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遼東發兵,往攻高句麗,有北、中、南三條道路可走。提出北路計劃的夏侯蘭,在議事諸人當中,論資歷、品位都僅在是勛之下,可問題曹真是欽命的主帥,而且夏侯蘭這個夏侯屬于疏族遠親,跟夏侯淵、夏侯惇等人的關系,比曹操跟曹宏、曹豹兄弟的關系還要遠——這支夏侯多少代之前便遷居常山了,反倒跟趙云是同鄉——所以曹真一表明反對態度,夏侯蘭當場便閉口不言。
剩下兩路,一走直道,一沿馬訾水東上,相互之間爭論不休。最后是勛一言以決,說你們都別吵了,咱們干脆兩路并發吧。
曹真當場就慌了,急忙擺手:“太尉三思!”咱們的總兵力還不足兩萬,而據董蒙所言,高句麗倘若全師來敵,能夠湊出三四萬兵馬來,本來就是以寡擊眾,你再分道而前,恐怕哪一路都很難取勝啊。
分則力弱,合則力強,兩萬人分成兩個一萬,除非相距不遠,隨時可以犄角策應,否則每部的實力并不僅僅二除二得一那么簡單,恐怕還到不了零點八。這在軍事上是個常識,是勛雖然二把刀,當然也不會不明白。
那么是勛又是怎么考慮的呢?首先,他比較傾向于魏延的建議,沿馬訾水直取丸都山。一則此道最為近便,倘若進展順利,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剩下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而若走中道,很可能最終到不了丸都山下,就被迫要因為嚴冬降臨而打道回府。他不可能在平州再呆一年啊,那這趟不就白來了嗎?
二則,他也理解魏延的心思,希望文昇可得立功。否則你出海一趟,寸功未立,結果倒因為“詐死”而得封侯拜將之賞,曹操是不會把賞賜再收回去的啦,但必遭旁人忌妒。對于魏延的前途大有阻礙。
只是倘若把寶全都押在南路上,卻亦無必勝之道,因為對于馬訾水的水文情況,情報相當有限。說不定走半道上就因為水淺或者江窄而過不去了呢?況且正如曹真所言,魏軍接近半數并不習慣乘船,真要是倉促遇敵,很可能失去戰斗力,吃一個大敗仗。
故此兩相權衡。是勛最終決定,你們還是分道走吧——“但規劃得法,分而未必即弱也。”
他任命夏侯蘭為南路陸軍主將,遴選不怎么太暈船的半數步卒,即日前赴平郭乘舟,繞過遼東半島,前往西安平附近的馬訾水口,趁便即于海船上嚴加訓練。同時讓董蒙派遣歸化的高句麗人沿馬訾水而上,沿途探測水文狀況,隨時準備給舟師做向導。
他關照夏侯蘭和魏延。說你們這路關鍵要快,能坐船就坐船,不能坐船再步行,爭取在位宮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先搶至丸都山下。水、陸兩軍必須嚴密配合,倘若遭遇敵方大軍阻道,或者船只無法繼續前進,那就趕緊撤回來,千萬不可僥幸戀戰也。
剩下的步卒和烏丸、魏騎則由曹真統率,走大路前指紇升骨城。是勛關照了。說你們這路要在穩健,不必追求速度——當然啦,也不能故意的逡巡不進——途中遭遇高句麗居民,全都給我擄回來。遭遇敵軍,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若戰則追求保全自己且極大殺傷敵軍,不必強行突破。
至于是勛本人,就按照他事先跟曹操承諾的。坐鎮襄平,不往前線去了。
兒子是復,是勛讓他與弟子田彭祖一起跟隨曹真行動,因為覺得這一路或許難建大功,但是比較安全。曹子丹打一開始就并不主張深入敵境,主帥既然如此謹慎,那么錯失戰機的可能性是有的,遭逢慘敗的可能性卻不大,兒子跟著他會比較放心。
鄧艾和石苞則跟著夏侯蘭、魏延一路,是勛要他們遇戰多向宿將請益,不要自恃寵遇,貪功冒進。不過話說那倆雖然算是門弟子,倒還真“自恃”不起來,魏延、夏侯蘭都乃是勛昔日所簡拔之將,跟是勛關系鐵著呢,必然能夠鎮服之。
戰略方針制定完畢,具體怎么行進,怎么用兵,是勛就不管啦,由得前線將領自行決斷。話說一千七百多年以后,有了電報、電話,甚至還有了飛機,希魔、常公之流遙控指揮,還導致了無可挽回的惡果呢,何況這年月通訊水平如此低下,真要是管得太寬,不必交戰,敗局已定。
且說諸將領命退去,各自準備物資,點集兵馬,殺向高句麗。首先進入敵境的當然是曹真,他再如何謹慎,在出境之前的行動速度是不可能太慢的——夏侯蘭、魏延可還得登船繞過整個遼東半島呢——這也在是勛計劃之中。他希望能夠在中路吸引住高句麗的主力,則南路便可輕松直前。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北路就是正兵,南路乃為奇兵。可是“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真要是南路順利抵達丸都山下,那這就變成主力了,變成正兵了,北路牽制敵軍的曹真反倒成了奇兵。
是勛計議雖定,但心里也并不是很踏實,終究他這回遠征高句麗沒帶來足夠強悍的謀士——倘若孔明能夠成行,還用他自己跟那兒絞盡腦汁嗎?兩道出兵,一開始曹真是堅決反對的,而等是勛具體謀劃以畢,他仔細想想,貌似也并非不可行,于是閉嘴。是勛再詢問其他人的意見,眾皆唯唯。這連曹子丹、郭伯濟、鄧士載都認同的策略,就算沒有勝算,應該不致大敗吧——那仨加起來,絕對能比孔明都強嘍。
問題在于,曹子丹還是首次擔當方面重任,鄧士載更是頭回上戰場……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名將啊,基本數值再高,等級為1,估計也跟廢人相差無幾。好在郭淮、郝昭、魏延算是名將,夏侯蘭勉強算是宿將,有他們在,或許不會捅太大簍子吧。
軍不發則罷,大軍既去,是勛呆在襄平城內,難免整天的坐立不安。他打算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以免越是悠閑則越是擔憂,于是便使董蒙下令,待秋收后即召集民夫,修繕從襄平到西安平之間的山道。在此之前,堂堂是太尉先帶著部曲親往千山,去勘測道路。
——老荊不在身邊,是勛讓他帶著多數部曲去保護兒子是復了。
好在是復乃管巳所生,要說兒子上戰場,老娘不擔心那是假話,可管巳本人比是復年歲還小的時候就上陣搏殺啦,對戰爭的殘酷性越是了解,心里反倒越是踏實——數萬兵馬征討蠻夷,又有老爹坐鎮,有宿將統領,吃虧的可能性真不是太大。而且管巳一直覺得兒子既然喜歡武事,遲早都是要上戰場的,他又不比老爹能寫詩,窩在洛陽只能靠老爹余蔭茍活,那還能叫男子漢嗎?
倘若換了曹淼甚至甘玉,估計就沒有管巳那么大氣量啦,說不定哭天抹淚的不肯讓兒子上陣。可是管巳也有煩人的地方,她偏要提槍上馬,親自保護兒子來遼東打仗,是勛好說歹說,才終于給勸住了。
且說是勛進入千山,有董蒙派來的鄉民帶路,又有部曲衛護,倒也一路太平。名為勘測道路,其實也就順著走一遍而已——是勛在工程方面根本就沒加技能點啊——近五百里山路,十來天也就走完了,順利進入西安平城。西安平城此前被高句麗攻破,城內居民泰半被擄,如今是一片蕭條景象,新任縣令正在招募人手修繕城防。
是勛入城之前,魏延的水軍便已然抵達了馬訾水口,在對陸師進行最后的強化訓練。夏侯蘭和魏延向是勛稟報,說他們又找了不少高句麗人咨詢,據說進入敵境后,馬訾水中段三百多里地河岔縱橫,加之正當豐水期,軍行不便,估計只能乘船而行了。好在敵軍也無法在河灘上展開大部隊,估計打不起來。再往上游,直至丸都山城,又二百里,水面比較狹窄,兩岸山嶺逐漸升高,須防敵軍埋伏。據說從丸都山再往上游二百多里,坡陡流疾,基本上就不可能行船啦。
也就是說,理論上船只可以直放丸都山城下,就連艦隊中規模最大的海船也即魏延的坐艦,起碼能夠走完五分之三的路程,一直航行到紇升骨城的東南方去。
是勛親自設宴款待夏侯蘭、魏延等,潑酒灑地,以壯行色。大軍去后第三天,就在是勛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的時候,部曲突然來報:“樂浪太守求見。”是勛一撇嘴,心說柳子剛你還真有臉來啊,擺擺手:“使其報門而入。”
其實是勛還沒有抵達遼東,就派人乘船去樂浪通知柳毅了,要他越境前來拜謁。按照是勛的想法,倘若柳毅不肯來或者不敢來,那這人真不能要了,且待打完高句麗以后,我就順道揮師南下,平滅樂浪,再從樂浪放船返回山東半島去。要是他來了,那就好生敲打一番,暫且留用,以觀后效。
他此次巴巴地從襄平跑西安平來,也有威懾柳毅之意,沒想到消息才剛放出去,柳毅終于跑來覲見——計算時日,估計自己還沒有進入西安平城,柳子剛就從朝鮮動身了,嗯,態度勉強還算端正。
當下即命柳毅報門而入,隨即便聽柳子剛揚聲道:“牛馬走、樂浪郡守柳毅,拜見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