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二話不說將機修鋪轟得七零八落,叮囑酒糟鼻老板千萬要把所有責任推到自己身上,好像這東邊窗少西邊門倒本來不是他的錯似的,一臉苦笑的羅本點頭應下,難免對師草淮生出一絲關切眼神。
這位皇妃素來親民,前陣還在翌石星一場數十年難得一遇的洪澇大災現場濟民賑災,如今卻突然出現在自己機修小鋪里,帶著個年輕小哥行事詭異不定,當鋪重歸安靜之后,他環顧左右看了看,從柜臺下拿起一物直接沖出門去。
胖拎著裝有各式機甲零部件的口袋,另一只手還攥著那把改裝散彈槍不放,聽見身后腳步聲響起,他扭頭打趣道,“我說,你不是舍不得這把槍吧。”
羅本連連搖頭,將手里一盒東西塞到了胖手里,臉卻轉向師草淮,半天才擠出一句甕聲甕氣的話來,“我相信……娘娘,保重。”
胖低頭一看,卷邊的紙盒里整齊擺放著十幾發手工打造的散彈槍彈,無聲笑了。
師草淮也笑了。
矮胖的舉動和寥寥數字很顯然是已經無視頭頂的軍事衛星監控,兩人都知道擁有微光成像能力的高精度軍事衛星那每秒鐘最高十連拍的狗仔能力,羅本這個夜奔送彈的豪舉已經讓胖剛才那些做戲的苦心付諸東流,然而兩人都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店老板不笨,從耳邊飄過的只言片語里竟然猜到了兩人此刻的處境。
狂放的霓虹招牌下,師草淮的秀目里閃動著五彩的光芒,寧愿冒著被定為叛國罪的危險也要沖出來說句我相信你,矮胖的形象頓時高大了幾分。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竟是雕龍人,胖毫不客氣的把彈揣進兜里,師草淮則是朝羅本微微躬身,三人不再多發一語,就此別過。
趕到被胖棄于鎮外的龍牙機甲旁,胖掀開機體儲備倉自帶的迷彩帆布,一言不發開始緊鑼密鼓的修復工作。
師草淮有些佩服這家伙的鎮定功夫,也不知道是神經天生大條呢,還是真的每逢大事有靜氣,胖的手動的幾乎帶出殘影,卻沒有發出太多工具零件碰撞的聲響,竟然借著漫天星光下憑一雙肉眼直接開工。
師草淮坐在路基邊坡一塊防護石上,靜靜看著全神貫注在臨陣磨槍的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溫暖之意,人說專注工作的男人最有吸引力,師草淮雖然不至于流俗,卻也覺得這樣跟一個才認識不過小半天的男人身處同一道命運湍流,感覺倒是不賴。
心情放松下來,自然有聊天的,她想了想,從無數想要尋找答案的問題選了個出來,問:“你之前說有你要救的人,應該是個女孩吧?”
胖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繼續忙乎。
見沒了下,師草淮又笑又氣,你要我擠牙膏是吧,那我就做給你看。
“很漂亮?”
“把袋里的相位計遞給我,像烤面包機的那個”,胖朝后招了招手,另一只手里電動改錐嗡鳴不已。
師草淮過去翻了翻地上的口袋,遞了過去,“那我當你默認了。”
“沒你漂亮,行了吧?”胖飛快的開始接線工作,DT97頭部被重創后很多重要組件都失效了,加上高周波刀丟了,還斷了只機械手,這臺龍牙機甲現在能發揮的戰斗力不到三成,身后的女人居然還有閑心介意自己要救的人漂不漂亮,他有些無語。
看起來雖然淡定從容,其實心底已經給自己按下了倒計時的按鈕,五分鐘,最多三百秒,能取消師草淮在帝國央電腦數據庫里的最高權限,說明鐵慶遙已經親自插手這件事,得虧自己讓師草淮去批復機修鋪老板的人造肝臟指標,不然還不可能這么快知道事情早已經到了翻天的程度。
只要龍牙機甲恢復基本的能量探測和雷達預警功能,他就有信心躲過空的戰機,軍事衛星上有沒有裝載近地軌道炮他不知道,憑他現在的操作,即便功能完好的龍牙機甲要躲過星艦對地主炮或是衛星軌道炮這類亞太空武器也是五五開,若是覆蓋式飽和攻擊,那自己就必死無疑,當下要做的只能是盡量修復機甲,然后闖進第三裝甲團后勤部駐地,不能魚目混珠也能求個投鼠忌器吧。
心底另一個聲音冷笑不已,鐵慶遙連自己的妃都敢殺,還會在乎一個裝甲團的后勤單位?對于這句自嘲,胖選擇性失聰,忽視了過去。
不這樣,老還能變鳥飛出嘲風星去?
頭頂細密汗水滲了出來,心情雖不至于煩躁,卻已經有按捺不住的擔憂絲絲縷縷如爬山虎般纏了上來。
師草淮有些意興闌珊,從懷里掏出那個銀質的護身符把玩了半天,又忍不住問道,“這個護身符到底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讓你那樣沒風度的硬搶?”
被一旁閑著無聊的女人弄得有些頭大,胖隨口說道,“告訴你你是不是就不煩我了?”
“一言為定。”師草淮像是根本不在乎頭頂上懸了柄隨時會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小女兒情態十足的連連點頭。
“背后的花紋是五氣朝元圖,如果沒猜錯的話,象征五氣的祥云紋間有一條紋路是直接串起五朵云彩的,找到它,用指尖按照云紋行走路線畫一遍試試。”
師草淮頓時反應過來,“壓力感應?”
依言照辦后,薄薄的護身符后蓋無聲彈開,一片非金非玉的黑色薄片出現在師草淮眼前,眼瞳驟縮之際她驚呼出聲,“魂血晶片!”
埋頭修理龍牙機甲的向宇這時才回過頭來掃了一眼,苦笑道,“果然,老爺還真是泉之下也不甘寂寞啊。”
師草淮怔怔瞪著胖,“這是……夜煞的魂血晶?”
熟悉的龍族波動在指尖癡纏旋繞,師草淮感受著龍族皇者生命之核里純正淳厚的龍力涌動,心頭最后一道迷霧被徐徐吹散,她呆呆的看著身前這個年輕男人,紛繁心念如決堤潮水奔涌而來,嘴里不由自主的喃喃低語。
“我在史官那里一直找不到鎮國神棺的具體描述,只知道鐵慶遙曾私下對老大和老三許諾過,奪回被聯邦搶走的鎮國神棺就能獲得儲君之位,可就算鐵錦臺和鐵云治也說不出神棺具體細節,只知道那是上代皇帝傳下的皇族至寶,務必要回歸帝國。帝師對于這個問題也是語焉不詳,原來他……”
“我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是夜煞分身,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你在夜煞死后這么久仍然保持十幾歲樣貌,心想這或許是龍族皇者獨有的秘法。你不過十七歲,在……那方面簡直就跟花叢老手無異,機修鋪里的那份閱歷和心機也能證明你根本不是個只活了十幾年的人,沒想到你竟然……”
那個想法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可師草淮一時間心亂如麻,很簡單一句話卡在舌尖上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正確表達自己此刻的驚愕震撼之情。
似乎置若罔聞的胖終于忙完了必須手工修復的主要工作,從駕駛艙里直起腰來胡亂抹了幾把臉,數道黑色油污痕跡如戰斗迷彩般劃過臉頰,又像是某種古老的戰斗紋身,讓他的容貌忽然間多了絲神秘。
師草淮嘆了口氣。
“我也不能怪你,自己掉進了慣性思維的死胡同,現在想來你的確從未說過你是夜煞的分身。”
她揚起頭朝機甲上的向宇苦笑,“母親說我有自己的機緣,人龍鳳,我以為應在鐵慶遙身上,沒想到說的是你……”
夜風兩人沉默對視了數秒,各自長發飄飛,一如心頭紛雜思緒。
向宇聽到半天云里隱隱傳來戰機穿行的音爆聲,頭頂死神之刃鋒芒漸露,師草淮顯然已經猜到了自己的來歷,也就沒什么好掩飾的了。
他一只腳踩在駕駛艙變形的金屬邊緣,彎腰屈肘撐在膝頭,朝地上的聰慧女伸出手去。
“既然知道了,那還要不要搭個順風車?”
師草淮看了眼不遠處的天堂鎮,笑問,“帶我去天堂嗎?”
胖搖頭,看向公路那頭來的方向。
“不,恰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