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剎那間的驚慌失措,女孩子本能地叫了出來。
柳敬亭立即后退三步,臉上表情扭曲,滿嘴歉意:“我,我,沒有其他意思,那個我是想看你做了什么。”
柳敬亭如此反應倒不是因為他真的覺得這事多么罪大惡極,而是因為,彌琥手里正拿著鍋鏟。
油霧繚繞的廚房,受到侵犯的女孩,火熱的鍋鏟,這種場景和這些道具組合,瞬間激發了柳敬亭腦子里那些犯罪小說的情節。
“誠摯地,再次道歉,完全……”
“大綱寫完了?”彌琥驚嚇之色已去,神情恢復平淡,問道。
“呃,嗯。”柳敬亭狐疑不定地點頭。
“雞蛋放桌上,出去把開篇寫出來,能寫多少寫多少。”彌琥說完轉過身繼續炒菜,留給柳敬亭一個莫測高深的背影。
“好,我這就出去。”
重新坐到沙發上的柳敬亭兀自回味起那驚鴻一吻,那一抹動人的柔軟當真讓人意猶未盡呢。“啪”柳敬亭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該死,想什么呢?
調整了一些情緒,開始寫七劍下天山的開篇,故事依舊從一首詞開始——調寄八聲甘州:
笑江湖浪跡十年游,空負少年頭。對銅駝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把劍凄然望,無處招歸舟。明舊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難消受燈昏羅帳,曇花一現恨難休!飄零慣,金戈鐵馬,拼葬荒丘!
南國清秋,一輪皓月,將近中天。度時分,已是萬籟俱寂,只杭州總兵的府第里,還是笑語喧喧,喜氣洋洋。
這晚是杭州總兵小姐出用的前夕,總兵是個旗人,復姓納蘭,雙名秀吉,是清朝開國的功臣之一,當年跟隨多爾袞入關,轉戰二十余年,才積功升至杭州總兵之職。他的女兒,芳名明慧,名實相副,以美艷聰慧飲譽于宗室之中。她的父親膝下無兒,只此一女,寶貝得當真有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請了兩位教師教她,日間習武,晚上學文,端的是個文武皆能的才女。
……
寫完這一段,柳敬亭直了直腰,這才發現彌琥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自己的旁邊,兩只眼睛盯著計算機屏幕,怔怔不語。
“飯好了?”柳敬亭笑著問了一句。
彌琥沒有答他,嘴里喃喃道:“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難消受燈昏羅帳,曇花一現恨難休!柳敬亭,不,古庸生,你到底是怎么想到這些句子的?”
柳敬亭笑著說:“我把這些統稱為上帝給我的禮物。”
其實柳敬亭也曾問過這個問題,在那個午夜夢回的時刻,他看到郭靖背著受重傷的黃蓉,茫然不知往何處去,心中激蕩地難以復加;他看到喬峰誤殺阿朱的那個令人肝腸寸斷的雨夜;他看到楊過佇立斷腸崖時那聲聲的悲吼;他看到練霓裳一夜之間青絲變白頭……他也如此發問,他們是怎么想到這些句子,這些故事的?
現在他明白了,這是上帝的禮物,這真的是上帝的禮物,所以他要善待,他要讓這些故事重見天日。
“我可以提一個要求,不,請求嗎?”彌琥眼睛從屏幕上移開,落到柳敬亭身上。
“你說。”
“以后每次連載的章節先發我,我想第一個看到故事。”
柳敬亭微笑,道:“你是我責編,本該如此啊,我可不可以也有一個要求。”
“你說。”彌琥神色認真道。
“我餓了,想吃飯。”
“啊?”彌琥完全沒想到柳敬亭提得居然是這個請求,“對啊,我們可以吃飯了。”說著轉身進入廚房,背對著柳敬亭后,彌琥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心理不住地默念:“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
柳敬亭輕松一笑,保存了文檔,起身進廚房幫忙。
這是柳敬亭,也是彌琥,第一次跟一位異性單獨吃飯,這頓飯局進行得十分融洽,柳敬亭沒想到彌琥的廚藝居然不低于她審稿的眼力。
“這道菜是我獨創。”彌琥指著碟子里的腐竹木耳炒肉說。
“呃,這個,好像,之前……”
“你是想說你見過對吧?”
柳敬亭點頭。
彌琥神秘一笑,從盤子里夾出一顆香菇,說:“我額外放了香菇。”
“……”
“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柳敬亭脫口道:“聽起來好像是給小孩子……”說到這突然意識到什么,趕緊低頭吃飯,然后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道:“就叫香耳竹吧,這道呢,也是獨創?”柳敬亭用筷子指著另一個碟子問道,這個碟子里是雞蛋和肉末的組合。
“這個不是,這是我在快餐店看到的一道菜,回來嘗試一下,你很榮幸啊,我第一次做這道菜就被你吃了。”
柳敬亭點點頭,道:“看著就很有食欲,嗯,這團磊磊肉末加上包裹著它們的兩個明晃晃的雞蛋,這道菜可以叫‘光明磊落’。”說完夾了一大塊。
“一般來說,我見過的菜式,都能模仿出七八層,這是我從奶奶那里繼承過來的天賦,就好像你寫作一樣。”彌琥得意道。
“我腦子里有一個故事,里面的女主角做菜很厲害,她還巧妙地利用了這個特長幫他的男朋友學了很厲害的功夫。”
“真的,那女主角叫什么名字?”
“嗯,黃蓉。”
“黃蓉?嗯,這個名字有點普通,不像武俠小說里女主角啊。”
柳敬亭笑了,說:“以后我會讓這個名字,成為武俠小說里最出名的女主角。”想到未來的某一個時刻,射雕英雄傳要橫空出世,柳敬亭內心就掩飾不住澎湃地激動。
“這點我倒相信,這叫返璞歸真吧,現在小說的主角名字都起得千篇一律,花里胡哨,基本一看主角名字就知道書的檔次。”
柳敬亭點頭表示贊同。
“對了,合約我也帶過來,等下你帶回去,這個還是要你父母簽名。”
柳敬亭點頭表示答應。
“你怎么一副毫不關心的模樣,你對合約不好奇?”
柳敬亭心里想,自己腦子里小說的總價值估計可以敵過一個小國家的全年的GDP總值,他怎么會在乎一本書的合約問題?最重要的是,他骨子里覺得一個寫作者還是要保持一點清高,哪怕別人覺得虛偽,可是總要有那么一點。
他真誠地看著彌琥,答道:“我未成年啊,沒概念,你給我說說唄。”
彌琥道:“龍虎斗京華是按重磅新人稿費付你稿酬,也就是千字五百,七劍開始也是五百,但是會隨著成績而酌情往上加,后期集結出版的話,版稅也是按照新人付給你,一般是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如果成績好的話,可以給到百分之十二,甚至百分之十五。”
柳敬亭認真地聽著,為了表示自己的興趣,隨口問了一句:“現在暢銷書界,誰版稅最高?”
彌琥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說:“最高的當然是薛慕亮和韓朔,不過薛慕亮現在自己做了老板,他的書基本都是自己在弄,他能拿到至少百分之二十,韓朔的話也接近這個數字,其實這還是和書賣出的數量掛鉤。”
柳敬亭“嗯”了一聲點點頭,然后說:“希望以后可以跟他們過過招。”
“你要爭暢銷天王的寶座?”彌琥饒有趣味地問道。
柳敬亭搖搖頭,說:“那個沒什么意義,純粹地就是想嚇他們一下,”說到這柳敬亭頑皮地笑了一下,“你看啊,他們兩平時接受采訪時,總是擺出一副‘會當凌絕頂,你們不服啊’的臭樣,或者就是‘有本事你書比我賣得多啊’的欠揍勁,所以,當他們站在最高峰睥睨天下的時候,我突然峰頂后面出來,嚇他們一下,是不是很好玩?”
彌琥也笑起來,她自然知道柳敬亭所謂的要“嚇他們一下”代表的意義以及其中的難度,但是一則她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一則她看到柳敬亭說這些事情時的無所謂,就更加地確信,薛慕亮和韓朔乃至整個出版界都會被眼前這個有些淘氣的男孩嚇一大跳。
吃完飯,兩人又聊了下七劍下天山的劇情,然后彌琥把合約和手提電腦一起裝好遞給柳敬亭,柳敬亭接過黑色的電腦包,笑問道:“謝謝小米姐姐,一年后,我送你一臺蘋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上網,不是看了你的身份證嗎,胡小米同志。”
處于半生不熟階段且互有好感的年輕那女,直接喊名字絕對是一件曖昧的事情,胡小米或者說彌琥在柳敬亭離開兩分鐘后,還站在小區門口發呆,他叫了自己的名字,他還掠奪了自己的初吻,他這個小屁孩這么小就這么可惡,長大可怎么得了?
可惡的柳敬亭此時正坐在出租車后座,他今天的心情也格外好,想起彌琥驚慌、惱怒、開心的各種樣子,他就忍不住想笑,三十多歲的出租車司機大叔從后視鏡瞟了柳敬亭一眼,以過來人的姿態在心中點評了一句:“這小子是典型的發春啊。”
柳敬亭回到家里,還沒得及休息,媽媽就告訴了他一個消息:“少兒文藝主編剛剛打來電話找你,說是約稿,我替你答應啦。”
“媽,你……”
“我兒子是最棒的,媽媽為你驕傲。”媽媽慈愛地親了他額頭一下,笑瞇瞇地走了。
沒錯,她又有了一個可以跟鄰居同事炫耀的資本,可是自己又有得忙了,真是坑兒呀。
柳敬亭揉了揉腦門,略作沉吟,自言自語道:“童話,童話,從哪開始呢?”這個時候,忽然聽到柜子里一陣響動,是老鼠?
“老鼠!兩只老鼠,舒克和貝塔?”柳敬亭皺著的眉頭愉快地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