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端等人看來,江東的實力有限,根本難以抵御曹操的大軍,所以即便周瑜反對降順,一心主戰,那戰亦等于防也,是不敢主動向對方挑釁的。△,如今曹操還在南陽,荊州未定,也不會掉頭去打江東,那么只要自己能夠說動曹家心腹,相幫勸說曹操暫時饒過孫家,便起碼可以使得戰爭爆發的時間盡量拖后。
終究偌大一個荊州,不是一口就能吞得下的,而吞下以后,曹操也需要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滅荊后直接吞揚,很可能消化不良,招致無窮的禍患,以此為說,或許能有一線成功的希望吧。
然而是勛并不這么看。一方面,孫權所受到的最大威脅不是在外,而是在內——面前的陸議就是最好例子——倘若給足他充分的時間,比較穩妥地整合起吳地人心來,那再想撼動就比較困難了。在原本的歷史上,陳登為廣陵太守,多次上書建議曹操南征孫氏,可惜曹操方有事于北,未及聽從,過后還為了抑制徐州的地方勢力,把陳元龍給調走了。因此史書記載,其后曹操“每臨大江而嘆,恨不早用陳元龍計,而令封豕養其爪牙。”一不小心就讓孫權小兒坐大了啊。
另一方面,陳端等人還是小瞧了周瑜的膽氣。在原本歷史上,曹操兵入荊州,迫降劉琮,狂追劉備,順便就給孫權送去了一封威嚇信,對此,周瑜主張堅決抵抗,跟孫權說你給我五萬兵,我就能擊敗曹軍。孫權說五萬之數倉促難辦。先給你三萬行不行?周瑜二話不說——走起~~就跑赤壁去破了曹了。
周瑜如此囂張。那是真有囂張的本錢。他根本就是欺負曹操不懂水戰,大江之上,只好用荊州降卒來跟他斗。且不說荊州降卒聽不聽命,有沒有二心,哪怕真的上下同欲,那也一直是他周公瑾手下敗將啊。
所以汝等竟然認定周瑜不會主動出擊,去惹曹操?那他把你們調出吳地去究竟干啥?他會傻傻地等你們拿著還可以接受的投降或者和談方案回去跟他頂牛嗎?
想到這里,是勛不禁悚然而驚。當即二度送客,把陳端和陸議都給轟走了,說天已晚矣,二位的來意我也清楚了,且待我熟思之,咱們明天再談。完了他就趕緊鋪開紙張,提筆蘸墨,給曹操寫信,說我建議你先不要去招惹江東,以免兩線作戰。但也千萬千萬,要防備孫家主動插手。順便也附加上陳端來訪和陸議來說之事。沒下結論,請曹操自己揣度。
寫完了信,即命部曲乘船往赴登州,然后快馬去送給南陽的曹操——千里迢迢的,能不能趕得上趟,那也只有聽天由命啦。
是勛是一貫晚睡晚起的,這個時候對于這年月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應當沉入夢鄉了,他卻仍然不肯睡——即便睡也睡不著。于是攤開地圖,仔細研究長江中游的地理和局勢,對照記憶中原本歷史上的赤壁之戰,開始了長時間的思索。
因為歷史已經改變了,所以即便這個時候曹操就跟孫權對上,局勢和情況也有了絕大的不同,其中有利亦有弊也。
首先說利,利之有二。第一是曹家的勢力比原本歷史上更為壯大,而相對的,江東孫氏則更為小弱——終究廬江郡是掌控在曹家而非孫家手里,可以說這個時候孫家在江北沒有尺寸之地。而且太史慈、魯肅在九江、廬江已經做了長期的準備,假象敵就是江東,陳登也還并沒有從廣陵被調走,再加上曹軍主力,東吳可能會同時遭受來自三個方向的打擊。
第二是人才問題,魯肅、諸葛瑾都被自己拐走了,劉備入了蜀,諸葛亮被自己收為弟子,使得故荊、揚兩州的抗戰派力量極大削弱。要知道,原本歷史上若無魯肅和諸葛亮,孫、劉聯盟是很難成立的——周瑜雖然也是堅定的抗曹派,對這個聯盟卻興趣缺缺。
可是弊端也同樣有兩個。其一,曹操所帶兵力不足,只有十三萬而已,比起原本歷史上肯定要少。赤壁之戰曹軍總共有多少呢?史無確載,曹操自稱“今治水軍八十萬眾”當然是吹牛不上稅啦,可即便打個對折也有四十萬,再打對折是二十萬,折上折也有十萬——以二十萬左右的可能性最高。問題劉琮是未戰即降啊,荊州數萬人馬全都落在了曹操手中,今天可就未必有此好運了。
就理論上而言,劉表絕不會輕言投降,曹、劉之間必有一場惡戰,惡戰之后各能剩下多少,那誰都說不準啦。
其二,因為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動,曹操這些年比原本歷史上更要順風順水,很可能滋長驕傲的心態,兼之賈文和又初入其幕,還未能受到足夠的信任。在原本歷史上,賈詡曾在赤壁之戰前勸曹操說:“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意思要先穩固荊州,然后才談得上收拾東吳,而且說不定大勢所趨,不用收拾對方就服了。可惜曹操聽不進去,遂有赤壁之敗。而在這條時間線上,要是荊州之戰打順利了,曹操肯定更加一意孤行啦。
是勛的心里很矛盾,基于陸議所透露的信息,他希望與孫家之戰早開為好,趁著江東人心不穩,士皆欲降的機會,一舉將其剿滅。可是對照原本的歷史,卻覺得遲一些亦無不可,曹操要能在荊州多呆些時間,先穩定了新占領區再攻江東,勝算更大。
甚至他還琢磨,要是曹操在荊州打得比較艱苦一點兒,或許就不會因勝而驕啦,也不會荊州全境未平呢就猛然掉過頭去攻打孫權……
唉,究竟哪一條才是正路,哪一條是歧途,遠在千里之外,不明前線局勢,還真是研究不清楚啊。
曹操此番南征,很早便起意了——袁氏既滅,幽州既平,那么南取荊揚便自然提上了議事日程——是勛若想參與,其實有大把的機會可以離開幽州,返回曹操身邊。而且事實上曹操也頗有此意,若非是宏輔正趁著這個節骨眼上遠征遼東,才回幽州,一方面征塵未洗不便遽行調動,另方面也還需要他來威懾才剛奪取的平州,曹操早把他給召喚過去啦。
然而是勛內心深處卻并不想參與南征之役,因為歷史既然已經改變,形勢已然大為不同,自己去了又有何用?倘若自己是直接穿越到赤壁之戰以前,原本的歷史還沒有大走樣,自能協助曹操打贏這一仗——起碼不會慘敗,只要提前揭穿黃蓋是詐降就成了嘛。就曹操本人多疑的性格,再加上是宏輔的無雙唇舌,哪怕黃公覆是真心降順,都能給他攪黃嘍!
曹德曾經說是勛缺乏信心,但那已經是過去時啦,如今的是宏輔可謂信心滿滿。頭一點是對儒道的信心,他打著鄭門嫡傳的旗號,掛羊頭賣狗肉,小心翼翼地歪曲和篡改儒家經典,不能說無人起疑,但阻力真是預料之外的小——這便是權威的力量了。在朝的郗慮要是勛為自己撐腰,好成為當代的古文領袖,是不肯輕易開罪是勛的;在野的崔琰等人剛夾著尾巴守完三年喪,正削尖了腦袋想重新混入官場呢,也不會來招惹是勛這種實權人物;至于非鄭門的古文家和那些落魄的今文家,他們有跟是勛叫板的資格么?
第二點是對詩文的信心,如今是勛寫得一手四平八穩的應用文,抄詩的經驗值積累到一定程度,也可以自己下場現作了,早就沒有了害怕被人當場揭穿真面目的擔心。他原本還怕被王粲、楊修他們扯去參加什么詩會,命題作文,當場酬唱,容易漏出馬腳來,可是真的經歷過幾次之后,卻發現可以利用自己的政治經驗和口舌之巧,完美地控制場上氛圍,甚至把原定的詩題都給改了。在這種情況下,連那票“建安七子”自己都能應付,還會害怕別家士人嗎?
第三點是對政治的信心,是勛折沖于樽俎之間,搖唇鼓舌,利用自己對史料的了解,越來越能夠嫻熟地把握人心。只要了解了對話者的基本立場和基本性格特征,想要說而動之,并不是很難的事情啊。今世若以蘇秦、張儀為比,肯定絕大多數人第一時間都會想起他是宏輔來。這是他安居曹營的最主要資本。
然而是勛在軍事上真是沒啥信心可言,尤其當與荀攸、賈詡、程昱等人并列的時候,面對周瑜、法正之類敵手的時候,就他那點兒才能,頂多也就拾拾智計之士的余唾而已,時間一長,必會出丑。如果說他在穿越之前網上論史、紙上談兵,軍略頂多也就30的話,穿越過來那么長時間,經過多方歷練,終于給搞及格了,那估計也頂天了吧——所要面對的那些貨可全都在90以上啊!
人各有所長,天賦這玩意兒,說白了就是數值上限,只要努力,人人都能達成自己的上限,問題人和人的天賦也即上限終究是不同的啊。上限60怎么跟人上限100的比?
所以是勛原本不但沒想跟隨曹操南征,甚至都不愿意主動摻和此事,頂多也就旁觀者清地給曹操提點兒不痛不癢的建議而已。然而陳端、陸議的上門,卻逼迫他不得不在這方面投入相當大的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