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檀鋒銳利的眼光逼視之下,趙先生卻是毫無懼色,仍然微笑晏晏地看著對方。半晌,檀鋒的眼神垂了下去,整個人也似乎在這一瞬間松馳了下來。
“趙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恕我不懂了!”檀鋒道。
“檀將軍不要誤會,我不是勸你背叛大秦,只是希望你在效力大秦的同時,為自己準備一條后路,總是不會錯的。”趙先生道:“現在大秦局勢如此紛繁復雜,前景著實難明,檀將軍您不是路超,不可能做到他那種地步,實際上如果你多走一步,說不定就會腦袋落地是也不是?”
檀鋒喝了一口茶,并沒有答話。
“其實黃首輔一直非常欣賞檀將軍的能力,特別是在檀將軍主政穎川之后一系列的動作,便是讓黃首輔也是眼前一亮,不戰不和,軍事上對峙,經濟上卻是互利合作,這種模式在黃首輔看來,是目前穎川郡能采取的最佳的策略,沒有再好的辦法了,便連黃首輔也說自己當初根本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條路子。如果穎川如同路超那頭,關起門來搞自己的那一套的話,哪里有現在的繁榮昌盛,那就更沒有穎川現在的強軍和富民了!這一路行來,在民間,我可是聽到普通穎川人對檀鋒將軍的風評甚佳呢!”趙先生微笑道。
“哪有這么玄乎?”檀鋒自嘲地道:“這都是被逼出來的。朝廷國事艱難。近年來軍餉多有積欠,武備逐年松馳,器械供應怎么也輪不到我這個后娘生養的優先供應。與強敵為鄰,不自己想辦法怎么辦?好在漢人逐利,倒是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機會永遠都在哪里,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抓住的。”趙先生點頭道:“雖是被逼無奈,但穎川能有現在的規模和實力,將軍實在是功不可沒,只看漢軍現在的攻擊方向轉移。便知道他們也認為進攻你代價肯定要大過進攻路超,但從紙面上的實力來對比。路超可比你要強得太多啊?為何會這樣呢,黃首輔總結了幾點。”
“哦,黃首輔還有閑心總結這一些東西,倒是出乎我的預料之外!”檀鋒大感興趣。能得到名滿天下的黃歇的首肯,檀鋒心中也是頗為得意。
“首先第一條便是穎川這幾年在檀將軍的治理之下,政通人和,這與秦國整體的現狀一比,立時就如黑夜之中的一盞明燈,無比耀眼啊,綜觀漢朝高遠的一貫策略,他們進攻某一方,一般都是在敵人內部挑起紛亂。亂中取利,里應外合,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而穎川現在的情況,顯然他們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契入點,如果硬打,穎川人必定會人人爭先,奮起抗爭,這會讓漢人的傷亡無法估量。他們不愿意承受這個代價。”
“其二,便是從路大將軍方面來看。路超看似實力最強,兵多將廣,但其擁兵自重,與朝廷貌合神離,實則之上,因為范睢改弦易轍,他與路超之間的裂隙已經很深了,只不過因為一個強勢的漢國在一旁窺伺,不得不暫時聯合在一起而已。這種聯盟極易破裂,現在秦朝白起正在編練新軍,新軍每成一軍,朝廷對路超的忍耐就會減少一分,到最后,雙方關系破裂是自不必說,所以漢人開始調整攻擊策略,轉而將矛頭指向路超,從外表上看似乎是更難了,但從大策略上看,一旦漢國有效的利用了路超與朝廷之間的矛盾,找到一個合適的契入點,一舉擊潰路超的軍隊的話,那秦國便支持不下去了,真到了那個時候,檀將軍的穎川再強,又如何能以一隅之地對抗漢國呢?說不定到時候傳檄而定也說不準哦?”
“其三,不知檀將軍有沒有注意到,在漢國,傳統的地主豪紳勢力在逐日縮減,商人勢力一天天的擴大,這從他們的大議會之中的勢力分布便可以看出來,大商人的利益代表越來越多,商人逐利,現在穎川是他們進入漢國的一個貿易集散地,一旦打穎川,這些人便會受到極大的損失,但在函谷關,因為路超的鎖關政策,商人們欲入而不得其門,廣闊的大秦內部市場不能向他們敞開,這恐怕讓他們恨得牙癢癢的,必竟從穎川轉運,這成本可是忽啦一下就上去了啊!如果打下函谷關,這些商人們能賺的錢其碼要翻上一番,所以調轉攻擊矛頭,與此也不無關系。檀將軍可知,現在漢國的商稅收入,已經遠遠超過農稅收入了。”
“黃首輔的分析的確粗辟!”檀鋒點頭笑道:“漢國政策的制定與執行,正在逐步轉向由商人主導了,在漢國,軍人不干政,只是政府手中的一把利刃,這與大秦與大楚都有極大的不同,而政事堂,大議會才是他們的政策主導方向,漢國正在向一個商人朝堂轉變,無利不起早啊,沒有利益的事情,他們萬萬是不肯做的。不過除了上面三點之外,漢人對我穎川也不是沒有針對性的策略的。”
“哦,這個我倒沒有聽黃首輔講過!”趙先生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服氣。
“黃首輔在郢城,畢竟與漢國隔著十萬八千里,很多東西,自然沒有我這樣隔得近,看得清,漢國與我的交鋒,現在主要已經不是軍事之上的對立而是經濟之上的戰爭了,用高遠的話來說,他與我穎川的這場戰爭,叫經濟戰,也可稱為貿易戰,高遠在大議會上發表的演講,很概括地來說,就是和平演變。”檀鋒笑道。
“和平演變?”趙先生迷惑地看著檀鋒。
“哦,這個詞不是我發明的,是高遠發明的,這個家伙總是有出人意料但又精辟的論斷出來,他現在對我穎川做的就是在經濟之上不斷地滲透,將兩地的聯結用經濟的紐帶綁得越來越嚴密,趙先生這一路上過來,想必也是明察暗訪了,在我穎川,漢人發行的紙鈔可是大行其道不是嗎?”
“雖然將軍府發布過命令不許使用漢國紙鈔,但我也清楚,這事兒根本禁不住,穎川不少人都將自己家的金銀偷偷地運到穎水,存到哪里的錢莊,哦,在漢國那叫銀行。在我們這里,錢存錢莊是要給錢莊交保管費的,但在哪里,錢存銀行里,不但沒有保管費,還可以生出利息來,雖然不高,但看起來卻沒有風險啊!”
趙先生摩裟著下巴,“這事兒,如果數量小倒也沒有什么,但一旦量大,對穎川的影響可就不能忽視了啊!”
“這是自然,這就是我這幾年來所行政策的后遺癥,是我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檀鋒擺了擺手,“這世上,哪有沒有付出就能得到的道理,我得到了一些東西,自然就會失去一些東西。漢人希望通過種種手段使兩地密不可分,如果將來一旦有事,只怕穎川就不是支持我而是要爭先恐后的跑去支持漢人了,趙先生你想想,如果你的全部身家都在漢人手里,一旦開戰的話,你會支持誰?”
趙先生微微色變,“我當然要支持漢人,因為漢人贏了,我的財富還會得到對方的承認,而要是你贏了,我的一生積蓄可就打了水漂了。”
檀鋒輕輕鼓掌,“就是這個道理,所以現在穎川人越富,我的心里就越是不安,這才開始與你們大楚多多交易通商,希望減輕對他們的依賴,就像你先前所說的水泥,如果以后你們也建起了這些廠子,就算價格高些,我也會去向你們購買啊!”
“原來是因為這個,檀將軍才希望與我們建立起更全面的合作伙伴關系!”趙先生輕嘆道。
“黃首輔以為我要賣身投靠大楚么?”檀鋒微笑道。
趙先生臉色微紅,在郢城與黃首輔商議之時,黃首輔曾說這個檀鋒雖然有才,但卻無德,腦后長有反骨,現在看到秦國大廈將傾,又趕著開始給自己找另一條大腿了,不過這樣的人,現在大楚卻是用得用,現在看來,只怕蠻不是這么一回事,國內對檀鋒此人的評價,應當有一個新的估量才對。
“黃首輔沒有這個意思,不過在下認為,檀將軍也不妨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一旦秦國有事,我大楚必將為將軍后盾,使將軍進可攻,退可守,而不至于非得于秦國到時候一齊萬劫不復。”趙先生仍然堅持道。
“這個問題嘛,我會考慮的。”檀鋒微笑點頭,“我先前的提議,不知趙先生認為如何?”
“這個事情,其實在我來之前,黃首輔已經有了定議,大楚與穎川的所有商業活動,我們都免去關稅,甚至很多我們原本可以從其它地方采買的貨物,以后也一律走穎川,互惠互利嘛。”
“如此就多謝了。”檀鋒拱了拱手,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