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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瑞說與“同窗有約”,倒不是信口扯謊,而是確有其事,只不過之前約定的時間是明日,并不是今日。有個府學同窗,因家中有事要離京遠行,在府學里請了長假,大家就約好了明日擺酒為其踐行。
今日既出喬家出來,眼見天色不早,沈瑞就沒往別處去,直接回家去了。
少不得先去徐氏那里報備一聲,沈瑞倒是沒有提喬永德的無禮,只道:“那邊預備的差不多,兒子不耐熱鬧,就先躲了出來。”
徐氏沒有追問究竟,不過卻曉得沈瑞總不會無緣無故提前出來,定是喬家人有怠慢之處。
等到沈滄落衙回來,徐氏忍不住與丈夫抱怨道:“喬家甚是無禮,巴巴地送了帖子過來,卻還要慢待瑞哥……真是親近不得,以后還是遠些為好。”
沈滄皺眉道:“許是遷怒吧,聽著喬三的意思,本是盼著你我過去的。”
婚者,昏也。現下迎娶都是黃昏發轎,即便沈滄不是休沐日,是在衙門里當值,想要過去吃喜酒,提前出衙門里出來也來得及。
若非是盼著沈滄或徐氏親往,喬三老爺也不至于親自跑了兩趟。
徐氏聽了越發不喜:“不過是想要扯著老爺做大旗罷了,這離孝滿還有兩年呢,這是賴定了老爺不成?”
沈滄道:“怎么也要看在老二面上,多少還要幫襯些,況且還有旁人看著
沈家不是就這一門姻親,可喬家因兩代姻親緣故,為諸姻親之首,要是沈家對于喬家不聞不問,落在其他親戚眼中就要犯思量。
徐氏嘆氣道:“這叫什么事?既是求人,就要像個求人的樣子,偏生還金尊玉貴的端著架子,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之前對喬家對三叔、三嬸就多有挑剔,這兩年又在瑞哥、玨哥跟前擺譜,一個一個眼睛長到頭頂上,即便是親戚也沒有這般往來的道理……”
這邊夫妻兩個說著閑話,那邊沈玨也得了消息,知曉沈瑞回來,帶了沈環到了九如居。
“怎么回來這么快?可見著新郎了?”沈玨一見沈瑞,就帶了好奇道。
沈瑞點點頭,道:“我沒等著吃席,眼見喜轎到了,就出來了……看到新郎官了,鑼鼓花轎收拾得體面,陪著過去的儐相就八個,看著也頗為氣派……
沈玨點點頭道:“沈琰比全三哥還大,今年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了,早該娶妻了……聽玉姐說,喬家三房那位大表姐長得極好,性子也溫順……”
沈瑞淡笑不語。
現下士大夫講究的是“賢妻美妾”,那小喬氏既是喬三老爺愛妾所出,相貌自然差不了;不過庶出身份,有嫡母在上頭壓著,想要桀驁也難桀驁起來。
不是沈瑞帶了偏見,只是有喬老太太與喬氏在前,對于那位小喬氏的品行,沈瑞還真是不看好。
沈環在旁遲疑道:“到底是同……同姓呢,以后又做了姻親,是不是這邊與那邊就要往來?”
沈玨搖搖頭道:“婚姻雖為結兩姓之好,不過沈琰是喬家女婿,往來的自然也是喬家……咱們這邊,到底繞了遠了,碰上了愿意點個頭、打個招呼也行,不愿意只做不認識也沒什么……”
“可是三哥要去的南城書院,不是說沈琰兄弟兩個也在那邊?總要抬頭不見低頭見吧?”沈環道。
沈玨笑著拍了拍沈環肩膀道:“環哥也太小瞧南城書院,既是京城數一數二的書院,難道還跟咱們沈家族學似的,只要那么大地方?南城書院占地三十畝,即便是同在書院,想要見一面也不是容易事。”
沈環瞪大眼睛道:“不是說是三嬸娘家的私學,教學條件有限,學生也收不多么?怎么那么大?”
沈玨雖還沒有入南城書院,不過眼下也有幾分引以為榮模樣,道:“要不怎么能與春山書院比肩?真要論起資歷來,春山書院還要更勝一籌春山書院不過二、三十年,春山書院的歷史卻已經將百年不過是南城書院與春山書院一樣,占地雖不小,不過老師有限,也限定了生徒人數,否則規模早不知翻了幾番。”
沈環不解道:“南城書院既是城外,怎么還能過百年?都說當年英宗皇爺北狩時,蒙古人兵臨城下,燒殺劫掠,城外片瓦不存?”
沈玨小臉上帶了沉重,道:“浴火重生,不外于是。當年蒙古騎兵來的快,城下坊百姓來不及進京的不計其數……當時春山書院生徒為了讓老幼婦孺先進城,也被滯留城外田家祖孫八人,生徒六十四人,雖是文弱書生,可面對蒙古人鐵騎長弓,無一人投敵,最后被蒙古人屠殺殆盡……要不是田家孫輩年紀尚幼,與女眷留在城中老宅,也就沒有現下的田氏一族……”
沈環聽得有些傻眼:“老天爺這都聽著跟話本似的……”
沈瑞補充道:“當年之事過去不過五十余年,現下田家太爺就是當年田家孫輩,當年不過十來歲,下邊還有幾個稚齡堂弟妹,這才使得田家血脈沒有斷了傳承。等到京城保衛戰過后,朝廷彰表民間義士,田家祖孫與南城書院生徒就在其中,修墓立碑,京城百姓稱為‘燕京七十二賢,,為了旌表田家祖孫的忠義,朝廷還賜了‘百世之師,的匾額。如今那御筆,就在南城書院大堂掛著
即便后來英宗皇帝復辟,將景泰帝時政令毀得七七八八,也沒有去追回田家的賞賜。不過就是將景泰皇帝的御筆收回,另外賜了新御筆。
田家故事確實是像話本,不過除了男子忠義,還有田家婦的忠貞節烈。
京城保衛戰后,田家祖孫三代成丁枉死,留下滿門孤寡。又有田家長孫的未婚妻,抱了牌位進門,一門七寡。除了年長的太儒人,是因兒孫忠義得朝廷旌表之外,其他六人都是守節終身,得了貞節牌坊。
田家當年即便只剩下老幼婦孺,亦無人相欺,也有這個緣故。
儒學推崇的不過是忠孝仁義這些,田家能在北士林占有一席之地,與這祖上節烈忠義也離不開。
田家太爺長大后,就重建了書院,幾十年的功夫,有了現下局面。
沈環咋舌道:“雖說是祖上榮光,不過也忒慘烈些……”
沈玨瞪了他一眼道:“遇到外蠻,不忠義報國,還要失了骨氣投敵不成?
沈環縮了縮脖子,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這樣體面,碰不上也罷。做個升斗小民,只要太太平平的也沒什么不好……這圣人賢者豈是誰都能做的?”
田家人性子低調,不喜張揚,就是沈瑞、沈玨兩個,之前即便知曉南城書院小有名氣,也不過以為是靠著田家太爺京城大儒的名頭,并不知這段歷史。
直到去年沈琰、沈兄弟入學南城書院,沈滄譏諷沈琰有“投機之心”,沈瑞才知曉田家在士林名氣比想象中的還大。田門子弟的名頭,在北士林中跟鍍金差不多了。
沈玨現下選擇南城書院,而沒有進春山書院,除了喜歡南城書院寬松的教學氛圍,也就打心里敬仰那些田家祖上英烈。
沈環素來好奇心重,即便方才被沈玨瞪了一眼,依舊是耐不住心中好奇道:“田家書香門第,又是這般門風,女兒定是百家求,怎么三嬸就許給了三叔
沈玨皺眉道:“三叔少年舉人,哪里就不好了?”
沈環忙擺手道:“我不是說三叔不好,這不是、這不是三叔身子骨不好么
沈玨曉得他有口無心,道:“太爺、老太太去的早,三叔是大伯、大伯娘帶大的,就是二哥與我在家里也要讓三叔一箭之地,環哥可千萬別在大伯、大伯娘跟前露了這個意思,大伯、大伯娘可忌諱三叔身子不好的話……”
沈環進京已經六日,也看出二房上下融洽,骨肉親厚,不見尋常人家的勾心斗角。又因沈滄與三老爺年歲相差將二十歲的緣故,三老爺夫婦在兄嫂面前極為恭順,不像是弟弟、弟媳,更像是長子長媳。
聽了沈玨的話,他也并不覺得意外,連忙點頭道:“知道知道,我不過是在瑞二哥、三哥跟前念叨一句,我又不是傻子……”
為了解沈環好奇,沈玨還是講了沈田兩家聯姻緣由道:“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三叔議親時,太爺、老太太都已經故去,是大伯娘為三叔擇的親,至于為何成了姻緣,許是田家與大伯娘娘家有舊……”
城下坊,田家書院。
田老太爺氣定神閑,端著一碗顧諸紫筍,一口一口品著。對面坐著一中年男子,正是田老太爺次子田山長。
“可是看好了?就不怕走了眼?如今沈不過是生員,南直隸鄉試又不同尋常。”老爺子氣定神閑道。
田山長道:“性子質樸純良,才氣也有了,讀書也勤勉,金榜題名亦是早晚之事……”
田老太爺還是露出幾分不贊同道:“到底出身復雜了些……何必弄的這樣麻煩,說不得還要得罪親戚,五姐年紀又小,離及笄還有幾年……”
田山長道:“我之前也怕麻煩,想著再等兩年,左右五姐年紀也不大……可太子漸長,又有太子選妃的流言出來,實是等不得了。瞧著妹婿平素的意思,對于沈琰兄弟倒也無憎惡。喬家亦是沈家姻親,都能嫁女,應是無礙……”
田家女兒與兄弟一起排行,五姐是田山長嫡長女,今年十三歲,正好與太子同庚。
大明朝是平民后妃,選妃就在京畿之地,田家書香門第,即便有子弟出仕,也是微末小官,正在入選之列。
當年田山長的胞妹倉促出嫁,嫁給了身體不太好的少年舉人沈潤,就是為了躲避成化末年的太子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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