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在老太太房里睡了半夜的小丫鬟迷迷糊糊回到西院,看到姑爺吳銘在院子里的大樹下打拳,禁不住嚇了一大跳,連忙低下頭,邁著碎步轉進長廊,偷偷溜進方稚淳的臥房里,著急地跑到寬闊的床前細細查看,驚愕地看到自家小姐睡得很甜,臉蛋紅彤彤的,嘴角還掛著幾許笑意,一時間不由得癡了。
吳銘早已看到小丫頭的身影,只是不知道小丫頭的心思,但也不在意,來來回回將一套道家秘技五行十三式拳法打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只覺得精神大振酣暢淋漓,明顯感覺自己的功力又提高了不少。
擦干汗水,吳銘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呼吸著略帶花香的清新空氣,聆聽樹梢上鳥兒的吟唱,不由得長嘆道:“還是家里好啊!”
一陣笑聲從圓拱形的院門外傳來,吳銘不用看就知道是張東寧來了,迎上去問道:“怎么?不回去看你家小媳婦?
“回去也沒用,挺著大肚子讓人干著急。”張東寧在吳銘面前可不含蓄。
吳銘哈哈大笑:“活該!哈哈,一大早趕來,有事?”
張東寧點點頭:“接到省保安處通知,第十八軍明天要經過我們常山,略作停留繼續開往衢州休整補充,要求我們做好飯菜并保證沿途安全。龍副團長讓我來問問你,按什么標準款待?”
吳銘考慮良久:“按最高標準!”
張東寧吃了一驚:“最高標準?十八軍兩個師雖然打了敗仗損失慘重,可少說也有一萬四千人,別的不說,僅是按百個人一頭豬算,也要一百四十頭豬啊!”
吳銘異常嚴肅地說道:
“陳誠將軍是我敬重的長官之一……早在參與圍剿紅軍之前,陳誠將軍有感于分田分地得到民眾的擁護,敏銳地發現土地已成為當前巨大的社會矛盾,于是寫了一份建議書交給中央和蔣委員長,詳細分析時局,提出由政府從大地主手中贖買土地,分給無地民眾以化解社會矛盾的構想,建議在江西試行,結果遭來以地頭蛇熊世輝為代表的大地主階級的強烈反對和攻擊,弄到最后無法實施,國民黨最初由孫中山先生提出的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到如今仍是個畫餅。
“其次,不能簡單把此次圍剿作戰的失利責任,全部推到陳誠將軍身上,如不是各路諸侯擁兵自重、裹足不前,如不是各師師長該進不進、該退不退,多次違背或遲緩實行陳誠將軍的命令,哪里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前一段,熊世輝一黨借此次失利猛烈攻擊陳誠將軍,要求委座撤銷陳誠將軍的一切職務,解散第十八軍,半桶水不到的何應欽竟然公開大罵陳誠將軍是飯桶,絲毫不記得他負責指揮的前兩次圍剿被紅軍打得鼻青臉腫損兵折將,可陳誠將軍并沒有自辯,而是把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冇,辭去了軍內所有職務,回到南昌等候處罰……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你我尊重嗎?”
張東寧聞之動容:“我明白了,這就去籌辦!”
“每一百人再加十斤魚,外加骨頭湯,酒水管夠,用最好的米煮飯,上最好的調味品,再給回到衢州醫院的史迪夫去電話,要他帶來足夠的藥品和盡可能多的醫生,最好把醫院那幾個外科專家也都請來。最后,吩咐營中所有弟兄打掃營房,騰出房子,留十八軍弟兄休息一天,再寫上些暖人心的標語,拉上歡迎的橫幅,要讓十八軍弟兄有一種回到家里的感覺。”吳銘細心地吩咐道。
“是!”
張東寧立刻去辦。
下午三點,艷陽逐漸偏西,信江上游群山翠綠,東面的山尖上偶爾飄過幾朵悠悠白云,公路兩旁阡陌延綿,水流潺潺,滿目的禾苗在和風吹拂下,如同緩緩涌動的綠浪起起伏伏。
九千四百余名中央軍官兵排成長達五里的隊伍,如同一條剛解凍的長蛇,順著蜿蜒的公路由西向東緩緩蠕動。
默默行軍的隊伍中間,夾雜著三三兩兩的馬匹和五十多輛載滿傷員的馬車,隨處可見頭纏紗布、手拄拐杖艱難行走的傷兵。
東面道路盡頭,一騎快馬掠過或是垂頭喪氣、或是神情麻木的官兵,以極快的速度趕到隊伍中部。
距離前方緩緩行走的戰馬十余米,馬上中尉勒住戰馬翻身而下,大步跑到最前頭的高大棗紅馬面前,向馬上的將軍大聲稟報:
“報告副軍長,前哨在前方五公里,遇到浙軍保安五團白石檢查站巡邏馬隊,對方營長主動迎上來,自我介紹名叫楊嗣先,詢問我們是不是陳誠將軍的第十八軍?屬下如實相告,對方立刻派人回去通報,同時告訴屬下,他們的團長已在白石檢查站等候多時,馬上就會前來拜訪。”
滿臉塵土的十八軍副軍長羅卓英很意外,吩咐中尉繼續查探,沉思片刻停下馬,向打馬上來的第十一師新任師長蕭乾問道:“浙西保安五團屬于浙江省保安處直轄,還是屬于衢州行署統轄?”
馬上的蕭乾是福建人,搞不清楚浙軍的情況,只好轉過頭詢問后方的第十四師師長周至柔:“百福兄,你和浙江軍政界熟悉,你說這駐守浙西的保安五團,是不是良楨兄(俞濟時)直轄的部隊?”
籍貫浙江臺州臨海的周至柔緩緩催馬上來: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浙西歷來是浙江的剿共前沿,所以衢州行署一直擁有五個團左右的保安部隊……剛才我聽到了報告,那個叫楊嗣先的營長我不熟悉,估計他們應該是衢州行署統轄的吧。”
羅卓英望了一眼緩緩走過身邊神情麻木疲憊不堪的麾下官兵,嘆了口氣,自嘲地說道:“我們這群殘兵敗將,從離開撫州到現在,都不受人待見,到了常山能有碗干飯吃就不錯了,難道還指望人家擺酒等我們去喝嗎?”
“好了,大家接著走吧,估計是駐扎浙西常山的保安部隊接到他們上峰的通知……人家的團長能到邊境檢查站迎接我們這些殘兵敗將,已經算是給我們面子了——駕!”
蕭乾望著默默望著羅卓英打馬前行,心中不禁涌起陣陣悲涼,軍長陳誠去職,十八軍的地位一落千丈,和他們的軍長陳誠一樣成了軍政兩界落井下石的對象,以軍政部長何應欽、南昌行營實權派人物楊永泰、江西省長熊世輝為首的大老爺們,甚至不愿讓十八軍在撫州或者上饒休整補充,非得把士氣低落疲憊不堪的十八軍將士趕到浙江才舒服,傷痕累累的官兵們只能咬著牙艱難東行,連滿腹怨氣都沒有力氣發泄,將校們心里更加凄苦,深刻體會到官場的無情和人心的薄涼。
周至柔看到渾身塵土的蕭乾呆滯不動,很無奈地苦笑一下,打馬追趕心情落寞的羅卓英,后面已經看不清面目的黃維、莫與碩、霍揆章、李及蘭等旅長難過地低下頭,默默抖動韁繩,信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