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子曹丕每日在東宮視事,召集是勛、賈詡、劉曄、陳群等開會,是勛因此被迫要早早起身——而且正當戰時,軍情緊急,也再沒有休沐的可能啦——一連五六天,幾乎把自己的作息規律都給徹底打亂了。
這一日天光熹微之時,由是復駕車,把他送到宮門口,是勛步行而入,有宦者接著,引入東宮。曹丕賜座,瞧瞧大家伙兒全都來了,這才緩緩說道:“關中又有信鴿來,敵我態勢,已近分明矣。”
這時候估計曹操車駕才過弘農,走了一半兒的路,再有六七天乃可抵達長安城下。根據曹真等人的匯報,已經可以確定長安城內只有七八千蜀軍,主將為劉備親信龐統,副將為常山趙云——劉曄不禁慨嘆道:“以數千精銳,疾出子午,而能摧破帝婿,奪取長安堅城,龐士元果不愧‘鳳雛’之名也!”表面上在夸龐統,其實隱含著責備夏侯楙。
曹丕聽了,面上多少有點兒掛不住——想當初把姐姐許嫁給夏侯楙為妻,就是他給曹操出的主意,而且自己平素與夏侯子林也頗有來往,交情深厚——于是痰咳一聲,趕緊轉移話題:“劉備已入關中,擁ぁ⒗治那認嘀擰9亂暈擁さ熱裟芄淌厥眨蟣菹輪烈櫻ぐ部篩礎!?br/
賈詡皺眉道:“長安城廣,非數千人所可以守者也。”城池規模太大,城垣里數太多,就要求更多的士兵駐守。只有六七千人的話。估計也就守城墻。不但要被迫放棄城外羊馬垣,而且城內都留不下多少預備隊來——“故詡以為,龐統或將進取灞陵、新豐,以代長安之守。”
灞陵、新豐兩座城池規模都比較小,六七千人正好防守,只要守御得法,可阻數萬大軍。
于是曹丕就問了:“若使太傅進駐灞陵,若何?”
賈詡搖搖頭。說我也就是私自揣度而已,終究距離戰場太過遙遠,對策未必真能夠因應局面的發展和變化——再說了,估計等傳令到達新豐,灞陵早就已經丟啦。還是任由太傅他們自主決斷好了。
陳群嘆息道:“若曹子丹能塞灞陵,乃無憂矣。”
是勛說我覺得曹真的判斷和應對是正確的,與其確保灞陵,不如確保渭橋,他即便守得住灞陵,若讓劉備渡過渭水。入駐長安,以后的仗恐怕就更難打啦——曹子丹是何等將才。他那么做必然有其道理,你陳長文又不懂打仗,跟這兒瞎摻和什么呀!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況殿下亦非君也。我等但統籌物資,專務調運可也,破賊事,可由諸將自決。”
曹丕點頭,說太尉所言有理,不過咱們也就跟這兒隨便聊聊戰局罷了,你放心,我不會隔著近千里地瞎指揮的——再說老爹也沒給我這份兒權限不是嗎?偏過頭去問度部尚書王邑:“王公以為,糧秣軍姿,頗足用否?”
王邑一攤雙手,說確實有點兒困難。原本按查倉廩,打算調動二十五萬大軍進取漢中、三巴,以伐蜀漢,估計存糧夠吃兩個月的,然后動用秋收的新糧,又能維持兩三個月左右。可是如今因應形勢變化,不但提前開戰,而且還被迫加大兵力投入——比方說曹操帶去關中的禁軍,還有原本不計劃參戰的郭淮、郝昭等部——再加上關中為敵所襲,多座城池的存糧都變成蜀賊口中之食了;南方部分地區已經開始收割,北方卻還不到開鐮之期,估計后勤壓力將會非常之大。
是勛一邊與眾人商議軍資糧秣之事,一邊心中暗嘆,這回若想安然度過危機,就不得不割肉補瘡啦,估計對國民生產將會造成相當大的損害,沒有個三五年很難緩得過來。打仗在任何時代都是燒錢的買賣啊,問題后世愁的是鋼鐵,這年月最愁糧草……估計這一仗打完,起碼司隸、雍州的倉廩將會為之一空,若有天災,無從賑濟,百姓們就會苦得很啦。
好不容易開完了會,他心中煩悶,垂著頭緩步而出。正打算前往宮門去乘車回府,走不多遠,突然側面疾步而來一位少年,見了是勛拱手施禮:“拜見祖姑婿。”
是勛定睛一瞧:“此非榆中王世子乎?如何在此?”
榆中王曹昂的世子,當然就是嫡子曹髦了,本年一十三歲,他并沒有跟隨其父之國,卻被送入宮中陪伴曹操。據說乃是曹昂在離開洛陽前懇求曹操,說:“兒臣昏瞆,不能膝前盡孝,請將髦兒為代,伺候陛下起居。”曹操倒是也一直挺喜歡這個嫡孫,就暫且把他給留了下來。
如今曹髦攔住是勛,是勛問說你有什么事兒嗎?曹髦滿面憂色:“髦父母見在涼州,聞蜀賊分兵以入雍、涼,未知父母可安否?請祖姑婿實言告髦。”
是勛輕輕嘆了口氣,說你孝心可嘉,但我還真告訴不了你什么。如今關中的情況,根據各路情報匯總,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判斷——雖然肯定滯后——但涼州遠隔數千里,又沒有信鴿渠道,對于曹魏君臣來說,那就徹底被“戰爭迷霧”所籠罩啦。目前光知道蜀中遣馬超率軍出武都,可能是走祁山一路,也可能位置更加偏西,至于他帶著多少人馬,目前抵達何處,涼州方面又是如何應對的,根本一無所知啊。
不過是勛還是安慰曹髦,說:“涼州兵馬,當聚冀縣,以拒蜀賊,而榆中在冀縣西北六百里外,卿父定無恙也,可勿憂。”
話是這么說,然而倘若馬超一路勢若破竹,真要殺到榆中也不過十天左右的事情。倘若真被蜀軍擒獲了曹昂,那麻煩就太大啦……若以曹昂夫婦的性命要挾,曹操是不肯讓步的,卻有可能把呂布給誆回涼州來!
但不管再如何擔心,也只得假裝出淡然笑容,好言安慰曹髦。曹髦猶豫了一下,隨即囁嚅道:“家嚴嘗奉拜釋尊,云可救拔苦難也。髦若祈禱父母安康……”
是勛忍不住一瞪眼:“不可!卿父即因此域外左道而遷,卿又豈可重蹈覆轍?!若欲祈求父母安泰,拜祖宗、高天可也,豈可拜佛?”
曹髦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來:“髦亦不望儲位,何所懼耶?若得父母安泰,無物不可拜也……”隨即朝是勛深深一揖,逃也似地就跑遠了。
是勛注目那孩子的背影,愣了半晌,不禁搖頭。等出了宮門,登上車乘,便低聲詢問駕車的是復:“涼州可有消息否?”是復搖搖頭,說亂兵阻隔,咱們的情報也還沒能傳遞過來,估計還得有幾天。隨即就問了:“阿爹以為,劉備身來長安,乃可遣將并吞涼州否?”
是勛搖頭:“蜀賊不過十萬眾,能入關中者六七萬而已……”他們后勤的壓力,應該比咱們更大才對——“既劉備親身來取長安,安有余力西向耶?”可是怕就怕馬超真能聯絡上隴西的羌胡,就此掀起莫大變亂。曹洪還沒能趕去隴西,也不知道楊阜、閻行他們,能不能攔住馬超——不過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倆倒都可以算是他馬孟起的克星啊,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哪。
是勛所料不差,馬超果然兵出武都,在涼州南部掀起了潑天大亂。他帶出蜀的兵數不多,也就族弟馬岱,部將吳蘭、雷銅等六千兵馬,還多是步卒,但隨即就勾搭上了武都郡內的參狼羌,以空頭許諾募得萬余羌騎,首先出赤亭攻取了西縣。
西縣北面不到八十里就是冀縣,時涼州刺史張既、漢陽太守姜敘在焉,所部亦不足萬,聞訊便籠城固守,并向駐在臨洮的南部都尉閻行和駐在狄道的隴西太守蘇則求救。
馬超試攻冀縣不克,于是轉道北進,直指榆中。閻行援軍先到,親率五千騎從后追躡,結果被馬孟起反身殺回,戰于落門聚。閻彥明身先士卒,舞槊悍戰,臨陣斬殺蜀將雷銅,但隨即就被羌騎抄掠后路,被迫帶傷敗回冀縣。馬超趁勢再來攻打冀縣。
馬岱苦勸馬超,說兄長初出武都,若能一舉而克冀縣,也就罷了,如今打過一回,拿不下來,就不應該再頓兵此城之下啦,咱們應當趕緊殺入關中,配合關、張、吳等部。馬孟起撇嘴道:“吾昔縱橫雍、涼,呂布為友、劉……今天子為盟,曹操為之束手,一旦蹉跌,入投蜀中,竟在關、張之下,今且偏師出,為彼等應援,豈不羞恥?!”揮鞭一指:“涼州廣袤,羌胡眾多,以先父之聲威,必當陸續來合,乃可直取榆中,生擒曹昂——彼時即天子不肯王我涼州,曹操亦不得不裂土為封也!”
于是在冀縣城下又打了個轉兒,估摸張既等不敢出城來追,便即再度北上。張既、姜敘急了,一封又一封求救信往狄道發出,可是偏就不見蘇則來援。閻行說:“若榆中王有失,吾等皆當死罪矣!”不顧勸阻,帶傷上馬,再跟后面追躡馬超。
馬超被閻行追得心煩,二度返身殺來,終于將閻行團團圍住,一番惡戰,閻彥明戰死沙場。可是隨即等馬超再回頭向北的時候,卻發現鋪天蓋地無數胡騎洶涌而來。他還當胡騎是來投靠自己的呢,手搭涼篷遠遠一望,卻見當先一面赤旗,繡著一個大大的“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