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進入益州的消息,比預料中更早便遞送到了許都,這還多虧曹軍在平定淮南、滅亡袁術之后,得到了袁術秘藏的信鴿技術。郭嘉實負責對外情報工作,他將數量不多的信鴿分置于淮南、宛城和冀州北部,故而距離劉表最近的張繡才接到報告,僅僅數日后,身在許都的郭嘉便綜合所得,匯報給了曹操。
曹操召聚謀士們商議,先將情報遍視眾人,然后皺眉說道:“劉備入益州,所進雖徐,然各處收買人心,恐其志不在小也。”
是勛心說我早提醒過你了,你到現在才知道劉玄德志不在小啊。雖然在這條時間線上,對于劉備此人,沒有人比是勛了解得更深刻了,但打破他頭也料想不到,劉玄德還真有入川的一日。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先平劉表、打過赤壁、擊破馬超、韓遂,然后劉備才入的川,曹軍乃能迅速進入漢中,吞并張魯。漢中為益州的門戶,漢中落于曹氏之手,成都一日三驚,迫使劉備不得不傾盡全力北上。倘若曹操在得漢中后即用劉曄之計南下,誠恐劉備難以安居……
但如今劉備竟然提前了十來年便得著進入四川的機會,雖然他此時不過荊州客將而已,實力比歷史上入川之前要弱小了無數倍,很可能轉眼間就被益州兵給打出去,甚至全軍覆沒,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劉備得以在益州站穩了腳跟,而曹家的勢力還不可能出關中、取漢中,那真便無人可制啦!這可如何是好?
是勛低頭沉思。曹家眾謀士也各議論紛紛。但基本上沒有人看好劉備。只是把他當作荊州軍的一部分在討論問題。程昱就說啦:“若劉表相助趙韙,而破劉璋,恐益、荊合縱,將為國家之大患也。”益州和荊州都是大州,雖說地廣人稀,經濟也不夠發達,但卻擁有足夠的縱深,兩州若聯合起來。曹家欲敗之不難,欲收之則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倘或一個不慎,還可能遭遇到極大的挫折,不可不慮啊。
于是曹操就問啊:“卿等誰知,趙明實(趙韙)何如人也?”
群臣面面相覷,誰都答不上來。趙韙乃巴西人也,曾任太倉令,十幾年前就辭官跟著劉焉入蜀了,那時候在座諸人。包括曹操,事業還都沒有起步——這十幾年前就從中原消失。偏居一隅的老頭子,誰知道他是“何如人”啊?
最終還得搞情報的郭嘉來回答曹操的問題——“趙明實為劉焉引為腹心,必有能者也,況長年鎮守本郡(巴郡),威名素著,深孚人望,恐非劉璋小兒可比。”那意思,對于趙韙究竟是何等人物,我也不清楚,但就他的上升軌跡來看,不會是沒本事的庸人,起碼比劉璋要強。言下之意,趙韙在有荊州兵相助的前提下,打敗劉璋的可能性很大。
是勛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趙韙反叛、攻擊劉璋,最后是以失敗而告終的,就此也導致這位劉焉時代數一數二的重臣,史書上僅留下寥寥數筆,根本瞧不出才能高低來。按照常理推斷,劉表才派了不足萬人去援救趙韙,有虛應故事之意,很難使最終的戰局得到根本性扭轉,但問題是——派去的不是旁人,而是梟雄劉備啊!
他不知道自己的擔憂能不能夠為眾人所理解,但還是站出來打打預防針——“趙韙無足慮也,前攻成都,鎩羽而歸,欲圖復振,未為易事。然劉備當世之雄,有關、張、趙為其爪牙,今又得徐元直、龐士元為輔,所部雖寡,然智者能以寡凌眾,未可輕忽。”其實還有句話他沒說出來:不怕劉備幫忙趙韙奪了益州,就怕劉備他鳩占鵲巢啊!
在原本歷史上,劉備率領一萬多人進入益州,先厚買人心好幾個月,然后突然跟劉璋翻臉,挾裹了白水關的守軍一起殺向成都,就這樣還硬生生將近一年的時間都打不下雒城來呢,得靠諸葛亮、張飛等率軍從荊州趕過去夾擊。如今他手下只有七八千人——還大多不是他的本部兵馬,而更聽劉虎的話——鳩占鵲巢奪取益州?那太扯淡啦。就算是勛自己先信了,然后再鼓動他那無雙唇舌,也根本不可能說服曹操啊。太過無稽的事情,不提也罷,這要是料錯了,徒惹人笑,要是萬一料對了,那也太象巫婆神漢啦。
所以他只說劉備軍戰斗力很強,說不定就能幫忙趙韙,打贏了劉璋呢?
于是曹操又問是勛:“宏輔多次與劉備相見,前赴荊州,料于荊州士人亦有所聞也。所言關、張、趙何如人也?徐元直、龐士元,又何人也?”
是勛介紹說:“關羽云長、張飛益德,皆萬人敵,初從劉備起兵,恩同兄弟。趙云子龍為備主騎,亦萬夫難當也。徐庶元直,為潁川處士,足智多謀;龐統士元,司馬徽目之為南州冠冕……”
曹操聽他說前面幾個,還則罷了,聽到龐統,卻不禁微微一愣——“水鏡先生”司馬徽為天下聞名的隱士,跟許劭兄弟一般都是月旦人物的高手,換言之,是鐵口直斷的半妖人,他竟然能夸龐統為“南州冠冕”,也即南方士人中的翹楚?那確實不能小覷啊。
這時候荀彧插了句嘴:“彧在潁川,未聞徐庶之名……”潁川著名的士人,那還有我不知道的嗎?不可能吧。
是勛淡淡一笑,解釋道:“庶本名福,單家子也,少為游俠,因殺人而避于別郡,始志于學,后隱居襄陽,為劉備所辟。”他是寒門出身,你當然不會去關注,而且他要等殺了人逃出潁川以后,才開始潛心就學,智力值“刷刷”地往上漲,所以你沒聽說過他很正常啊。
曹操說:“若即此而論,恐趙韙之勝算頗大……”郭嘉也說了趙韙非劉璋可比嘛。是勛又說協助趙韙的荊州軍主將劉備及其部屬都相當厲害。那么看起來。劉璋八成是要完啊。劉璋要是贏了,荊、益兩州的矛盾將更加尖銳,朝廷乃可各個擊破;趙韙要是贏了,兩州便有結盟的可能啊——“似此,當如何處?”
是勛暗中一攤手,心說“木法處”。曹家才剛借兵平定了關中的叛亂不久,馬騰父子還駐扎在郿縣,就算不管不顧背后的袁紹和身旁的孫權、劉表。全力西進,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順利殺入漢中呢,摻和益州的戰事?那不是做夢嗎?要么去打荊州,逼劉表把劉備的兵給撤回來?那也不是說起兵就能起兵的吧?正所謂“鞭長莫及”是也。
陳群突然站出來出主意,說:“不如遣天使前往,為兩家解斗?”
這就是一個沒辦法的辦法,聊勝于無而已。倘若劉、趙雙方真的進入長期對峙,誰都吃不了誰,想退兵還沒臺階下,那么天使過去或許還有點兒作用;要是勝負將分。誰會搭理遠在千里外的許都朝廷啊?頂多就藉此宣示一下大漢朝廷和曹操勢力的存在而已。
不過是勛聽了這話,卻不禁眼皮一跳。心說這出差的活兒別又落到我身上……不要啊,我還等著曹淼的二胎降生呢!轉念再一想,這便是心中有私了,倘若遵照關靖所言,一切只為了曹家或者朝廷,別無私心地想去……我還是不能去。去了若有作用,操勞又何妨?問題就算我去了,那也不可能真讓兩家罷兵止斗啊。
好在曹操也明白這一點,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達成的使命,只是宣示一下己方的存在,就把得力的重臣派到千里之外去?曹操腦袋里終究也沒有進水。于是便吩咐荀彧:“明日尚書擬詔,可遣能員入蜀排解……”說著話瞟了一眼是勛,那意思不是“最好派你去”,而是“倘若孔融沒被你忽悠走,派他去最好了,益州可比荊州遠”。
開了半天會,得出一個沒結果的結果,眾人各自散去。是勛這一整天都在琢磨劉備的事兒,他是今天根據郭嘉的情報,才知道劉備竟然已經把“鳳雛”給弄到手了。正所謂“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這雖是家言,但龐統身為“南州冠冕”,又得諸葛亮、魯肅推崇,得劉備倚為腹心,真實的歷史上,必然也是個厲害角色呀。劉備得了“鳳雛”,能否就此一飛沖天呢?他既有些擔憂,卻又隱隱地有所期待。
在原本的歷史上,龐統跟隨劉備才一入川,就建議劉備直接于宴前擒拿劉璋,并吞其部,雖說劉備為了自家名聲和川中的長治久安考慮,否決了這一激進主張,但根據情勢的不同,換在今天,也很難說劉備會不會聽從啊。當然啦,如今是不再會有劉璋盛情歡宴劉備的事兒了,但龐統會不會勸劉備于宴前拿下趙韙,先取巴郡呢?劉備若得巴,即可覬覦全蜀,身后的劉表南部四郡的手尾還沒收拾干凈呢,無從掣肘,北方張魯也定然不是劉備的對手,那還有誰能夠制約住這一代梟雄?
路途太遠、情報太少、變數太多,是勛想來想去,想得腦仁兒都疼了,實在得不出任何結論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迷迷糊糊地乘車返回家中。才進門,諸葛亮便迎上來低聲稟報:“有客微服前來,求見先生。”
是勛聽了這話就不禁一愣——啥叫“微服”?那就是說本為官人,特意不著官服,而穿著常服來訪,這要是至交好友,原亦不奇,但諸葛亮就該直接報名啊,不會這么神秘兮兮地光說“有客”。再一詢問,果不其然,諸葛亮說他不認得此人,此人亦不肯通報姓名,但卻攜有相府的腰牌,故此不敢怠慢,已經讓進了后堂等候。
是勛心說這是誰啊?難道是曹操有何密令要下?不會是真要我跑趟益州吧?那也可以直接在相府秘密傳令啊,干嘛要傳到我家里來?匆匆凈了頭面,便直奔后堂,見了面大吃一驚:“原來是你!卻因何而得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