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想要讓兩個人關系拉近一點,最好的辦法便是讓那人欠你一分人情。
夏阮此時就覺得自己內心有些不安。
蕭九這樣一說,杜家的人肯定會感激她,到時候杜若和杜蘭也會跟在她身邊。
只是她心里的想法,蕭九知道嗎?
她看了一眼面前英俊瀟灑的少年,笑的如同三月的春風一般,溫暖人心。
從前,她覺得有這樣笑臉的男子,必定是和藹可親的。
可惜她錯了……
很多事情完全不能看表面,京都眾人到了最后,幾乎都認為長安侯是個‘笑面虎’。
他不會在任何人的面前生氣,也不會人顏面掃地。
從容不迫,風度翩翩。
只是他會在轉身之后,褪下了笑容,卻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昔日京都蕭家被滿門抄斬,也就是這位笑容好看的男子監斬,來觀看的百姓,多少都被血腥的場面嚇的怔住,有的膽子小的甚至暈闕了過去。
只有他,從頭到尾都是一臉淺淺笑意,似乎很喜歡看眼前的場面一樣。
想到這些夏阮只覺毛骨悚然,她輕忍著內心的慌亂,含笑道:“蕭公子客氣了。”
蕭九尋思了片刻,態度依舊從容:“敢問姑娘也是來找杜大夫的嗎?”
“是的,不過我是……”夏阮客氣的微微一笑,“我是擔心杜大夫身子不好,所以過來瞧瞧。”
蕭九挑眉打量她,似乎有些不相信,可嘴里卻依舊道:“原來如此。”
夏阮被看的渾身像是被蟲子咬一般,難受極了。她恨不得跑出這屋子去,前世在這個人面前也是這般,她一說假話絕對會被用這樣的神情打量,如今似乎也是這樣,她一說出讓對方不滿意的話,依舊是得到這個神情。
就算重活一世。她的心情早已經過千錘百煉,在看到唐景軒的時候依舊能從容不迫。可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昔日的蕭韶成的時候,她依舊是不知應對這人——
杜若聽到屋內有動靜,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沖了進去。
杜蘭也是一愣,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腿跪了太長的時間,早已有些麻木了。夏阮瞧見,便將杜蘭扶了起來。正好也可以掩飾她不安的樣子。
只是杜蘭站穩身子。剛想開口跟夏阮道謝。就聽到屋內傳來杜若的哭聲:“娘親,爹爹——”
夏阮猶豫了一下,還是扶著杜蘭走到了內室。
只見屋內杜明老淚縱橫,手腕早已被割破。血流了一地。而躺在杜明身邊的婦人,看樣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
夏阮看到這一幕,滿臉詫異。
若是六子看到這些會不會后悔,他就這樣將兩個老人活活的逼死了。
杜明行醫一生,從未做過虧心事,可如今卻遭這無妄之災,他又怎么不心寒呢?作為醫者,他做到了自己的本分,為了維護家里的兩個孩子。寧愿自己選擇割腕自盡,也不愿意讓兩個丫頭受苦。
夏阮想起了母親,當時的母親明明那么想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可依舊是選擇了自盡,只是為了不讓她嫁到那復雜的蕭家去。
想到這些。夏阮走到了杜明的身邊,緩緩地蹲下身子去,對著杜明就吼了一句:“杜大夫你以為你死了這一切就完了嗎?你沒有做錯,又為何要選擇自盡。你這樣做,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夏阮指著杜若杜蘭繼續道:“你讓她們怎么辦?她們尚未及笄,若是父母都不在身邊,你讓她們怎么辦?你以為你這樣做就可以了嗎?愚蠢。”
她說的又急又氣,憤怒的樣子讓身后的蕭九都有些詫異。
這個夏家三小姐,倒是和外人傳的似乎不一樣?
蕭九無奈搖了搖頭,才對杜若道:“你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給你父親止血。”
杜若和杜蘭恍然大悟,急急忙忙的找了藥材給父親止血,而此時的蕭九卻走到了夏阮身邊,看了一眼床上的婦人,伸出白嫩修長的手指放在婦人的鼻翼下。
還好,還有一口氣。
“老忠,去將馬車上的那根野山參拿過來。”蕭九站穩了身子,對著跟在身后的老漢說道,“還有將那瓶護心丸也帶上。”
老忠聽了這話,一臉錯愕,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蕭九。
三少爺是傻了嗎?
要知道那野山參是少爺花了大力氣弄到手的,還有那瓶護心丸更是林老爺放在少爺身邊救命的東西,現在居然要給這些鄉下人用?
“少爺,哪姨娘那邊,我……”老忠回過神來,忍不住開口勸道,“姨娘的病情也很重啊。”
蕭九窺了一眼夏阮,笑意加深,若有所思道:“娘親的病?的卻,是很重啊……不過你最好趕緊去拿來,若是杜大夫出事了,我可沒有辦法跟娘親交代。”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面帶笑意,卻讓老忠忍不住打了一個戰栗。
老忠跟在三少爺身邊四年了,外面皆說這個少年懦弱無能,可他卻不是這樣認為的。這個人總是笑著和你說話,可語氣卻是讓人聽了多少有些惶恐。老忠覺得自己渾身都冒著冷汗,便再也不敢反駁,趕緊去馬車上拿了東西。
蕭九看著老忠的背影,心里卻嘀咕了起來,他母親的病?他母親的病何止是重,簡直是不可救藥,這種心病估計也就只有……他若有所思的瞧著面前的少女,并沒有繼續開口。
杜若緊張的不行了,給杜明包扎傷口的時候一直哆嗦,疼的杜明一臉的冷汗。夏阮在一邊雖然焦急,可依舊是束手無策,她對醫術一點也不懂,就算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
“啊——。”杜明這次被杜若碰到了傷口,疼的叫了出來。
這個時候杜若才發現父親的身上還有其他的傷口,她急忙的想要去看,卻被父親推開了一些。
杜若急的哭了出來:“爹爹,你不能死。六哥說他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了,你不能丟下我們……”
杜明瞧著女兒的樣子神情有些尷尬,他剛才一心求死無非就是希望保住兩個女兒的性命。可剛才夏阮的話。讓那個杜明徹底的明白,他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解決一切的。
他還沒有看著女兒們出嫁,怎么能死了呢?
杜明想到這些,心里悔恨極了。
可他是男子,哪里能讓女兒們來看身上的傷呢?杜明有些窘迫的和杜若道:“爹是大夫,知道這些傷口該如何處理吧。若兒你放心吧,爹爹不會再做傻事了。”
蕭九醞釀了一會言辭,才淡淡道:“杜姑娘,這里讓我來吧……我帶來的金創藥是從福安堂帶來的,一定可以讓杜大夫的傷勢好起來的。”
杜若這個時候才從蕭九話里聽出父親的意思來。她有些尷尬的站了起來。帶著杜若然后跟著夏阮走了出去。
夏阮倒是沒有多少尷尬的。她的心里卻在捉摸起蕭九的話,福安堂?
福安堂是淮陰一代出了名的醫館,據說這福安堂的大夫一般不給普通人瞧病。可如今東陽縣的蕭家不是早就被當做了棄子了嗎?又怎么能拿到福安堂的金創藥?
這里面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夏阮第一次覺得流言蜚語是太不可靠了,外面不是說蕭九是個無能之輩嗎?可如今他的樣子那里有半點無能懦弱的模樣。這謠言也傳的太可怕了一點,活活將一個人的性格給扭曲了。
杜若端了一杯熱茶過來:“三小姐,今日多謝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杜若銘記在心。”
夏阮收攏心神,接過茶盞,客氣的回答:“杜姑娘客氣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三小姐若不是你,我們一家子可能就……”杜蘭的眼淚說著說著有掉了下來。“這事怎么會變成這樣,六哥從前不是那樣的人。”
夏阮笑了笑沒有回答。
六子會激動也是情有可原,換做是誰家里的人喝了藥死掉的話,都會誤以為是大夫的問題。但是,有的時候也要聽對方解釋。
畢竟這些大夫又不是前朝那位。俗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御醫院使木長坔。
等了一會蕭九才和老忠從屋內走了出來,剛才那位從容俊俏的公子,額頭上卻冒著細細的汗。
蕭九瞧了她一眼,夏阮就傻乎乎的將身上的手帕遞了上去。
她這一舉動不止是蕭九有些吃驚,連她自己都有些嚇到了。
夏阮忘記了,這已經不是前世了,她怎么就忘記了……習慣,真的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蕭九笑了笑將手帕接了過去,拭掉了額頭上的冷汗,又吩咐了杜若和杜蘭去熬湯藥。看樣子,杜明和妻子的性命,應該是沒有大礙了。
夏阮的眼神一直放在自己遞過去的手帕上,但是蕭九絲毫沒有還回去的意思。
因為她看的過于認真,蕭九面露疑惑的看著她,問道:“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夏阮立即回答道,“蕭公子當真是厲害,不過杜大夫現在也沒事了,那么我先告辭了。”
蕭九嘆了一口氣,對著夏阮問了一句:“我厲害嗎?你可知道夏家的莊子在那邊?今日我來,也是想找一個人。”
夏阮頓時覺得渾身如同針扎一般:“找誰?”
“夏家那位三小姐。”蕭九語氣輕柔誠懇,卻又帶了一些無奈,“我想瞧瞧這位退我親事的女子,到底是長什么模樣。”
這一句話好比五雷轟頂,轟的夏阮差點站不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