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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玨帶了沈環去通州接沈漁去了。前兩日沈滄打發人在戶部問過,松江府白糧入倉就在這兩日,沈漁差事也當要交了,徐氏就吩咐沈玨帶沈環去接沈漁進京。
至于沈瑞,因早就與同窗有約,就沒有隨沈玨他們同去,午后去正房徐氏跟前報備了一聲,也離了家門。
今日東道主秦耀早就與大家打了招呼,說是宴飲后要“秉燭夜談”,讓大家將晚上直接在那邊留宿。
這次同窗約在府學外一處宅子,是秦家去年入冬時為秦耀賃下的,為了使得他冬日上學少些奔波,等到今年開春也沒有騰退,刮風下雨天氣不好的時候,秦耀就在這邊留宿。沈瑞被拉著過去兩回,就在府學胡同不遠,離仁壽坊斜對角,倒是并不算遠。
兩進小院子,因四周住的多是讀書人,環境倒是幽靜。
這次是為同樣出身南城書院的鄭高踐行,他今年歲考失利,明年鄉試不能下場,正好家長有長輩要南下,就在府學請了假,打算跟著出去游學兩年。
鄭高今年二十歲,也是鄉紳子弟,去年過的院試,家里與秦家有舊,早年也曾在南城書院讀書。因秦耀的緣故,與沈瑞往來也算親近。
沈瑞想著既是“踐行酒”,除了為鄭高預備了一份“儀程”之外,還吩咐長壽從家里提了兩壇梨花白,兩食盒的鮮果為大家助性。
結果到了秦家外宅一看,只有秦耀在,靜悄悄的不似宴客。
秦耀笑嘻嘻地迎出來,一口白牙直晃眼。
“光遠,我這是來早了?”沈瑞吩咐長壽將酒壇子遞給秦家小廝,四下里不見旁人,有些遲疑道。
他家里離這邊最近,即便提前從家里出來些,也早不到哪里去,怎么家離這邊遠的同窗反而一個不見?
“現下就只來了恒云一個,崇堂打發人過來,說是稍后就到……”秦耀一邊將沈瑞往里面迎,一邊笑道。
“光遠”是秦耀的字,“崇堂”是鄭高的字,幾個同窗雖年齡差了幾歲,沈瑞、秦耀都是弱冠之年,不過既有了功名,朋友之間就彼此稱字。
瞧著秦耀笑著賤兮兮模樣,沈瑞就覺得不對勁,狐疑地看了他兩眼道:“旁人呢?”
秦耀擠眉弄眼道:“哪里還有旁人?我就請了崇堂與恒云兩個”
沈瑞越發覺得不對勁:“光遠不是說要熱鬧一番?還說要了席面,好好為崇堂踐行么?”
三個人的熱鬧?
秦耀悶笑道:“確實是好,為崇堂踐行啊。”
說話的功夫,沈瑞隨秦耀進了屋子。
三間坐北朝南的正房,中間是堂屋,兩人進了西屋。
外頭已經是隆冬時節,北風陣陣,屋子里卻是燒著地龍,暖風迎面。
長壽已經被帶到廂房了,秦家一個管事陪著,屋子里只留了兩個十來歲的小廝服侍。
西屋南窗下是羅漢榻,北面擺著一張圓桌,圓桌上冷碟已經擺著了,瞧著精致模樣,卻是不像是家常菜。
“慶福樓的上席,熱菜在熏籠上熱著。”秦耀招呼沈瑞在羅漢榻上坐了,帶了幾分得意道。
沈瑞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怎么覺得光遠還另有玄機?”
秦耀帶了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等崇堂來了,恒云就知曉了”
沈瑞笑了笑,端著茶碗吃了口茶,心里大致有數。雖說覺得有些不妥,不過見秦耀興致正高,也沒有掃興。秦耀自己也是生員,讀過《大明律》,什么犯禁什么不犯禁也是心中有數。
隱隱的,沈瑞也有些好奇。后世對大明朝最深的印象,除了錦衣衛、東廠、黨爭,剩下的就是各種名妓的傳聞逸事。
這會兒功夫,就聽到外頭有動靜,有個小廝進來稟道:“少爺,鄭相公來了”
秦耀起身道:“想著他也該來了,咱們去迎迎……”
沈瑞便也跟著起身,隨秦耀出去。
剛出屋門,就聽到院子里有人揚聲道:“光遠,快來搭把手”
隨著說話聲,影壁后轉過兩人。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儒生,額頭上汗津津的,手中扶著一個身子軟成面條似的醉鬼。
那醉鬼醉的狠了,衣襟上都是嘔吐之物,黃黃白白的。
“這是陳鼎?怎么帶了他來?”秦耀看的已經傻眼,詫異道。
沈瑞站在秦耀身后,已經止了腳步。實在是愛潔,加上這陳鼎也算他鮮少厭惡的人之一,不耐煩上前搭手。
那儒生正是鄭高,滿臉無奈道:“我去府學見教授,出來就見他醉倒在馬路伢子上,這隆冬時節,總不能任他倒著,又不知他如今在城里的住處,只能叫車拉到這邊來。”
到底是同窗,即便平素再不喜,也有香火情分在,秦耀無奈道:“既是崇堂帶來了,還能扔他出去?今兒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向來自詡圣人君子的陳鼎竟然成了醉鬼還真是稀罕”
嘴上這樣說,秦耀也嫌棄陳鼎骯臟,不肯上前扶。
正好廂房里的秦家管事與長壽聽到動靜出來,就從鄭高手中接了人,半拖半扶地將陳鼎送到堂屋上椅子上,又聽吩咐去了陳鼎身上的外衣。
饒是如此,秦耀臉上也帶了嫌棄,捏著鼻子道:“這是吃了多少酒?真是臭氣熏天……”
鄭高先與沈瑞打了招呼,方抹了一把汗道:“若不是遇到堵心事,也不會這般狼狽,方才我剛扶起他的情景,你們沒看到,眼淚都出來了,嘴里念叨著‘人人皆是富貴眼,,還自己抽自己耳光,說是無能廢材,才得不了‘案首,丟了親事……”
秦耀聽了,神色微怔,隨后看了沈瑞一眼道:“這陳鼎在學中數次針對恒云,就是為了恒云得案首的緣故?”
沈瑞也覺得莫名其妙。
鄭高才想起去年案首就在眼前站著,忙道:“許是他想偏了,既得了功名,案首不案首的又差到哪里去?聽著像是親事遭拒,‘案首,不‘案首,的說不得只是對方的推托之詞。要不然也不會拖拖拉拉到現下,這離去年院試都過了一年半了……”
秦耀狠瞪著陳鼎,想起了什么似的,勃然大怒道:“不將女兒許給他,就是長了富貴眼了?他算是老幾?寒門出身且不說,只說這清高孤介性子,誰眼睛瞎了,會將女兒許給他?”
他這樣一怒,倒是將鄭高嚇了一跳。
鄭高看了眼秦耀,又看了眼陳鼎道:“光遠這么惱,不會……是因為田山長吧?陳鼎這是……向田山長家求親了”
秦耀跳腳道:“不過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想妄想罷了堂舅家的表妹還小,離及笄還早,什么時候許過什么‘案首,不‘案首,的話?真是沒想到,資助他讀書還資助出錯來,這樣自說自話,全然不顧女兒閨譽,真是白眼狼,‘恩將仇報,不外如是”
沈瑞聽了,不由豎起耳朵。倒不是他存了八卦之心,而是田家有兩個未許字的閨女,也曾是沈玨未婚妻的候選人之一。
沈瑞年初曾聽徐氏與沈滄提過一次,沈滄言談之間頗為看好田大老爺家的長女。
田大老爺品級不高,可出身田家就有加成。加上三太太品行在這里放著,田家家教雖嚴,可田家女子稱得起“才貌雙全”。
因二老爺早就在家書中將沈玨親事都托付給大老爺夫婦,大老爺覺得田家家教人品最讓人放心。要是再尋一門像喬家那樣的姻親,可是將沈玨拖累死了
這背后多少也有多照應三老爺、三太太的緣故。
沈滄看了幾年,也看出沈瑞與沈玨兄弟兩個的性情。沈瑞平素不聲不響,卻是個主意正的,即便是楊氏進門,也當不了沈瑞的家去;沈玨沒多少主見,喜怒又隨心,娶個不賢的婦人進門,要是被糊弄住了,說不得就要被轄制住,疏遠了小三房。要是娶了田家女,就不用擔心這個了。
徐氏怕委屈了沈玨,始終遲疑。二老爺如今是正四品官,沈玨還有個尚書做大伯,能尋到更好的岳家。田家名頭雖大,門生故舊雖多,可本家田大老爺一人出仕,品級又低,其他有職官,品級更低,還是堂親,沈玨在仕途上借不上力不說,說不得“親上加親”后,還要給這邊增加負擔。
另外就是沈玨與三老爺叔侄秉性不同,三老爺喜靜不喜動,沈玨卻是坐不住的,田家姑娘的脾氣雖溫溫順順,與三太太一脈相傳,可能與三老爺舉案齊眉,卻未必能合得上沈玨的性子。
二老爺、二太太都是靠不住的,沈玨本就可憐,徐氏自然是想要在妻房上讓他順心如意,以后夫妻兩個也能相互扶持,將小二房撐起來。要不然,嗣父母不親,妻子進門也不如意,那沈玨的日子也就太委屈了。
夫妻兩個就尋了沈瑞,私下里問及此事。
沈瑞想了想,也站在徐氏這邊,不贊同此事。
要是沈玨不走仕途,只做個太平士紳,田家這樣不惹禍清貴岳家是好事;要是出仕的話,反而是弊大于利。
田家盛名之下,之所以一直太太平平,也跟田家早年成丁凋零,小一輩長成復出時,距離當年之難隔了二、三十年,田家太爺名頭雖大,卻一直未出仕,不握權柄。
書院也是近二、三十年才漸成規模,書院出來的士子,得了功名出仕的不少,可并不在高位上。
真要到了高位上,出來個閣老尚書,一個傾軋,說不得就殃及書院。到時候做為田家女婿的沈玨,只有被拖累的。
田家名頭雖大,卻無自保之力。
沈瑞說了一堆話,其實都是借口罷了。歸根結底,就是田家只有虛名,沒有權勢,讓沈玨借不上力。可以沈家青黃不接的現狀,一門得力的姻親就太重要了。
至于沈滄為三老爺、三太太籌劃的私心,既沒有擺在明面上說,沈瑞便也只做不知。
徐氏與沈玨兩個都反對,沈滄就嘆了一口氣,撂下此事不提,此事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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