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可能會有讀者朋友覺得這章水,情節毫無推動,但為了日后的鋪開,某些事情還是要先花費筆墨解釋清楚的,抱歉
是勛野心不小,雜念也不少,距離關靖所說的“無私”境界,差了有十萬八千里去,但他在曹家陣營內始終與人為善,輕易不愿跟人起沖突——即便早就知道將來會叛變的比如陳宮等角色,也不過盡量敬而遠之罷了。然而有人群之處,必有矛盾,有沖突,有傾軋,想躲是躲不過去的,在是勛看來,簡直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也不知怎么的,膝蓋就中了一箭了……
此前在許都的時候,他聘請關靖當自己的政治斗爭老師和參謀,多次與關靖閉門密談——偶爾也會叫上諸葛亮——分析當前的朝局、黨派之爭,以及自己遭謗受毀的來由,自己應當擺正的位置,倒是獲益匪淺。
曹操集團內部最大的兩個政治派別,就是“汝潁派”和“譙沛派”,前者傾向于世家大族,以儒學之士為主,后者傾向寒門庶族,以軍功貴族為主。是勛雖然從立場上比較偏向后者,但起初并沒有明確加入,算是一個“逍遙派”。只可惜“逍遙派”當不長久,很快就遭受到了來自“汝潁派”方面的暗箭。
他為河東太守,建議曹操收其兵權的,首推荀彧荀文若,而荀彧正是“汝潁派”的領袖人物。后來做并州刺史,掀起輿論風潮,迫使他主動辭職的。事后探查起來。也大多出之于“汝潁派”。這其中當然有純理念而非功利之爭。比方說在并州收攬鮮卑,還認是魏為假子,會對此表示異議和不信任的,當然主要以傳統儒士為主——也就是“汝潁派”的基本盤——而軍功貴族,對此是不大在意的。
理念之爭方便反擊,終究是勛掛著鄭氏嫡傳的頭銜,并且在鄭門中也具備一定的發言權,想要搶占輿論至高點。對他來說并不為難。后來他便利用謀陷趙達的機會,當著圍觀群臣之面,把自己御胡的理念仔細闡述了一番,也等于打了某些人的臉。
然而功利之爭,就不容易憑借一己之力戰而勝之了,而必然要先在政治上擁有足夠多的支持者——這是是勛旗幟鮮明加入“譙沛派”的主要原因之一。
是勛一開始想不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在黨爭中即便說不上舉足輕重,那也應當是各方爭取而非攻訐的目標啊,還做“逍遙派”的時候。“汝潁派”為啥要暗施冷箭,導致自己不得不背靠“譙沛派”呢?還是關靖為他詳加分析以后。方才恍然大悟。
“汝潁派”當然不想是勛倒向“譙沛派”的陣營,但他們卻明知可能引發是勛的反感,可能會使是勛投向對方懷抱,卻又不得不施力打壓。無他,因為若不打壓,是勛遲早還會是“譙沛派”的人啊。
因為“汝潁派”以傳統儒門士大夫為其基礎,是勛就其原本的身份、地位而言,是應當偏向“汝潁派”的——當然啦,是宏輔本人對腐朽的世家大族深惡痛絕,這事兒他藏得很深,也就曹操較知根底而已——但若使其長久守牧邊地,牢固掌控住了兵權,就很可能變成新的軍功貴族,就此成為“譙沛派”的基本盤。
當然啦,“汝潁派”中不是沒有掌兵之人,但大多地位不高、影響力有限,只是附庸罷了;“譙沛派”里也不是沒有人會搞民政,比如任峻,但立場早就已經站得很穩了。就好比后來的司馬懿,他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鎮守方面,乃是為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去掌握兵權,“汝潁派”樂觀其成。問題是勛的立場還沒有擺明呢,這時候就去掌了兵,變成新的軍功貴族,那必然會為“譙沛派”添磚加瓦啊。
所以荀彧等人反對是勛掌兵,其本意不是要把他推到對方陣營去,恰恰相反,在他們看來,是在“挽救”是勛。你堂堂經學大家、文章魁首,去跟那些臭當兵的摻和個什么勁兒啊!
關靖的分析至此而止,可以說他對政局的認識非常深刻,分析也非常到位。但問題是限于本身的視野,所知也終究有限,某些事情反倒未必有是勛瞧得清楚。是勛通過關靖的提醒,很快便認識到了荀文若對自己的反感,恐怕還存在著另一層面的理由——
想當初董承謀反,挾持天子,荀彧逡巡而不敢攻,結果被是勛支開了——“我來!”幾乎是不顧天子安危地當場將董承格殺。當時荀彧未必會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事后再琢磨,卻肯定冷汗涔涔:是宏輔之目中無君,竟而一至若是!
歷史證明了荀彧是大漢朝的忠臣,或者雖未必忠,卻始終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跟上曹家篡權的腳步。因而他對于根本上藐視天子的是勛,是會隱隱覺得非常危險的,這般危險人物若再掌軍,則是又一曹操也!扶曹操為霸以衛漢室,這是特殊時期的特殊舉措,不可復制,是勛這種思想傾向若加之于曹操身上,很可能亂了大漢天下,若不加之于曹操身上,更可能亂了曹家的霸業!
再說了,是勛著文、講學,竭力鼓吹孟子“民貴君輕”的思想,宣揚國家、民族至上而非君主至上,以荀文若那么聰明的人,不可能瞧不出端底來……
所以荀彧之于是勛,或者不如說“汝潁派”中的有識之士之于是勛,確實是存在著明確的理念沖突的——只是這種事,是勛自己想明白就罷了,沒必要去向關靖或者諸葛亮透露。
要說是勛在朝中隱性的大敵,除了荀彧外,還有一個郭嘉。郭嘉就中小家族的出身而論,是應當傾向于“譙沛派”的,就其潁川本籍和為荀彧所薦來看,則應當傾向于“汝潁派”,但實際上他跟原本的是勛一樣,都是“逍遙派”,哪一方都不肯沾。
郭奉孝沒有什么野心,他的理想很單純,就想為曹操幕中一參謀,助其統一天下,所以即便不肯明確站隊,也沒人來惹他——就好比是勛倘若一輩子甘于做個外交官,那也沒人會來惹他。因此郭嘉的地位很超然,并且他冷面冷心,事皆秉公而斷,根本不怕得罪人。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勛認為郭奉孝比荀文若更要來得“無私”。
郭嘉扯是勛的后腿,在關靖看起來無足輕重,不必理會。作為曹家的情報頭子,他必定要做“孤臣”,而不敢與外界交接往來,那么對于炙手可熱的是勛,偶爾敲打兩下,以表明自己與其無黨,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只是關靖也并不了解某些內情——為了征求意見,謀取對策,是勛確實對他說過很多,但仍然有所隱瞞。是勛多次為曹操謀劃,直指人心,別人未必能夠有所察覺、聯想,卻必然逃不脫郭嘉的法眼。郭奉孝留在歷史上的痕跡,也是同樣深刻、尖銳,卻又云山霧罩的,他似乎什么都能一眼看穿,直接擺出論點來,而根本不需要論據。是勛前世就有所懷疑,等穿來此世,加入曹家陣營,進而混入樞要,終于可以確定了,郭嘉的策謀,主要來之于他超強的情報搜集和分析能力,而很多情報是只能稟報給曹操一人知道的,外人無從了解,故此其策謀才顯得有論點卻無論據。
是勛的很多策謀同樣來自于情報,但這情報不是靠搜集所得,而是靠著前一世的熟讀史料、博覽史論,甚至于以后事反推前事。郭嘉因此就會覺得,是勛擁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隱秘的情報來源,并且最可怕的,這情報來源連曹操都不清楚……
這樣的是宏輔,難道不可怕嗎?難道不值得提防,甚至是必須加以約束嗎?
就是勛本人而言,逐漸覺得外鎮方面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終究偌大的地盤自己一個人說了算,比在中朝為官要舒服得多啊。況且,若在朝中,就必然要與二荀、郭嘉等人一較短長,曹操若有所詢,那幾位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偏偏他是宏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有多丟臉?隨著歷史逐漸偏離了正軌,是勛能夠給曹操出的主意是越來越少,所以居于中樞,他會覺得壓力山大。
然而出鎮方面不久,即被剝奪了兵權,再鎮方面,又因謗而辭職,回來跟關靖一商量,是勛也只好認命了。他一方面明確投向“譙沛派”,保證自己有集團為依靠,不再是孤家寡人,不再害怕受人攻訐,另一方面——你們不讓我出去,那我就不出去算了吧。
可是料想不到,今天曹操征求群臣意見,留人鎮守幽州,荀攸和郭嘉卻同時都推薦了是勛,是勛不禁詫異萬分。荀攸雖然也是“汝潁派”的代表人物,但他從靈帝時代就做官僚,個性比荀彧要油滑得多,此前“汝潁派”攻訐是勛的時候,就一直縮在后面,不聲不響。然而可以想見,要是別人提議是勛鎮守幽州,荀攸不表態,猶有可言,由他主動推薦是勛,則背后必然有其小叔叔荀彧的主使。
還有郭嘉,這人不是一直跟自己不對付嗎?不是一直用萬分疑惑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嗎?為什么會主動提出讓自己鎮守幽州呢?他是真心是假意?是不是設下了什么圈套等著自己去鉆?想到這里,是勛不禁陷入了沉思,不敢輕易接受這一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