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的確只有找到燕淮,才能知道這一出,到底是為哪般。
吉祥點頭應了下來,如意隨他一道回成國公府,照著燕淮留下的信中所言將府中一應事宜安置妥當。
二人走至門外,如意忽然想起一事來,遂問吉祥:“八小姐她,不是馬上就要南下了嗎?”既要南下,自然也就無法繼續留在京都了,他不禁有些擔憂。
吉祥見狀難得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暫且怕是不會走。”
如意聞言立即展顏,想要仔細問一問,又覺不必多問,便只收了心同吉祥一道往南城去。
零星的雨絲,也終于從云層中墜了下來。
謝姝寧斜倚在窗邊,朝著窗外探出一只手去。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她掌心處,漸漸積成了小小的一汪泉水。她看著,只覺心中五味雜陳,忽地將手一翻,掌中雨水嘩嘩朝地上流去。須臾,她收斂了心神,收回手,囑人關了窗子不要讓漸大的雨水打進來,隨即理一理微卷的衣袖,準備往上房去。
她領著青翡出了門,走至廊下,青翡“嘩啦”一聲將油紙傘打開來,高高舉起,將謝姝寧納于傘下。二人這才往細密的雨絲中闖了進去,沿著青磚鋪就的地面一路朝宋氏那去。
先前玉紫被宋氏打發來問話,謝姝寧讓她去回宋氏,暫且不必再準備那桌席面。這會想必上房那邊已經全被疑問給籠住了。
謝姝寧一面緩步走著,一面在心中斟酌該如何同母親解釋。
慢慢大了起來的雨沿著光滑的傘面撲簌簌滑落下來,重重落在地上又被濺起。打濕了她腳上穿著繡鞋。
青翡趕巧低了下頭,眼睜睜瞧見了,忙說:“哎呀,合該先去取了木屐來,換上了才好走路。”
若不然,這雨過會再大點,等走到上房。指不定這雙鞋子便該濕個泰半了。
青翡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的鞋,謝姝寧卻沒半點心思多想自己的鞋子。她想著的。是怎么告訴母親,她忽然間沒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延陵去了。延陵宋府,她只住到五歲,可京都呢?兩世相加。她都已經住了二十多年了!
饒是母親,也已在京都住了十來年。
一口軟糯的江南話,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變成了地道的京都口音。
她跟哥哥更是,幾乎已忘了延陵話該如何開口。
她在傘面下搖了搖頭,莫名有些心煩意亂跟膽怯。
須臾片刻,上房已至。
她剛露面,守在門外的丫鬟便瞧見了她,急忙墩身先行一禮,后轉身去撩簾。等她走近了進去。
小五盤腿坐在門口聽雨,看到她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
自打從惠州回來后,小五便一直跟在宋氏身邊。如今已同宅子里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熟悉得很。
謝姝寧擺了擺手,示意他隨意,又撇下了青翡,自己一人往東次間去。
宋氏正跟玉紫在臨窗的大炕上看花樣子,聽見腳步聲一齊回過頭來看。
玉紫乖覺地收了炕上的東西。先行告退,留下她們母女倆說話。
屋子里一靜。因下了雨,有些微涼。
宋氏招呼她過來坐,拍一拍炕沿,擔憂地問:“可是出了什么事?”若無事,先前說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必繼續準備了,甚至于連南下的日子都延后了。
謝姝寧走近坐下,搖了搖頭:“只是些小事,要拖上幾日。”
“是善堂的事?還是鋪子的事?”宋氏將自己知道的事都拿出來問了一遍。
謝姝寧便笑了笑,隨手拿起炕上剩下的那一塊花樣子把玩著,一邊佯作隨意地道:“沒有,阿蠻只是在想,咱們這會南下,最熱的那兩月可不就都得在路上過?一個不慎,再病了。”
宋氏仔細聽著,不疑有他,點頭贊同:“這話倒沒錯,你身子骨不行,萬一在路上病了好的就更慢了。既如此,那就干脆等到暮夏時,再啟程如何?”
先前一徑說要走,一來是因為謝姝寧想走,二來宋氏當時眼睛未痊愈,眾人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謝家來,一想到謝家也在京都便都覺得有些呆不住。可如今日子長了,他們反倒是丁點不在意謝家了。
宋氏便拍板道:“便先這么定著吧!”
謝姝寧愧疚地笑了笑。
宋氏攥住她微涼的手,笑著說:“暮夏時啟程正好,這天越走越涼快,可趕在入冬前咱們怎么著也該到地方了,也就不必怕冷,著實不錯。”
謝姝寧暗暗嘆口氣,點了點頭。
“對了,雖然先不走了,但那頓飯既已請了,這會卻說不準備了,是不是有些不像話?”宋氏問道。
說起來,延陵回不回,何日回,她其實并不大在意。
她有意準備這桌席面,一來的確是為了同幾位有恩于他們的人道謝,二來卻也是為了趁此機會,順道仔細看看燕淮……
先前她沒有那樣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曾拿燕淮當普通小輩看過,眼下難得有了個由頭,正好仔細瞧一瞧。再者汪仁也在,她素來相信汪仁的話,事后再問一問他如何看待,心中也好有個比較。
若可行,阿蠻的婚事,她今后也就不必多憂心了。
“我先前巧遇了印公,看印公的樣子,只怕最近忙得很,精神瞧著也不成。”謝姝寧信口說著,“左右這頓飯遲早是要吃的,也不急在這一時,若叫印公百忙之中還得特地抽空出來光為吃兩口酒菜,咱們豈非反倒辦了壞事?”
宋氏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聽見汪仁近日似乎十分忙碌,便也應和著她道:“這倒是,那便再過些日子吧。”
席面的事宋氏管著,請客的事,卻一直都是謝姝寧在負責,宋氏向來對她辦事很放心,便也就沒有再多說什么。
她哪里知道,謝姝寧轉身出了上房便派了小七去通知汪仁,宴席取消了,旁的一概沒有……
可汪仁哪里會不知道這事是為何。
先前他便知道,燕淮也會一道去,而今人死了,上哪里吃去。
但他還活得好好的,憑什么連帶著他也沒得吃了?
他可自打聽說宋氏會親自下廚后,便一直等著盼著,只等日子到了飛奔而去的,這會卻告訴他說不吃了……
“她可真是著魔了。”手指摩挲著杯身,汪仁冷笑了聲,“為了個死人,連飯也不必吃了。”
小七在旁將頭垂得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出。
“啪嗒——”
一聲脆響,汪仁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小七的頭幾乎垂到了地上。
汪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沉著臉,將掌心的碎瓷往桌上傾,隨即慢條斯理地道:“回去吧,告訴她,照常把飯備上。”
言畢,他才抬眼斜睨了一眼小七,說:“她倒長本事了,還敢在本座這耍心眼。”
小七咽了口唾沫。
汪仁擺擺手,“走吧。”
小七聞言,忙不迭地轉身跑了。
回去后,將在汪仁這聽到的話原封不動、一字不落地盡數轉述給了謝姝寧。
謝姝寧聽得一頭霧水,她怎么就在他跟前耍心眼了?汪仁汪印公是何許人,她怎么敢在他面前耍心眼……左右只有被揭穿的份,她何必多費那功夫……
小七道:“印公似乎覺得您說要將宴席時間另定,里頭還有其他用意。”
謝姝寧微怔,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低低驚呼了聲。
這哪里是她在耍心眼,分明是他汪印公渾身上下心眼長多了!
她不禁失笑,看著小七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這回,倒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此刻身在東廠的汪仁,已然開始召集人手。
他玩著桌上那一堆雪白的碎瓷片,低著頭吩咐下去:“去,把西越給我翻個底朝天,也要把燕默石那豎子給找出來。”
早在那具尸體被送到東廠時,他便在懷疑,這根本不是燕淮。
能從他手里分近一半東廠的燕淮,知道怎么討肅方帝歡心的燕淮,能將錦衣衛從死狗一條變成活龍的人,怎么可能就這么死了?
旁人信不信暫且不論,他反正是不信的。
只是他心不在這,懶得管。更何況這事被謝姝寧知道了,這丫頭的心還能不死嗎?
人都死了,她不死心又還能如何?
于是在謝姝寧找上門來時,他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把這具尸體就是燕淮的理由,一一說給她聽。
可那丫頭的性子,從來跟普通深閨少女迥異,他連尸體都親自給她瞧了,她竟還不信!
燕淮不出現,他想吃的那桌飯,就休想吃上。
臭丫頭,鬼迷心竅了……
手下一個用力,大點的那塊碎瓷被他一下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