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統一多半道士都出來了,塔內卻不顯擁擠,每個人都有地方可站,每個人的目光都看向拔地而起的左流英,心中轉動同一個念頭:他到底要做什么?
尤其是二十多位服月芒道士盯得更緊,對他們來說,拿不準祖師的思路也就算了,左流英卻是與自己相差無幾的同境界道士,猜不透他的計劃,實在不能服氣。
左流英瞬間躍到第五層塔的高度,從這里開始遇到強大的阻礙,速度驟然減緩,不像是他本人在跳躍,更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繩子在拉著他上升。
第五層塔的道士們離左流英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都被那張冷酷無情的面孔嚇了一跳,他們即使沒見過左流英,也都聽說過他的大名,一名服月芒境界的道士,從前的龐山禁秘科首座,此時卻沒有半點無欲無求的道士風度。
“他打破了自己的道士之心。”星山宗師兼大執法師趙處野開口道,原本都在一層的九位宗師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第五層,道士紛紛退避,讓出正對左流英的一塊位置。
“他在世俗間流連得太久了,尤其是最近幾個月。”另一位宗師補充道。
宗師之間的交談用不著開口,他們這樣做是說給其他道士聽,顯然覺得這是一個教育眾弟子的大好機會。
左流英的確失去了道士之心,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在曾拂家里過著凡人的生活,就在西廂房門前的臺階上,在喂養麒麟的過程中,他有意打破了自己的道士之心。
“修行如馴猛虎,虎形漸長,力量倍增,對人對己的威脅也越大,道士之心是約束猛虎的最重要手段。”牙山宗師申藏器向前走出兩步,臉上差點露出厭惡的神情,但他馬上收束情緒,在左流英面前,他的道士之心不是特別穩定,但也絕不會傾覆,“道士之心是一條鐵鏈,左流英解開鐵鏈,給猛虎自由,讓它隨心所欲——左流英根本沒有計劃,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申藏器做出判定,退回原位。
道士窮其一生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凡人則與七情六欲糾纏在一起,時而搏斗時而合作,時而為主時而為仆,極少有人完全被七情六欲所控制,左流英正是那極少數的人之一,他放縱自己的七情六欲,追隨最強大的那一種,現在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沖到第八層塔,沒有目的沒有原因,懷著滿腔怒火。
如果真是一名凡人迷失于七情六欲,大家會說那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可是這種事發生在左流英身上,沒人敢說他真的瘋了,就連最早看出真堊相的申藏器,也仍然相信左流英懷有某種隱藏起來的目的。
回歸道統的左流英名義上還屬于龐山道士,宗師楊延年也開口了,語氣中略帶責備,“你以為這樣就能瞞過祖師?道士沒有私心,左流英,身為道士,你必須在祖師面前坦蕩真誠。”
左流英的神情越發冷酷,就像是即將降罪于叛逆者的帝王、馬上就要指揮千軍萬馬沖入戰場的將軍。
“在祖師面前,我比你們任何人都要坦蕩。”左流英說,猛地上升一大截,到了第六層塔的高度,九位宗師幾乎與他同時上升,仍然站在他對面。
“祖師不想見你。”楊延年說,塔內的阻力只針對左流英一個人,這是最明確不過的拒絕。
“我不猜測祖師的想法。”左流英臉色紅得像是在燃燒,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攏,指向上方,掌心仍是焦黑色,左手不停地變換法訣,身形微微搖晃。
“再繼續下去,你會入魔。”亂荊山宗師說,手里亮出一面銅鏡,“你想步慕行秋的后塵嗎?”
“我沒有目的,也不在意是否入魔。”左流英的心境之湖掀起了驚濤駭浪,他不去平息,反而推波助瀾,讓浪頭更高一些。
他又一次突然上升,到了第七層高度。
“你要施展碎丹之術!”牙山宗師申藏器覺得自己終于看透了真堊相。
“無可無不可。”左流英說,沒有否認申藏器的說法,說話間身上開始冒出絲絲白汽。
“你想毀掉整個道統嗎?”楊延年強按怒意,保持道士之心的穩定越來越難了。
其他宗師立刻向本派弟子下令,道士們急忙退回各自的房間里,片刻之后,留在外面的只有九位宗師和一個左流英,其他服月芒道士都去保護各自道統的弟子了。
“祖師會阻止左流英碎丹。”
“別太想當然,祖師既然沒向任何人傳旨,咱們就得靠自己施法困住左流英,即使他碎丹也不會波及整個道統塔。”
“左流英的內丹是服月芒七重,碎丹之力難以想象,咱們怎么能困得住?”
“等等,左流英說的是‘無可無不可’,沒說一定會碎丹,而且他連道士之心都沒有……”
“他說什么不重要,咱們不能冒這個險。”
宗師們七嘴八舌,就算是當年第三十七代祖師方尋墨帶領望山整個消失,也沒有激起如此激烈的爭論——對于一群服月芒道士來說,意見稍有差異就算是激烈的爭論了。
九位宗師的手也沒有閑著,各自亮出數件法器,設置禁制將左流英層層包裹,即使不能完全困住碎丹之術的力量,也能減輕祖師的壓力。
祖師總不會眼睜睜看著整個道統灰飛煙滅,這是九位宗師心中的底線與保證,因此敢于留下來施法。
左流英對他們的舉動毫不在意,重重禁制都在他三尺之外,不影響他繼續上升,只有一道法術對他造成了困擾,那是亂荊山宗師發出的拘魂之術,她想控制左流英,從而阻止他的任何冒險行動。
左流英左手在空中一抓,手中多了一柄三尺法劍,那劍純由光芒鑄成,表面隱約有流火出沒,他的右手連變九道法訣,每次捏訣之后都在劍身上輕敲一下。
星山宗師趙處野第一個后退,臉色驟變,因為他施放的禁制都被打破了,自己也受了傷,“別再猶豫,殺死左流英!”
趙處野感覺到強烈的危險,原本還有一點顧及同道之誼,如今只怕出手太晚。
亂荊山宗師第二個后退,臉白如紙,左流英將拘魂之術反彈回來,她自己差點被控制,急忙收斂心神,施法自保,顧不上進攻了。
還剩下七位宗師,都覺得趙處野的判斷是正確的,失去道士之心的左流英太可怕,誰也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做什么,殺死他的確是最可靠的做法。
龐山宗師楊延年第三個后退,喘息不已,說不出話來,目光里的驚駭多得不像是服月芒道士該有的樣子。
萬第山宗師第四個后退,而且是連退七八步,剛一止步立刻大喝一聲:“這不可能!”
這四個字是九位宗師共同的心聲,左流英的實力確實很強,單打獨斗的話,誰也沒有把握獲勝,可是九人聯手竟然動不了他,實在出人意料。
鴻山宗師第五個后退,只有一步,身體卻僵在那里像是木偶,嘴巴倒還能動,“純法之劍,那是純法之劍!”
左流英手中的法劍并無形質,全是法力造成,用過即逝,嚴格來說算不上真正的法器,可是能造出這樣的劍,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召山宗師第六個后退,嘴角流出一點血,“他連道士之心都沒有……”
棋山宗師第七個后退,他是自己退出戰斗的,沒有受傷,神情卻比其他宗師都要驚慌,“祖師……祖師……”
望山宗師第八個后退,他堅持得久并不是實力更強,而是因為左流英一個一個地擊退,恰好流到他而已,他什么也沒說,神情極度沮喪。
只剩下牙山宗師申藏器,他的身形晃了一下,沒有后退,又晃了一下,才踉蹌而退,因為逞強,多挨了一下,受傷最重,竟然單腿跪在地上。
道統九位宗師,不僅法術上被擊敗,連道士之心也變得動搖。
“這不公平。”申藏器強掙扎著站起身,再也按壓不住心中的怒火,“祖師為什么……為什么將你提升到服日芒境界?”
左流英終于突破最后一道障礙,達到了服日芒境界,純法之劍就是明證,否則的話,即使是服月芒七重,也不可能造出這樣的法劍。
誰也不相信這是左流英自己的本事,在道統塔里,不接受祖師的幫助是不可能的。
“我說過,這是考驗,不是召喚。”左流英繼續向上升去,目光還是那么冰冷,“你們想拿回九大至寶,想回到各自的道山,可以,條件只有一個:像我一樣升到至高之境。”
左流英一下子跳到了第八層,落在地面,正對著一道白門,門后就是祖師昆沌的住所。
九位宗師目瞪口呆,不明白左流英怎么會以祖師的口吻對他們說話。
左流英仍然什么都不想,追隨自己心中最強烈的那種情緒,接受直覺的指引,自然而然地邁出步子,走到白門面前,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昆沌不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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