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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臨近,方大嫂和方稚淳略作梳理,換上得體的旗袍,抱著孩子帶著兒子來到吳銘門前。
客房門是虛掩著的,方大嫂和方稚淳正猶豫是否敲門,兒子小歆已經用力推開。
方大嫂和方稚淳進去看到吳銘,頓時看呆了:頭發油光錚亮一絲不茍,像是上了發乳,一張俊臉刮得干干凈凈,身穿一套淺白亞麻面料的美式休閑西服,同se西褲兩根褲線熨燙得筆直,潔白的襯衣里露出一截金燦燦的懷表鏈子,領口下系著藍底白點絲光領帶,腳下的棕se皮鞋能照得見人影,胳膊下夾著個嶄新的深棕se公文包,整個人顯得英俊瀟灑儒雅倜儻,簡直變了摸樣。
“你這是……”方大嫂掩不住眼中的震驚。
吳銘一把抱起小歆,轉向兩個目瞪口呆的女人:“怎么樣?還看得過眼?”
“何止看得過眼,要是不認識你,還以為你是剛留學歸來的呢,你從哪兒弄來這么一身行頭?”方稚淳白皙的臉上露出欣賞之se。
吳銘解釋道:“本來就有,覺得要陪你們出席晚宴,不能再穿之前那身皺巴巴的黑se青年裝,換套新的才得體,至于像不像留洋歸來的我不知道,不丟人就行。”
方稚淳驚訝地問道:“你離開我們就一個小時時間,怎么做到的?”
“一小時夠長了,我刮完胡子,買了領帶,還偷空去搓了個澡呢。”吳銘幾乎沒有考慮就蹦出這么一句話。
方大嫂看到方稚淳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再次上下打量吳銘,最后頗為心疼地問:“恐怕花了不少錢?”
“一分錢一分貨,這世道只認衣裝不認人,要不穿得像樣點兒,恐怕那個王先生會鄙視我的。”
吳銘嘴角帶著笑意,看不出是自嘲還是戲謔,轉向雷鵬吩咐他帶好小歆,等會兒店小二送來晚餐慢慢吃,吃完不要出去亂轉,說完帶上躍躍欲試的魁元一起走。
三人來到飄香樓,發現此處果然生意興隆,門前停著兩輛吳銘認不出牌子的老爺車,穿得人模狗樣的司機帶著頂鴨舌帽正在神氣地擦拭車輛,一群叫花子隔得不遠羨慕觀望。
進入大廳,里面已經喧聲四起座無虛席,足以看出客棧伙計介紹時的自夸真材實料,沒欺騙客人。
酒樓掌柜看到吳銘領人進來,立刻換上彌勒佛般的笑臉,小跑著迎出柜臺:“吳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包涵啊!”
吳銘客氣地點點頭:“李老板客氣了,怎么敢勞你親自迎接?隨便叫個伙計領我們上樓就行,等會兒我的客人到了,麻煩你叫人領到我們的雅間。”
“記住了!司令部王科長可是本地聞達啊,哪敢缺了禮數?鄙人定會親自領上去的,您放心,哈哈!”李老板說完轉向邊上年輕的二掌柜,讓他立即把貴客帶上三樓雅間,完了恭敬地把吳銘幾人送到樓梯口。
上到三樓,進入裝飾華貴空氣清新的包廂坐下,二掌柜小心地斟茶,不敢看向下午被他得罪了的吳銘,斟完茶低聲致歉小心退出去。
擺出副貼身保鏢摸樣的呂魁元,經過吳銘的突擊傳授非常自覺,規規矩矩站在吳銘身后一動不動,非常稱職。
方大嫂剛要說些什么,吳銘就擺擺手嚴肅忠告:“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從現在開始什么都交給我來安排,你們看著就行。”
方大嫂琢磨片刻點點頭,方稚淳則在細細打量墻上的水墨畫,認出這些字畫均出自本地名家之手,其中一幅字還是張靜江老先生的墨寶,再看看滿屋子的紅木家具,心知這頓飯絕不便宜,要是自己和嫂子來訂座,恐怕訂不到這樣的雅間。
方稚淳正想問問吳銘,性格直率的方大嫂已經開口問了:“小吳,你怎么會認識這里的老板?”
吳銘放下茶杯:“我離開你們來這兒訂餐的時候,剛才那個二掌柜看我身上衣服不起眼,就說沒座了,還說三天內的雅間都已訂滿,回頭我換上這身行頭再來,正好碰到下面那個李老板,幾句話就拿到這個雅間,聽他說原本是留給一個上海客人的,那個客人臨時有事要離開衢州,于是就便宜我了。”
“都是勢利眼!”方稚淳聽完氣鼓鼓地來這一句。
吳銘見狀微微搖頭,方稚淳看起來該有二十二歲了,可心智成長還是沒趕上年齡。
“你干嘛怪怪的?心里準沒想好事。”方稚淳白了吳銘一眼。
方大嫂悄悄拉了方稚淳一下:“小吳,要是沒你幫忙,真不知道今晚怎么應付過去。”
吳銘逐漸進入了今晚要扮演的角se,非常矜持而又客氣地回答:“不用見外,還是想想等會兒怎么從王科長嘴里獲得準確的消息才是,趁他沒來我先說幾句:聽你說方大哥舊日那些軍中同行沒能幫上忙,那個非常器重方大哥、曾寫信勸方大哥投誠革命軍的浙軍元老也不幸病逝了,就說明目前方大哥在軍中和省府里面沒了照應,否則就算方大哥貪墨,謝玉璋等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樣。”
“因此,我認為該送的錢都送了,該求的人也求了,就不能再繼續忍氣吞聲一味服軟,否則只會讓那些貪得無厭的人認為你們懦弱,好欺負,進而百般敲詐得寸進尺,對解決問題沒有絲毫幫助,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方大嫂和方稚淳細細品味吳銘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就越著急,剛要問吳銘該怎么辦,雅間的門已經被敲響。
吳銘低聲告誡兩人不要慌,該出聲的時候他會出聲。
吳銘一個眼神,身穿藏青se青年裝的呂魁元立刻去開門,李老板諂媚的大嗓門隨之響起,兩名身穿黃呢軍裝、頭戴大蓋帽的軍人矜持地站在門外。
聽到方大嫂熱情的問候,吳銘知道臉帶微笑先進來的高瘦中年人就是王科長,跟在他身后的中等個子軍人年輕一些,大約三十出頭,兩人的肩上和領子上都沒有中央軍已經使用的標志,唯獨帽徽的青天白日徽沒變。
吳銘不知道這個時候南京政府還沒有推行改良后的軍銜制度,但能判斷出眼前兩人,都是方佑淳案子中的重要人物,哪怕不是謝玉璋那樣的關鍵角se,也不能忽視,很多事情往往就操縱在這種人手里。
長著鷹鉤鼻子、身材高瘦的王科長來到方稚淳面前,立即露出和藹的笑容,眼睛不時飄向方稚淳翹起的胸脯:“哎呀,勞動方小jie親自前來,而且還在這最好的雅間,破費了,王某心里慚愧啊!”
方稚淳藏起厭惡之心,勉強笑道:“王科長客氣,兄長之事已經麻煩王科長太多了。”
王科長滿意地點點頭,好一會兒才把目光從方稚淳泛起紅暈的俏臉上收回,轉向一旁微笑站立的吳銘:“這位是……”
“啊?對了,這是我江西老家的表弟,姓吳,他剛到常山找我,就遇到這事兒,一起過來了。”
不善撒謊的方大嫂有些慌亂,擔心自己掩飾不住,連忙請邊上姓呂的軍官坐下,從伙計手中接過茶壺給兩人斟茶。
王科長皺起眉頭,坐下后把茶杯移到一邊,不緊不慢地掏出純銀煙盒點上一支煙,兩個手肘毫不顧忌地擱在桌面上,這才正眼看向吳銘,發現吳銘神se輕松悠然吸煙,根本不鳥自己,絲毫沒有半點拘束敬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傲然之氣。
王科長心里不由得動了一下,再看吳銘光亮的頭型,以及一身高檔洋服和露出的半截金鏈子,疑惑地與同伴交換一下眼神,隨之露出個笑容,和氣地問道:“這位吳老弟,在哪兒高就啊?”
吳銘轉過身子歉意地回答:“啊?不好意思走神了,鄙人剛從美國留學回來,接到好幾個尊長和舊日同窗的邀請函,但一時拿不定主意,先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到時看看是去上海還是去南京供職,哈哈!”
方大嫂心中一顫,方稚淳嚇得丹唇微張,驚愕地望向吳銘,好在王科長兩人也驚愕地望著吳銘。
吳銘非常優雅地端起茶杯,旁若無人地慢慢品茶,顯得非常傲慢。
王科長和姓呂的心里暗自吃驚,猶豫片刻王科長側過腦袋,向姓呂的擠個眼神,姓呂的微微點頭身子前傾,突然操起不甚流利的英語:“密斯特吳,請問你是美國哪一所大學畢業的?”
吳銘愣了一下,很快露出驚喜的笑容,操起熟練的美式英語,悠然自得地炫耀:
“呂先生的發音棒極了!回國近兩個月,第一次聽到這么好的美式英語,很……親切、對!親切!五年前,我就讀于美國哈佛大學,三年后獲得工程學碩士學位,哈佛大學應該知道?就是財政部長宋子文先生的母校,獲得學位之后,我就想回國,但我的導師推薦我到哥倫比亞大學繼續進修,再三權衡,還是服從了,于是到哥倫比亞大學師從約翰。杜威教授,杜威教授你應該了解,他是胡適先生的導師……”
“去年底我終于完成學業,獲得法學博士學位。離開美國時,我的導師諄諄叮囑,希望我從政,這樣就能很好的推動中美關系不斷發展,還委托我帶給胡適師兄一封信,估計說的也是同樣的意思。我本想先到北平看看,可我不喜歡北平那兒的氣候,只能致信師兄道歉,哈哈!呂先生,聽你的口音,似乎也和兄弟一樣,是從美國回來的?”
呂先生被這番話給震暈了,思索良久才弄清楚其中的意思,當下訕訕地站起來,抱拳致禮:“慚愧、慚愧!鄙人曾有幸就讀于上海圣約翰學院,教授幾乎都是美國人,可惜只讀了兩年就回來了,比不得吳先生,佩服、佩服!”
“噢!在上海學的英語啊……不過你已經很好了,不用謙虛,謙虛很多時候不能算是一種美德。”
這句英語吳銘說得出奇的順溜,原因是在土匪山寨那個洞里閑聊時,兩個洋和尚至少對吳衛說了五十遍。
方大嫂和方稚淳這會兒已經被嚇得臉se慘白,圓睜雙眼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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