事?恩公明鑒。我林家幾代單傳,假如真有什么秘訣的話,我祖父遠圖公、我父親仲雄公,即使會瞞盡天下人,難道還會對在下隱瞞不成?劍譜什么的,更加沒有啊。”
陳勝冷冷一哂,道:“到底有沒有,你自己清楚,不必對我解釋。而且真正最重要的,也不是你有沒有劍譜。而是別人認為你有沒有。很顯然,余滄海就認為你一定有。所以剛才他提出的條件之中,第一項就是要你交出《辟邪劍譜》。”
王夫人點頭道:“原來如此。唉~這也真可說是無妄之災了。但既然余滄海已經死了,那么事情也就應該過去了吧?為何恩公說我們林家的劫數才剛剛開始呢?”
陳勝淡淡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當年林遠圖幾百長青子的事,武林中很多人都知道的。認定林家確有《辟邪劍譜》,并且心存覬覦,意圖下手奪取的人,又豈止余滄海一個?不過那些人不知道你的底細,所以都在猶豫觀望,不敢搶先動手。余滄海面皮最厚,貪心最盛,所以就飲了頭啖湯。他雖敗亡,但要知道,此刻福州城內的江湖人士,可不是只有青城派一家。你林總鏢頭的底細,已經被人看得清清楚楚。過不了幾天,江湖上便人盡皆知了。到時候究竟會怎么樣……嘿,你也想得到吧?”
林震南面色如土,一下子頹然跌坐在椅中,喃喃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夜永星此時已經結束了和蘇紫菱之間的悄悄話。她坐在比自己還高的椅子上,兩條小腿快活地晃來晃去,雙手抓起點心不停地塞進嘴巴里,舒服愜意得很。看著林震南和妻子一副大禍臨頭,又冤枉又無奈的悲憤模樣,她就禁不住撇撇嘴。道:“又不是世界末日,用得著擺出這么一副晦氣嘴臉么?其實啊,你們想要平安無事,那也容易得很。就看你們肯不肯了。”
林震南還未說話,王夫人已猶如快將溺死之人,忽然看見眼前漂過一根救命稻草也似。離座下跪,哀聲懇求道:“姑娘,請妳大慈大悲,指點一條明路。我們林家若能僥幸逃過這一劫,今后定當世為姑娘建廟塑像,世代香火供奉,永感大恩。”
“呸呸呸,什么建廟塑像,世代香火供奉?你們要咒人家早死啊?”小姑娘真的怒了。她用力一拍桌子,努力瞪起眼睛。隨即“哎喲~”嬌聲叫痛,忙不迭地縮手。原來林家豪富,故此用的家具也都是商品。這當點心的茶幾是上等老檀木,堅固硬凈非常。即使用斧子大力斬劈,也未必能一下子就劈得開。
小姑娘作為在《龍與地下城》世界出名體質弱的法師,這么一下子拍下去,除了給自己找罪受,卻還能有什么好結果了?霎時間,只見她淚眼汪汪地端著自己的手不斷吹氣,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蘇紫菱連忙過來幫她揉,兩女子都顧不上說話了。王夫人滿臉尷尬,連忙在旁邊賠不是。
陳勝淡淡一哂,道:“小事而已,不必道歉。林總鏢頭,你們想要平安,其實簡單得很。眼前就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條,你去翻閱劍譜,把真正的辟邪劍法學會。學會之后,即使不如你祖宗林遠圖,想必也差不了多少。到時候武林之中,自然也沒什么人敢再來打你的主意了。第二條路,你把劍譜交出來,送到一個你認為信得過,而且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手里,讓他代為保管劍譜。既然身上并無懷璧,那么當然也沒有罪,更不可能再有什么麻煩牽扯到你身上了。”
林震南又是連聲苦笑,道:“恩公。你這兩個主意……其實真的很好。問題在于…………在下真的沒有什么劍譜啊。那又如何學真正的辟邪劍法?如何把劍譜交出?不是在下不想按照恩公的吩咐去做,實在是……辦不到啊。”
夜永星擦干眼淚,怒氣沖沖地道:“林震南,這種時候了,你還在裝什么蒜?難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流眼淚?呸,像你這種鬼鬼祟祟小家子氣,一點都不爽快的家伙,本小姐要不是……要不是……哼,才懶得管你死活呢。你說沒有劍譜?好,那本小姐問你。你祖宗遺訓,藏在向陽巷老宅子里面,千萬不得隨意翻看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來著?敢讓我們去搜一搜嗎?”
夜永星這句話一說出口,當真猶如石破天驚。霎時之間,林震南心下大駭,就仿佛見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東西一樣。震撼莫名,茫然失措之余,更加面如死灰,瞠目結舌,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王夫人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抓著丈夫衣袖,急聲叫道:“震南,震南?你怎么樣了?別嚇我啊!”
王夫人用力扯了好幾下,林震南方才如夢初醒。他“嗬嗬~”地連吸了幾口氣,直勾勾的目光好不容易重新聚焦,舉手指著陳勝和夜永星蘇紫菱三人,顫聲道:“你、你們……你們竟然知道?你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夜永星不屑地道:“大驚小怪。知道又怎么樣?我們還知道好多其他事呢。你們這種人啊,就和貓頭鷹一樣。看見鳳凰在天上飛,就趕緊把自己的死老鼠藏起來,唯恐大鵬和自己搶。切,鳳凰會去在意貓頭鷹的死老鼠么?簡直笑話。”
小姑娘說的這個故事,乃出自《莊子》。林震南雖然讀書不算太多,但也是知道的。他竭力呼吸,好不容易把心情平復下來,心下禁不住慚愧之極。但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絲安心。先前他多多少少,其實還是有些擔心陳勝等人的真正用意。畢竟什么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類的話,武林中雖然人人會說,真正會做的卻沒幾個。反而“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更被絕大多數人所信奉。
自己和陳勝等人非親非故,人家憑什么這樣來幫助自己?那肯定是有所圖謀的呀。而除去《辟邪劍譜》以外,福威鏢局還有什么東西可以被人圖謀的呢?但現在,陳勝等人連自己的祖宗遺訓都知道了,那就說明他們若真是圖謀《辟邪劍譜》,那么徑直把劍譜拿走并占為己有,也就是了。哪里還用得著和余滄海戰斗,那里還用得著和自己說這些話呢?
想通了其中的關鍵所在,林震南終于放下顧慮,可以徹底毫無保留都信任陳勝等人了。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站起來向轟定干戈小隊抱拳拱手,深深一揖,苦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原來……恩公你們早已經知道一切。那么在下先前,可真枉作小人了。不過……唉~那畢竟是祖先之物,又有祖先遺訓。所以……所以……在下實有難言之隱,無可奈何,方才如此欺騙幾位恩公啊。還請恩公恕罪。”
陳勝安坐不動,搖頭道:“那是你自己家的東西,要不要告訴別人知道,都是你自己的自由。無論說不說,也用不著跟誰道歉。”頓了頓,沉聲又道:“我們之所以幫你,確實有自己的目的。至于究竟是什么,同樣不足為外人道。總而言之,《辟邪劍譜》不過就是貓頭鷹爪下的死老鼠,我輩不屑圖之。但縱是死老鼠,這世上別的貓頭鷹卻還多的是。死了一個余滄海,還有成百上千的余滄海。林總鏢頭,你想好究竟要怎么辦了么?”
林震南頹然跌坐椅中,雙手死死捏緊了椅把,心中掙扎不已。良久良久,他好不容易方才長長吐了口氣出來,萬分沮喪地道:“恩公明鑒。雖然不知劍譜上所記載的劍法,和在下從小習練的劍法究竟有什么區別,但遠圖公既然有這樣的叮囑,當然有他的道理。祖宗遺訓,萬不可違。”
林總鏢頭頓了頓,又嘆口氣,續道:“唉~經歷今日之事以后,在下已經心灰意冷,再無意于武林中混跡。若能就此解散鏢局退隱江湖,則林家從此棄武修文,說不定反而更能長保平安富貴吧?只不過……恩公,在下到底應該把劍譜交給誰,才能從此永絕后患呢?青城派在武林中向來威名赫赫,為正道之翹楚。想不到掌門余滄海卻竟然是這樣一位無恥強盜。連他也是這樣,唉~江湖中,究竟還有誰信得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