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前一世并不能算是亮粉,不過非粉并不代表就必須黑,他對諸葛亮那也是相當敬佩的。他認為諸葛亮無論在政治還是軍事方面,都具有當時代一流的水平,但可惜放錯了位置,這才導致壯志未酬,星隕五丈原。其實無論是把他安排在荀彧的位置上(劉備其實就是這么干的),還是安排在郭嘉的位置上,都能勝任。但好死不死的,劉備把蜀中七成能人都扔在夷陵戰場了,諸葛亮身負托孤重任,天性又過于謹慎,不放心別人,就被迫要軍政一把抓,還要當他并不完全勝任的大軍統帥,所以直到活活累死,北伐也未能建功。
不過話說回來,時勢比人強,劉備死后的蜀中,要說徹底無法翻盤可能有點兒過了,但以小搏大,勝機也是相當渺茫的。諸葛亮沒能絕地大反攻,那也并不應當苛責。
所以他當日還在徐州,就曾經打聽過諸葛亮的消息來著——雖然明知道“臥龍”這年月只是條小鯉魚而已,還且躍不過去龍門哪——這回來荊州的路上,也打問過黃射,說有位瑯邪名士諸葛玄,有沒有到荊州來哪?只可惜黃射壓根兒就沒聽說過諸葛玄的名字——估計他要是問問一直呆在襄陽的蔡瑁、傅巽,能夠得著比較滿意的答案,但是才到荊州,就被告知要受劉表和儒生們的難為,心情一糟,就把這事兒給拋在腦后了。
終究諸葛亮還小嘛,就算發掘出來又管啥用了,自己不過想預先認認對方家門兒。方便以后拜訪而已。他倒是聽說了“鳳雛”的消息。龐統好歹也十六、七了。擱這年月就接近成年,可以派得上用場了,但自己要是沒記錯,“臥龍”最多不超過十四歲,正經初中還沒畢業哪。劉備三顧茅廬,請他出山的時候,諸葛亮是二十七歲,不見得他十多年前就是天才了。
可是沒想到。今日竟然在荊州學宮之中,得遇諸葛孔明,而且這孩子雖然年幼,卻已經表現出相當不俗的資質來了——起碼他心高志廣,不是普通光想著念書進學的士人子弟。所以是勛是又驚又喜啊,不禁就邀請諸葛亮,說你覺得我講的課有道理嗎?好聽嗎?要不要跟蜀黍回去,蜀黍再給你好好講講……
咦,不對,這為什么有點兒拐騙小正太的味道了……
就見諸葛亮又施一禮。瞧神情就有點兒遺憾:“尚在學中,不可擅離。”是勛撇一撇嘴:“這般腐儒之學。還上它作甚?我兗州盡多既通‘五經’,又能因之而安邦定國的俊才,如荀文若、毛孝先、任伯達等,卿何不往兗州游學,以廣見聞?”
可惜諸葛亮還是推辭,說不得叔父之命,我是不好離開家的。是勛見實在拐不走這孩子,只索罷了——話說從來沒什么天生圣人,一個人的才能、成就,跟他的生活環境、成長軌跡直接關聯,天曉得諸葛亮在成年前就離開荊州,還會不會變成“臥龍”呢?今天得以相識,那就挺走運啦,byebye吧,蜀黍……叔叔過幾年再來看你。
傅巽送是勛出來,喚來馬車,就要同乘回傳舍去。是勛朝他擺擺手,說我自己回去吧,學宮內好戲還沒完,難道你就不想接著欣賞嗎?趕緊回去,看看下文,等會兒再到傳舍來告訴我啊。
于是他獨自回到傳舍,才進屋就癱倒了——今兒這半天,那可真是身心俱疲啊。誰想到隔了沒多久,趴案上才剛迷糊會兒,傅巽就又找過來了,跟他說沒啥好戲可瞧,趙老夫子痰氣上涌,當場昏厥,所以宴會也就不了了之了。是勛趕緊振作精神,整頓衣冠,說那咱得趕緊去探病啊。
傅巽說全襄陽城的士人都想去探病,你就未必能擠得進去。且不必著急,等著確切的消息——比方說老頭兒給救醒啦——咱們再去不遲。
結果這一整晚老頭兒都沒有醒,是勛就不禁想啊,印象里老頭兒到了荊州以后,一直就沒走,直到去世——他不會這就要掛了吧?老頭兒今天給我解了圍,也算有恩,我還是得在他臨終前再拜見一次為好。
第二天一早,傅巽找上門來,告訴是勛,說趙老夫子凌晨的時候終于醒了,不過精神頭還是不佳,不肯見客。完了又從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來:“我主給曹兗州的回信已經寫得,請是先生這便可以回兗州復命去了。”是勛心說豈有此理,劉表難道不應該再在正式場合見我一面,當面把回信交給我嗎?怎能就這樣讓傅巽帶給我?難道是你丫真的沒臉見我了?
他想著趕緊離開荊州,返回兗州,去摻和奉迎天子的大事兒,所以也不在這種禮儀問題上多作糾纏,接了信就要收拾東西,說我這就動身。傅巽趕緊攔啊,說都已經下午了,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半刻,我和黃公禮(黃射)、王仲宣正打算擺宴給你餞行呢——明早再走不遲。
于是黃昏時分,是勛就又再吃了一頓宴席,與宴的除了傅巽、黃射、王粲外,還包括趙岐的生死之交孫嵩、書法家邯鄲淳,傅巽提到過的裴潛,以及劉表的賓客趙儼、杜襲。孫嵩年歲最大,又曾經被劉表表為青州刺史,所以坐了上座,第二位是章陵太守黃射。其實除了黃射因為老爹的關系得劉表重用,孫嵩好歹掛個空的刺史頭銜外,其他與宴諸人全都沉淪下僚,不受重視。是勛一個個瞧過去——傅巽、王粲、邯鄲淳、裴潛、趙儼、杜襲……這就都是將來的同僚啊,難道今天算荊州的降曹派開小會?
當然啦,這年月曹操還并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這票人雖然不滿劉表的用人,經常哀嘆有志難伸,甚至私下里拉幫結伙,可還真未必就傾向于曹操。
酒席宴間,孫嵩突然端著杯子朝向是勛,是勛趕緊也舉起耳杯來——孫嵩算是長輩,這哪有長輩給晚輩敬酒的道理呢?就聽孫嵩借著三分酒意說道:“嵩有一不情之請,要拜托是先生了。”是勛說有事您盡管開口。于是孫嵩就說啦:“我那侄孫孫汶,此番南來,為的兗州并無進身之階,故而來投孫嵩。奈何嵩在這襄陽城內,也不過就食而已,哪來的位置安排他呢?既然此番侄孫有幸,得遇是先生,不知是先生可否帶他返回兗州,薦之于曹公幕下?孫汶別無所長,唯膂力尚健,可充警衛。”
是勛說成,這不過小事一樁而已。當下跟孫嵩對干了,也請求說:“勛明日便須返回兗州,見我主復命,無暇辭別趙公了。請孫公代勛致意,此番來荊,得趙公教誨良多,獲益匪淺。”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祖道已畢,辭別了前來送行的傅巽等人,就帶著孫汶,打算離開襄陽城。照道理說,既然是別州派來的使者,那么劉表即便不肯親自送行,也應當派員重臣前來啊,可是直到快出城門,也沒見有誰趕過來。是勛心里這個不爽啊,一邊在心里暗罵劉表,一邊催促給他駕車的孫汶加快速度。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乘馬車從后追來,車上一人招呼道:“是先生慢行。”是勛轉頭一瞧,不是旁人,原來是王粲王仲宣——這肯定不是劉表派來送行的啊,王粲的身份地位太低了哪。當下拱手道:“仲宣莫非來送勛的么?”
王粲驅車靠近了,作揖笑道:“非也。粲在荊州并無所用,今已辭別劉使君,欲往它處游學。”是勛就問啦,你打算到哪兒去?王粲一捋胡子:“是先生欲粲往哪里去?”
是勛明白他的意思了,敢情王粲也在劉表這兒呆不下去了,趁著自己出使荊州的機會,打算跟自己一起去兗州撞撞運氣——好歹他家跟荀家是世交,會不會受重用的另說,起碼不會碰壁吧。
王粲是想撞運氣,是勛可是心知肚明,就您筆頭那兩下,曹操見了還不得當活寶貝供著?劉表雖然也是一位文藝州牧,但他更傾向于學問、書法,而不是詩文歌賦,加上又有點兒以貌取人,所以王粲不被重用。曹操不同,曹操那也是當代的詩文大家,再加上求才不問出身、不問長相,甚至不死摳你的品德——難道曹操本身的相貌就很好嗎——所以王粲必受重用不可。
當下是勛就朝王粲一笑:“原以為旅途寂寞,不想能有仲宣同行,幸何如之?”當然這是他違心的話,一想到要跟個未來的大詩人同行那么多天,就不禁有點肝兒顫。正打算就此出城呢,就聽王粲又說:“劉牧公務繁忙,不克分身來送是先生,故教粲赍了祖道錢來相贈。”
是勛心說對嘛,這才象話嘛,你人可以不來,路費不可不送。就見王粲的車夫扛起一口大竹箱來,一步三晃地搬到了是勛車上。是勛就奇怪啊,這一大箱子得多少錢?劉表就那么慷慨?趕緊打開箱子來一瞧,嚇,亮閃閃瑞氣千條,竟然全都是黃金!
啊呀,發了發了,剎那間,是勛對劉景升的種種怨懟就全都拋去了九霄云外啊。雖然知道很不合適,顯得太過貪婪了,他還是忍不住就抓起一鎰黃金來婆娑——咦,手指觸摸到下面的東西,似乎就不大象是黃金哪。我靠,敢情劉表也會玩兒這手,光上面碼了一層金子,底下全都是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