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腳,這筋不對。”
四面山崖綿延百里,山崖上無數大大小小佛像同時噴射金光霞氣。
這些佛像,大的高有百丈,威嚴崢嶸,古老氣韻逼得人無法喘息。
小的佛光則干脆只有綠豆大小,卻栩栩如生纖毫可見,哪怕相隔數百里,只要你望他一眼,整個佛像所有的細節,包括衣衫上的瓔珞掛佩等物都清晰入目。
這不是你主動要看清佛像,而是佛像主動將自己的形象烙印在了你靈魂深處。
數以萬計大小佛像或坐或立,或者飛天,或者斜臥,或者坐而論道,或者講經說法。佛像身邊,億萬眾生簇擁跪拜,頭頂有天龍盤旋,有大鵬浮空,有天女散花,有飛天奏樂。
在佛像腳下,地獄十八層清晰可見。
地獄中無數魔鬼、阿修羅紛紛向佛陀跪拜,他們沐浴在佛光之中,面帶慈悲之意,雖然出身惡道,卻秉承佛門宗法,一番慈悲心生處,放下屠刀者立地成佛。
更有佛陀端坐在云端之上,四周矗立著無數宮殿樓閣、佛堂廟宇,森森菩提,亭亭蓮花,無數比丘佛子在其中起居,他們手捧佛經長聲吟唱,周身同樣金光隱隱。
讓陰雪歌駭然近乎驚恐的是,這些雕像,無論佛陀、菩薩,還是金剛、力士,乃至那些最普通的,在禪林中誦經的普通佛門修士,他們的雕像中都蘊藏著無比宏大深邃的古老佛力。
最弱小的一尊看門金剛身上的佛力,單純數量上,就堪比鴻蒙世界一尊古佛。
如果要說精純的程度,這些雕像中任何一尊雕像中蘊藏的佛力,都比鴻蒙世界的古佛精純百倍、千倍。那是本質上、境界上天差地遠的懸殊差距,就好像黃銅和黃金,差距太大了。
漫長的歲月流逝,甚至在民間傳說中,都已經不見佛門的絲毫痕跡。
但是在這四絕嶺的深山中,在龍蟒占堊據的巢穴旁,這些山崖上的雕像,依舊無聲的向人述說著曾經過去的太古時代,在這四絕嶺中,曾經有過多么輝煌的佛門傳承。
“或許并不怎么輝煌。”
陰雪歌在心里告訴自己。
昆吾國朝,元陸世界極西小國,國朝的皇族,不過是三品世家。
在太古時代,昆吾國朝所在的這一方疆土,或許只是一方蠻荒之地,猶如赫伯家曾經想要開荒的西疆地帶,是瘴氣彌漫、兇險無數的絕境。
在這蠻荒絕域立足的佛門宗派,或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流派。
但是這小小流派展現人前,流散出的佛力佛光,那等恢弘博大的底蘊,已經讓陰雪歌心折,讓他為之膽戰心驚。
如此強橫強盛的佛門,都在太古之時煙消云散。
能夠將佛門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徹底磨滅,徹底消滅,讓現在元陸世界的神靈,甚至不知道‘佛’字何解,這樣的實力,這樣的手段。
如此實力,如此手段,真正可為‘天道’,可以為天地立法,借以約束天地之間蕓蕓眾生。
天空艷陽都為之失色,佛光霞氣噴涌千里,半個四絕嶺都被佛光金霞籠罩。
滾滾熱流噴涌,若是有佛門修士在此,單純吸收佛像散逸出的佛力,感悟佛像身上衣袂的紋路,或許都能進入頓悟狀態,短短幾個呼吸,就能道行大進、感悟無上神通。
但是……
現在,這里是元陸世界。
《律法》森嚴,蕓蕓眾生,億萬生靈,都在律法框架中按部就班的繁衍生息。
陰雪歌大叫一聲腳抽筋了,狼狽的一頭翻倒在地。手上短刀呼嘯射出,將幾條靠近自己的毒蛇大蟒斬殺刀下。
四周山林中無邊無際的毒蛇洪流,如今兇焰全無。佛光籠罩下,恢弘莊嚴的慈悲氣息慢慢擴散開,所有毒蛇都心生慈悲,再也沒有傷人、殺人的心思。
隱隱有佛陀梵唱聲擴散,毒蛇大蟒們盤繞著身體,面朝四周山崖上的無數佛像,緩緩點頭,猶如臣子在朝堂上禮拜皇帝一般,態度恭敬、神態肅然。
此情此景,陰雪歌揮刀殺蛇,單純是因為身邊幾條毒蛇生得太過猙獰丑陋,看在心里有點難受。
“這是什么東西?”
陰飛絮等人,所有追到這里的世家子都呆住了。
這些頭皮光溜溜的雕像是什么人?他們身上的衣飾裝束為何如此古怪?他們散發出的金光霞氣,怎么給人如此巨大的壓力?
古怪,古怪,無比的古怪。
《律法》森嚴至極,什么年齡段的男子,應該是何等發式都有著嚴酷的規定。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除開律法規定的節氣,可以修理發須眉毛,清潔身體,整肅容貌,其他時候誰會胡亂在自己的頭發胡須上動手?
但是這些雕像,分明都頭皮精光。他們居然剃光了頭發,這分明就和律法相悖。
陰雪歌抱著‘抽筋的腿’蜷縮在一塊大石下,皺著眉頭看著這些佛像。
所有佛像都隱藏在厚厚的山巖下,剛才一枚火符在那地洞中爆開,應該是觸動了這里的佛法禁制,這才崩解山崖,將這些雕像暴露了出來。
這里四周山崖峭立,正中盆地有數十里方圓,盆地核心處,就是那一口地洞。如果沒猜錯的話,在這盆地中,應該是一座佛門禪寺。只是不知道,禪寺是被什么手段掩飾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腰間儲物皮囊微微一動。
前些日子,那個血衣男子追殺洛王,丟給陰雪歌的那枚血色玉符突然主動從皮囊中飛出。擁有獨立空間的儲物皮囊居然無法阻止這枚玉符的飛起。
血色玉符精巧晶瑩,無數細小的法符猶如漩渦一般在玉符內緩緩流轉。
四周金光霞氣照耀在玉符上,玉符突然噴射出無數道極細的光芒,然后劇烈的震蕩起來。
距離四絕里不足千里,洛國洛邑城內,洛王府被一片血色籠罩。
上千顆男女老少的頭顱順著洛王府的圍墻,在墻頭下掛了一圈兒。洛王府一脈,洛王嫡系的族人全部被斬殺,人頭正掛在這里示眾。
洛王一脈直系被滅殺,洛國律府法相對外的解釋是洛王謀反,圖謀勾結西疆蠻族攻打昆吾國朝,顛覆國朝統治,故此滅其親眷。
不管洛國百姓子民如何想,反正律府對外的口徑就是這般。
而且洛國的所有世家豪族的家主紛紛出面,義憤填膺的對自家領地上的子民說,洛王謀反、罪大惡極被誅殺了這么多親族也是罪有應得。而且洛王謀反一案證據確鑿,不管百姓們信不信,反正世家豪族的家主們,還有那些洛國的大人物們,他們第一時間就相信了。
輝煌巍峨,裝飾得美輪美奐的洛王府內,陰雪歌在山中見過的血衣男子正盤坐在洛王議事大殿上。
曾經的洛王寶座被一劍劈開,被當做垃圾丟棄在大殿角落中。
血衣男子盤坐在原本寶座的所在的位置目光森冷的看著大殿中忙碌的眾多血衣人。
清洗洛王一脈,這可是一件極其繁瑣復雜的事情。
罪魁禍首洛王已經被生擒活捉,如今正被嚴刑拷打。但是洛王口風極緊,飽受酷刑,胳膊大腿都被連續砍下來了數十條,血蜥蜴丹都服用了三五十顆,他依舊一言不發。
洛王的王妃側妃,眾多王子、王孫,這些人都經過了鑒定,他們倒是和洛王的出身無關。
但是律法森嚴,洛王的直系親眷要被滅殺,這些王妃、側妃、王子、王孫已經全部被殺死。
可惜的就是那些明眸皓齒、美艷無方的王女們,就算血衣男子雙手血腥殺人無數,看到那些美麗可愛的少女在屠刀下痛哭流涕、苦苦求饒,也覺得有點暴殄天物。
只不過,這些王女一共三百七十二人,她們美麗的頭顱,如今正掛在洛邑城的城門口。
如此美麗的東西,就應該讓更多的人欣賞。也只有如此美麗的人口掛在城門口,才能震懾更多的人。
殺人只是一件事情,洛王的口供其實并不重要。
血衣男子這些日子滯留洛王府鎮守洛邑城,更大的原因是他要查清洛王上位后數百年,洛王府所有的物資詳細。各種靈丹妙藥的去向,各種珍稀材料的走向,是否有人從洛王手上得到了不該得到的好處。
偌大的洛國掌控的資源是可怕的。
洛王登基數百年,他想要做某些布置,那也是極其隱秘的。
想要徹查這些事情,極其的繁瑣,極其的困難。
但是誰讓血衣男子就是做這種事情的呢?再難的事情,他也要將這些事情追查到底,然后將所有可能的嫌疑人一一追捕,或殺或囚或者做其他的處理,這都要按照律法的規定行事。
“沒有一年,這些陳年的賬本,是沒辦法清查的。”
血衣男子盤坐在地上,皺著眉頭看著那些正在忙碌的下屬。
真是無聊,他寧可在荒郊野外去追殺重犯,也不愿意做這種抽絲剝繭的查賬工作。
剛剛有人匯報,兩百七十三年前,洛王府庫房中,有七顆辟穴丹的去向不明,其中大有玄虛。
沒錯,他們的職責就是要他們不放過任何疑慮點。七顆辟穴丹運用得到,可以造成七個真正的煉氣士,其中或許就能牽扯出某些大逆不道的組織和個人。
所以要徹查,徹底查清這七顆辟穴丹的去向。
但是兩百七十三年前的七顆丹藥的去向,饒是血衣男子經歷過無數類似的事情,他依舊覺得兩腿之間有點發痛,更有劇烈的瘙癢不斷的沖上頭皮。
“這要查到什么時候去?”
血衣男子欲哭無淚。他現在很想有點什么事情突然冒出來,讓他趕去親自處理,然后將這些累贅的事情,全部推給自己的副手。讓那些倒霉蛋去查這些千頭萬緒的事情吧,他還是更喜歡拔刀砍人。
“我是南宮南,粉身碎骨南宮南,不是賬房先生南宮南。”
重重的噴出一口郁悶的粗氣,南宮南伸長雙腿,很沒形象的躺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他手上一枚銀色帶著無數黑色斑點猶如夜空一樣璀璨奪目的指環中,一絲紅光激堊射而出。一枚四四方方的血玉山河堪輿圖從紅光中噴出,圖內山川河岳無數幻影急速閃爍。
一道紅光噴出,紅光中出現了陰雪歌抱著腳坐在山石下的模樣。
南宮南瞪大了眼睛,原本躺在地上的他,就好像詐尸的僵尸一樣,筆直的從地上豎了起來。
他怔怔的看著紅光中閃爍的無量金光,看著金霞環繞中的數以萬計的佛像。
“四絕嶺?四絕嶺內,有這樣的……上古,邪魔遺跡?”
“還好我看那小子順眼,給了他一枚律符。沒想到,救我脫離苦海的,是這小子。”
仰天長嘯一聲,南宮南抖出一道法符,頓時四面八方同時傳來了刺耳的破空聲。
“四絕嶺中,有上古邪魔遺跡現世。”
“傳我命令,召集昆吾國朝內所有人手,即刻前往四絕嶺,封鎖遺跡,嚴禁人出入。”
“用最快速度,向法王大人求援。看這聲勢,看這規模,這次的樂子,夠大了。”
南宮南興堊奮得渾身直哆嗦,這次發達了,真正發達了。
如此規模的上古邪魔遺跡現世,只要他能完美的處理這件事情,這份功勞足夠讓他晉升一級。
除開實實在在的權力,讓元陸世界各方國朝的皇帝都俯首聽命的可怕權力,更多的是自己得到的最實在的好處——功法,更高級的修煉功法。他的要求不高,能得到一部天階六品的修煉功法,就足夠了。
數以百計的血衣人全副武裝,腳踏煙云從四面八方激堊射而來。
南宮南長嘯一聲,腳下一團煙云噴出,身形急速竄上高達百丈的虛空,踏著煙云就向四絕嶺的方向趕去。
洛邑城內一陣大亂,有血衣人手持血色令牌闖入洛國律府,也就是一盞茶的時間后,數百名洛國律府所屬的法衛和法衛紛紛策騎沖出,急速向四絕嶺奔去。
虛空中一道道血色光線往來飛梭,更有飛行絕跡的妖禽將緊急命令傳遞四方。
四絕嶺周邊齊州、昆州、黔州的律府同時驚動,無數法衛、法尉紛紛出動。
更有三州各郡城的軍堊隊緊急調集起來,扼守所有的交通要道,監視所有的往來人等。
三州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也紛紛收到指令,嚴查他們地盤上出現的陌生人等,一旦碰到形跡可疑者可以不問青紅皂白隨意擊殺,殺之重獎。
四絕嶺外,青山之上,渭南渭北兩個陰家的家主相隔十丈對坐。
他們頭上是青竹搭建的涼棚,身后和左右側是青色錦緞圍成的帷幕。
兩家分別有十幾位長堊老出動,同樣一動不動的端坐在涼棚下。
除開兩家的高層,兩郡其他的豪門世家,都有頭面人物作為家族代表,分別搭建了自家的涼棚,涇渭分明的對峙對坐。
他們都在等待四絕嶺中春狩大祭的結果。
十年一次的春狩大祭,價值巨萬的巨額賭注,關系著家族未來十年的發展大計,由不得他們不謹慎對待。
有幾位家主臉色帶笑,有幾個家主則是面色陰沉到了極點。
參加春狩大祭,所有子弟都分別在自家家主手中留有一絲精血,通過命符玉盤,可以知曉自家子弟的生死。將近一個月,各家都有子弟殞命。
其中渭南渭北好幾個八品、九品家族的子弟,居然是一個不剩,全部死在了四絕嶺中。
情況稍好一點的,也就是渭南陰家和渭北陰家,他們畢竟是參加春狩大祭的正主兒。
但是渭北陰家已經有七十幾個子弟殞命,渭南陰家死掉了將近半百之數,兩位家主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在眾多家主中,最讓人奇怪的就是赫伯家的家主。
或許是對自己太有信心,赫伯勃勃并沒有在自家家主那兒留下任何的標記。
而赫伯家主似乎也對赫伯勃勃有著極其強大的信心,他似乎是篤定赫伯勃勃不會在山中遇險。所以雖然昨天夜里,陰雪歌隨手一刀斬殺了赫伯勃勃,但是赫伯家居然連一點兒風聲都沒收到。
山頭上,眾多家主或者各家長堊老就這么面色詭異的相互對視。
現場氣氛滯悶無比,好像有沉甸甸的鉛塊壓在眾人心頭。
輕輕咳嗽一聲,陰九幽覺得這么沉悶著,實在是有點不爽快。
根據命符玉碟反饋的情況,自家子弟在四絕嶺中,還是占了極大優勢的。所以他笑著站起身來,向陰八極挑釁的點了點頭。
“八極啊,我們……”
陰九幽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恢弘博大、威嚴萬分的金光在四絕嶺深處噴薄而出,金光凜冽,金霞騰空,香風瑞氣撲面而來,金色光芒和霞氣彌散千余里,將陰九幽等人所在的青山之巔都籠罩了進去。
“這,這是……”
一眾家主、長堊老頓時大亂,他們紛紛站起身來,向著金光涌動的方向望去。
空氣中有一股雋永、厚重,無比醇厚的香氣在浮蕩,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香氣。佛門以佛光祭煉過的萬年檀香就是這般味道,但是這種香絕跡已經有無數年了。
“有天地奇珍出世!”
陰九幽、陰八極同時長嘯一聲,腳下煙云浮蕩,托起他們的身體就向四絕嶺深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