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董雙之事,沈瑞心情有些不好,不是因董雙女扮男裝之事厭惡她,而是曉得兩人交往該止步。
那是個要強的小姑娘,能為兄長進學冒如此風險,沈瑞心里也敬佩。不過何泰之提醒的對,自己與她攪合在一起,即便沒有其他心思,可等到事情泄露,對董雙的影響不好,對自己也有壞處,說不得被當成是輕浮無德之人。
在禮教為上的大明,除非不想要在士林階層立足,否則名聲頂頂重要。
沈瑞骨子里是成年人,即便到不了視族學少年為子侄的年歲,可也都將同窗們當成是小弟弟般看待。要說生出其他心思,那才是冤枉。
平素沈瑞即便對董雙親近些,也是見他讀書勤勉,為人又老實懂事,比較喜歡這種類型的孩子。
可不管董雙有什么苦衷,自己都不能陪著她“共患難”。
那親自教授她練拳之事更是不妥當,可董雙對形意拳的迫切如在眼前。
最好法子,就是寫成了拳譜給她。
兩人本約好日子是后天中午,最好在那之前將形意拳譜做出來。
原還想著董雙如此用功,讀書上又有天分,即便其年后歸鄉,以后在仕途上總有相逢的時候,沒想到會是如此結局。
為了董雙好,董家人從此絕跡松江府才是上策,說不得就此做久別。
這形意拳譜希望能真有些用處,能改善董家病子的身體,使得這一家姑母弱女有靠,也不枉兩人同窗一場緣分。
直到下學,回了家,看到長壽迎面過來,沈瑞方精神一震。
他心底自嘲一笑,自己身體是十二歲,里頭也跟著變小了么?與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談友情,還生出臨別依依之心
“田婆子家可有人召了?”沈瑞打發柳成先回去,低聲問長壽道。
長壽伸出大拇指,滿臉敬佩:“正讓二哥料中,田婆子咬死不招,可田升熬不住板子,便認了田婆子偷莊票之事。因田二沒回來,從莊子里直接跑了,倒像是坐實此事。老安人氣倒,下午還請了大夫過來。”
這個結果,沈瑞并不意外。
瞧著柳芽時隔三年,見了板子還冷汗淋淋,就曉得板子不是那么好挨的。
書上有“屈打成招”這一詞,疼到狠了,為了躲避痛苦,別說是偷竊,說不得殺人的罪名都忍不住會招。
田婆子曉得輕重,又是積年老人,會咬著不招。她媳婦、孫子雖是下仆,可也沒有吃過什么苦頭,哪里能挨得住板子。偏生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這母子兩個如今待下甚嚴,打板子已成慣例。田家家里抄撿出那么多東西在前,又有一千兩莊票在后,這板子定不會輕挨。
想到這里,沈瑞不由慶幸。幸好自己留下冬喜身契,打著郭氏的名頭,否則張老安人遷怒之下,冬喜這頓板子也跑不了。
回到跨院,沈瑞便見幾個婢子都是愁眉苦臉狀,柳芽眼圈紅紅的,小桃、小杏兩個也屏氣凝神面帶憂色。
沈瑞沒看到冬喜歡,不由心下一沉,忙道:“冬喜呢?”
“姐姐病了。”柳芽哽咽道:“婢子本想請長壽小哥去請大夫,姐姐卻死活不讓,說如今老安人與老爺心里都不痛快,不能給二哥添事哩。”
聽說不是板子,沈瑞不由松了一口氣。
對于柳芽所說“病了”說辭,沈瑞倒是沒往心里去。且不說早晨作別時,冬喜還好好的;只他交代過長壽留心這跨院里的事,長壽方才沒有提及,那冬喜這病就有說法。
不過想著田婆子一家之前的人事安排,沈瑞也不能保證小桃與小杏兩個后頭有什么相于。
沈瑞面上,跟著帶了幾分擔憂,只脫了氅衣,家常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去廂房“探望”冬喜。
見著冬喜的第一眼,沈瑞嚇了一跳。
冬喜眼睛腫的跟爛桃子似的不說,這臉也白的沒血色,口中咳個不停。
沈瑞忙上前兩步道:“這到底怎了?可是白日里不小心著了涼?”
后世影視劇中,常見到有人冬日洗冷水澡求病,希望冬喜不是如此。
冬喜看到沈瑞,咳聲剛止,便看到柳芽幾個跟著沈瑞身后過來,便又帕子捂著嘴,開始咳喘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冬喜方止了咳,嘶啞著聲音道:“二哥,婢子沒事……”
沈瑞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早上冬喜即便當時取了浸過姜汁的帕子,沈瑞也當成她要裝哭,誰會想到她會如此作踐自己。
沈瑞轉過身,看著柳芽幾個高聲道:“都杵著作甚?快去大廚房那里討了梨子熬止咳湯
除了冬喜、柳芽,沈瑞與其他兩個小婢平素交流并不多。如今見他發火模樣,柳芽還罷,只有自責的,小桃與小杏兩個則是戰戰兢兢,幾人都下去弄湯水去了。
冬喜見沈瑞惱了,便從床上起身,要下床來。
沈瑞隨手拉個只圓凳,對著床邊坐了,冷哼道:“你既‘病重,,還是好好養著。”
冬喜在床邊坐了,訕訕道:“二哥,那是一千兩銀子莊票,不是十兩、百兩,豈是婢子掉兩個眼淚,老安人心中便不疑的?田家那邊翻不出,少不得也得惦記惦記這邊院里。如今婢子如此誠惶誠恐,嚇了病了,這戲法也足了,總不能讓二哥要死要活做不舍狀。”
沈瑞見她嗓子實是嘶啞的厲害,到底不忍心,起身倒了杯溫茶給她:“這是怎做的假?怨不得你攔著柳芽不叫請大夫,這聲勢倒是嚇人,不過脈象上騙不了人。”
冬喜方才臉色蒼白,并不是擦粉,而是因咳嗽的緣故。如今咳嗽止了,臉色又見了血色。
冬喜抿嘴笑了笑,將手中帕子遞給沈瑞。
沈瑞只覺得觸感毛茸茸,仔細一看,便見這帕子一角繡了只拇指大小的兔子,兔子身上縫著的是真正兔子毛皮。
“這是敏癥?”沈瑞皺眉道:“即便要裝病,也當想想其他法子,如此咳喘,仔細傷了肺腑。”
冬喜忙道:“不過是沾不得這個,喉嚨癢癢方咳幾聲,哪里就至此?二哥且放心,婢子這是老毛病。之前在隔壁時,每年冬天大家換小毛衣裳時,都要引著犯上幾次,過后吃些潤喉的湯就好了。”
沈瑞依舊皺眉道:“你又不是大夫,如何能曉得輕重。今日咳了這半日,已經足夠,等會吃了止咳湯,便不許再咳。等過兩日,只說你病好了,我再尋個由子請大夫過來給你好生看看。要是年年犯,顯然坐了病根,莫要輕視這小疾,說不得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
冬喜還要再說,沈瑞面露不耐煩道:“勿要再啰嗦。我還指望你多照看我兩年,要是你病倒,是來照看我?”
冬喜這才不說話,身子前頃,挨著沈瑞耳邊,小聲道:“怕是老安人還要找二哥過去探話,二哥記得將大娘子抬出來,老安人那里就當有顧忌。”
雖說曉得沈瑞早慧,可冬喜還是忍不住為他操心。在孫氏病故前,冬喜身為郭氏侍婢,跟隨郭氏出入四房,是見過幼年時的沈瑞的。因此,她更清楚地看到沈瑞在失母后的變化,才越發覺得沈瑞孤苦堪憐。
冬喜眼睛跟一對黑珍珠似的,里面滿滿當當都是關切。
沈瑞被這眼神看的心中一顫,只覺得心跟著“撲通撲通”直跳。他能察覺到冬喜將自己當成需要關愛的小主人,并且對自己也十足關切與忠誠,可他不是十二歲的孩子,里面是個成年人。少女的體香就在鼻間環繞,使得他身體一點點升溫。
對于董雙的親近,沈瑞生不出遐思;對于冬喜的愛護關切,卻讓他也不由自主地樂意去親近她。
同十來歲的董雙不同,冬喜如今十八歲,正是一個女子最美時候。她相貌不是極美,性子卻如水似柔順,身上溫柔與純真并存,眉眼彎彎時,就讓人移不開眼。
對于冬喜與柳芽兩人,沈瑞原本早有打算。柳芽那里,抬舉柳成,往后也給柳芽尋個老實本分的丈夫,再厚贈一份嫁妝;冬喜這里,若是愿意外聘,他也陪送嫁妝;若是不愿外聘,則請郭氏幫忙,依舊是嫁回五房。畢竟冬喜打小在五房長大,熟悉環境也是那里。只因自己的緣故,才孤零零一個過來。
相處半月,看著事無巨細、全心為自己謀算的冬喜,沈瑞心中早已生出幾分舍不得。
見沈瑞神色木木,眉頭緊皺,冬喜擔憂道:“二哥怎哩?可是擔心老安人讓二哥再跟大娘子討要莊票?二哥莫要擔心,有大娘子在,如今宗房大太太又回來了,二哥只推給長輩們就是。”
眼見冬喜將自己當成童子,沈瑞有些無力。
“嗯,曉得了。”他強笑著點點頭,出了冬喜屋子。
回了北屋,沈瑞往床上一躺,心中有些亂。
想著冬喜放在在床上只披著夾衣,用帕子掩嘴時,露出半截雪白手臂,沈瑞便覺得心里有些煩躁。他倒是沒有什么收婢納寵的想法,畢竟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再說那樣想法對于冬喜也是輕賤。可想著方才少女的體香,這小弟弟確實有抬頭的趨勢。
不過這身體有了反映,沈瑞原本紛亂的心,反而安靜下來。他往身下瞄了瞄,在心里問候了一聲老天爺。身為過來人,他自是曉得,自己這個小身體開始發育了,忍不住被女性吸引,開始生出性欲望、性幻想、性沖動。
他方才在冬喜面前的失神,只是性欲望萌生的性沖動?
沈瑞在床上打了個滾,腦子里閃出兩個人,一個是沈舉人,一個是王守仁。
總不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愛打洞。
冬喜是個好姑娘,又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性子,可惜兩人年紀相差太遠,又有身份所限,沈瑞盯著帳子頂,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這時,便見柳芽進來道:“二哥,郝媽媽過來傳話,老安人請二哥過去說話。”
沈瑞坐起身,臉上添了不耐煩,不過等出屋子時,已經憂心忡忡狀。
顧不得同郝媽媽說話,沈瑞便“急著”問柳芽道:“止咳湯可好了?”
柳芽道:“已經熬上了,小桃在看著火。”
沈瑞這才點點頭,看著郝媽媽道:“老安人尋我何事?”
郝媽媽這半月乖覺,早早地暗下“投誠”,沈瑞也不是個心眼小的,當年挨的那幾下掐,便不與她做計較,領了這份示好。郝媽媽心中有數,人前不做什么,可私下里通過柳芽給沈瑞傳了不少消息。
郝媽媽笑著回道:“是為了老爺收張家兩位姐兒做養女之事。老爺說了,明日便要請舅太爺過來立契。老安人說,這不是小事,大哥不在,二哥也當先知曉。”
沈瑞聞言,卻是一愣。
本以為是田婆子一事的后續,怎么又扯出張家兩位小姐?
沈舉人收養女,還真是稀奇,平素并不見待他待見張家那兩位,怎么就提起這話茬來?
郝媽媽面上,卻是欲言又止模樣。
沈瑞心中一動,便隨郝媽媽從跨院出來,就聽郝媽媽壓低了音量道:“老爺這事不妥當,恐怕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