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胖的小伎倆得逞后,酒糟鼻老板轉換了角色,從持槍者變為斟酒人,可向宇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從陰影里走出來的師草淮那張只要看過一眼就畢生不忘的臉的功勞。
她是皇妃,酒糟鼻認出來了,雖然店老板極力掩藏剎那間瞳孔里的驚訝和疑惑,可向宇對自己很有自信,察言觀色直指人心是他修煉了兩輩的技能,就像弦法。
這個一心只想尋找龍族八部眾的妖妃還有點用處,胖再度說服自己不如一直把她帶在身邊,管她是為了什么目的靠近我。
將師草淮作為免死金牌的心思在遇到鐵錦臺操控的僵尸機甲后就蕩然無存,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身邊的桃花運隨時會轉為桃花劫的噩運之手的捉弄。現在自己又給了鐵慶遙一頂綠帽,雖然對于有名無實的利益交換婚姻來說不算什么,可皇妃始終是皇妃,從酒糟鼻老板迅速轉化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師草淮這幾年的確成為了帝國皇家最親民的那張面。
老二啊老二,當年你逼我承諾將皇位傳給你,而不是土蠻,這筆賬我也算是先還些利息給你。雖說我對那張冰冷孤高的龍椅沒太多眷戀,可朕不給的,你偏來搶,這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夜煞魂念完全融合之后,昔日最為隱秘的那段記憶也隨之解鎖,回溯心頭就像琴弦輕輕的震動,述說著多年不見的思念之情。
本想這輩不再記起的東西最終還是一一呈現在面前,喝酒糟鼻老板那瓶私藏美酒的感覺里又多了一絲唏噓和感嘆。
酒糟鼻名叫羅本,是帝國入籍在冊的公民,從他的語氣里很顯然可以聽出他對于這個身份并不感冒,甚至鼻息里還帶著些鄙夷,不過羅本好像很在乎師草淮的樣,不時拿眼光去瞄她,好像認定了皇妃是出于某種不得已的原因才和這個著上身的年輕人一起出現在自己小店的門口。
師草淮似乎沒有看出羅本意欲相詢的眼神,只是有意無意的問了問他身體的健康情況,在得知羅本老板果然如胖所說,失代償期肝硬化,蛋白倒置,這種情況下還繼續喝那種劣質烈酒,幾乎就跟拿高濃度酒精寫遺書沒區別了。
師草淮聽罷眉頭微微動了動,問道,“你有沒有可以連上帝國主干網絡的個人終端?”
羅本指了指店鋪角落里一臺滿是液壓油污的古董機型,苦笑著回答,“每天只有上午兩個小時能聯網,如果第三裝甲團后勤部的人沒有忘記開放網絡信號的話。”
借著模糊的光線,胖看到那臺如垃圾般放置在角落里的個人終端上還有一張人物素描,好奇過去拿來光線下仔細一看,雖然寥寥數筆,卻還是能一眼看出畫女赫然就是師草淮。
羅本知道有些事瞞不住,朝師草淮歉意的一笑,解釋了一句,“小允很崇拜師妃娘娘。”
胖朝師草淮一笑,“看來你有更充分的理由進一趟醫藥監管局的后臺系統了。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有一顆軍事衛星飛到我們頭上,以你的權限親自批復一個人造肝臟的指標我都覺得是大材小用了。”
師草淮似乎愛上了白眼這個小動作,不知是第幾次對向宇使用了,反正胖皮厚,就當無聲版的打情罵俏。
見店老板還是一副如墜云霧的表情,胖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氣的拿起酒瓶直接朝嘴里灌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嘆道,“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的話?就當皇妃殿下是微服私訪體察民間疾苦吧,放在心里什么也別說最好。”
師草淮則是看著手里的人像畫呆了幾秒鐘,將那張因為經常機修而難免沾染上一些污痕的人像畫慎重的折好揣入懷,朝店老板嫣然一笑,“他說得沒錯,這張畫就算是報酬的一部分吧,至于你那個免費指標的其余部分,會有人給你開出個詳細的單據的。”
胖理所當然的從柜臺上拿過一支筆來,快速寫下了一長串維修龍牙機甲所需的材料清單,塞到有些愣愣的羅本手里,“有的都拿來,不用謝我。”
說著他又拍了拍矮胖老板的肩膀,渾然不覺十七歲少年對一個年人做這個動作有何不妥。
被胖連拍帶攘,羅本以夢游般的動作去照單下料了,師草淮這時回到柜臺前,摸摸那把完全被主人遺忘的改裝散彈槍光滑冰冷的槍管,嘆道,“托你的福,我還能再幫人一次忙。”
胖知道她話里有話,若是師草淮鐵了心要跟誰自己去尋找龍族八部眾,就無異于要徹底放棄皇妃身份,甚至要隱姓埋名避開皇家怒火,一介皇妃居然和一個聯邦機師跑了,這種轟動效應不會比陸伯言在龍首原弒皇差太多。帝國民眾能不能接受暫且不論,皇家即便找到再好的理由掩飾,眾口甚于防川,帝國重臣們會給鐵慶遙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
不過這些似乎都不在胖操心的范圍之內,他坦然看著師草淮說道,“在下運輸飛船那一刻你就該想到這個,在佯攻我主動被擒那一刻你其實就已經打算放棄了,可能你不比我做這種事早已習慣,心里未免有些舍不得吧。”
師草淮看著在店里忙乎不停的羅本,搖頭否定了這個說法,“我不是舍不得放棄,只是在那個位置上能做很多讓人心安的事,就像剛才這件。還是要謝謝你,再給我這個機會。”
胖不置可否的笑笑,“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利用利用你皇妃身份的剩余價值。別把我想太好,這個家伙明知道肝臟不行了還喝這么多酒,自己找死的人一般我沒興趣救。”
見向宇又拎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師草淮莞爾,“你要喝就喝,哪這么多理由,好像喝別人酒也是在救人性命似的。明明有大善之處卻藏著掖著,反而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反復搗騰,你是不是有雙重人格?”
明知道對方不過是隨口說笑,可向宇卻還是心頭微震,半晌后看著師草淮說道,“是是是,我是刀嘴,你是菩薩心,不過我告訴你,我剛才可是真的做好了準備用這個來當報酬,要不是那個家伙認出你主動放下槍的話。”
向宇的拳頭示威般揮了揮。
師草淮絲毫不讓,輕笑著反問,“以你的身手這很簡單,可如果真是這樣,你干嘛嘮嘮叨叨那么多話,非得像個神探似的頭回見面就把人家戳得底兒掉?”
胖頓時語塞,惱怒的又灌了一口酒。這小娘們實在太聰明了……
“書里面太聰明的妞一般沒人愛,還死得快,你不知道?”
說出心里話似乎放開了許多的師草淮好像突然記起了一個流傳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段,笑嘻嘻的朝胖比劃出一個手槍的手勢,纖細白嫩的手指在微黃燈光下閃著玉質光澤。
“啪,你知道得太多了。”
見嬌俏玉人還興致十足的把食指放到嬌嫩紅唇間吹了吹,胖只覺得腹下一熱,心頭一酥,趕緊按捺心猿意馬的妖嬈心思,默念道,酒勁上來了,一定是。
與此同時。
帝都星還有個一個人在獨斟獨飲。一百多米高的雄闊宮殿外,擊風臺上,沒有人敢打擾他。
嘲風星的深夜,翌石星的黃昏,鐵慶遙憑欄俯瞰青城風景,身后帳幕帷幔在夜風獵獵作響,良久之后,那枚銜日玉龍杯在指間發出一聲碎裂的輕響。
“燭印。”
隨著鐵慶遙嘴里輕輕吐出一個人名,一名身著皂衣的近侍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側旁,全身盡墨,唯獨袖口處潑染出一大片暗紅,像是落日余暉被刀裁下一塊點綴其。
帝國重臣都知道內宮里有個武道高手,扶都燭印,青城原住民卻能蒙寵圣眷,統領一眾神秘的血衣衛日夜拱衛于皇帝身側,不得不說是天恩浩蕩。燭印此刻就像鬼魅一般出現在空曠的擊風臺上,站定后卻筆挺如槍不跪不拜,光是這一點就能讓很多人艷羨無比。當今皇帝性格深沉內斂到了極致,雖然帝國大部分政務都交給了三皇鐵云治打理,可明白人都清楚,皇帝陛下并非真正不管事的人,兩年前角隅星系總督尚方形一族十口人因密謀篡亂的罪名被殺得一個不留,可不是鐵云治的手段。
老三鐵云治至今都記得,他的處理建議上明明寫的是革職徙邊,畢竟尚方形與他關系不錯,茶桑雙絕于帝國的角隅星系正如其名,不過是專于耕作的農業星,就算亂,能亂到哪里去?可偏偏鐵慶遙批了抄斬二字,動用的還是遠在數十光年外的浮巖軍區兵力,不過半天時間便讓角隅星系乃至整個帝國都噤若寒蟬。浮巖軍區四星上將羅德海是出了名的瘋將,連尚方形總督私領的兩千畝山林都燒得一干二凈,別說人,連尚家的老鼠兔都沒能幸免。
燭印和十八名血衣衛在十公里高空懸停的督軍星艦上,遙遙看著兩千畝山林燒出的那團緋紅之色,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崇拜鐵慶遙,沒有死角。
如今皇帝召喚,看鐵慶遙年方四十八歲的鬢角早已染霜,被擊風臺上的勁風拂動出幾絲亂發,又讓落日余暉一染,倒好像兩縷金紅龍須在風飛舞,“陛下有何吩咐。”
“我有多久沒上朝了?”鐵慶遙的話飄渺得想另一個空間傳來的天音。
“十一個月零八天。”
“你倒是記得清楚,”鐵慶遙又問,“你有多久沒見過師妃了?”
燭印微微頓了一下,似乎想了想才回答,“十天吧,師妃娘娘自打前段時間去三殿下領地親自賑災濟民,就一直沒回來。”
鐵慶遙眉頭微微擰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十天剛好是四十八年,你知不知道草淮現在在哪?”
燭印輕輕搖頭。
鐵慶遙嘴角扯動了一下,視線重新投向即將吞沒那枚落日的潑天晚霞處,像是自問自答一般說道,“這就是了,帝國上下能管到她的也就我一個,我要是不管,誰又能管?”
當青城終于被夜幕籠罩,有數條機密諭旨從乾天殿發出。
一條傳往司禮監,一條傳往三角星系嘲風星的龍騎總部,而最后一條卻是鐵慶遙口述給扶都燭印的。有了跨星系通迅系統的高效傳遞,即便是最遠的龍騎師團總部里的通迅機要員臉上泛出的驚訝與錯愕也不過比司禮監主管臉上那道同樣的表情晚了十幾秒而已。
唯一沒有動容的是燭印。
在對鐵慶遙那種超越理智的狂熱崇拜之心里,皇帝要做什么都是正確的。
即便是要殺萬民愛戴的師妃娘娘,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