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之間內,西格瑪與克雷芒對視著,周圍的空氣不安地涌動,因為死亡的力量與圣光的光焰正展開了無形而有質的交鋒。
代理教皇就像一道雕塑一樣沉默佇立,臉上古井無波,誰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克雷芒緩緩地看了西格瑪一眼,眼中閃爍著誰也看不懂的光芒,最終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神迅速被冰冷淡漠所覆蓋:“哼……你又懂些什么。”
“是啊,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一個滿腦子奇怪思想和可笑堅持、仗著自己的天賦和能力肆意妄為的年輕人罷了。”西格瑪望著克雷芒,眼中盡是憐憫和悲哀,“但即使是如此,我依然堅持著我那些幼稚可笑的思想……如果年輕時就變得像你們這群老家伙一樣瞻前顧后、謀定后動,那我這一生,是不是有點太可憐了。”
死靈法師的嘲諷并沒有換來代理教皇的反唇相譏,克雷芒聞言,居然露出了一絲笑意,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堅持自己的道路,不被世俗的看法所左右,遵從內心的呼喚,一路向前,堅定執拗,唯有如此,才能夠晉升傳奇,你做的沒錯。”
西格瑪神色一動,望著代理教皇:“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這樣晉升傳奇的?”
克雷芒搖頭笑道:“不必套我的話了,狡猾的小子……與你說話,時時都要留心。”
他看了死靈法師一眼,淡淡道:“就到此為止吧……看來今天我們之間的對話,已經不會有實質性的突破,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年輕人,但愿你能成功地貫徹自己的道路……不過可能性不大,我這只是客套話。”
死靈法師愣了一下,然后展顏一笑,走到了克雷芒身邊,兩人一起推開門。離開祈禱之間,走到了教皇宮的回廊之中,表情都變得平和舒展,不復剛才的劍拔弩張——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忘年交一樣。但是實際關系如何,結果如何,只有兩人自己知道了。
但毫無疑問的是,無形的交鋒依然在持續不斷地進行著。
即使是經過了剛剛近乎于撕破臉的宣戰布告,兩個假惺惺的家伙依然沒有撕破最后的偽裝。因為他們都有彼此的顧慮,都在繼續觀望著,試探著,布局著,為自己爭取著優勢……因為無論是哪一方,如今都沒有十足的勝算。
而更要命的是……西格瑪的心中其實也沒底,他實際上已經有七八成的把握肯定,克雷芒與此事決然脫不了干系,但他還沒有絕對的實質性證據,更沒有徹底戰而勝之的把握。而克雷芒似乎也察覺到了西格瑪的顧慮,于是語言曖昧無比,無論西格瑪如何試探引誘,他都咬死不松口,不肯將“我他媽就是幕后黑手”之類的話大聲講出來。
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家伙……艸。
不過即使如此,也沒什么關系,如果克雷芒真是無辜的,那西格瑪迄今為止所做的種種布置有益而無害,根本無法傷到代理教皇分毫,但如果他真的如西格瑪所猜測的那樣……
想到這里。死靈法師露出了陰惻惻的笑容,充滿了邪惡的意味。
克雷芒察覺到了身邊傳來的源源不絕、幾乎化為實質的惡意,斜眼道:“你笑什么笑?而且這么惡心,又在策劃著什么令人頭疼的陰謀?”
西格瑪巴不得他來搭話。聞言咂了砸嘴,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笑得很惡心嗎?真抱歉,我似乎被死靈法師們的面癱臉感染了,最近笑起來不太對勁……您要相信,剛剛我這笑容是發自真心的快樂笑容,為您和教廷感到高興啊。”
雖然明知道西格瑪不懷好意。但克雷芒還是好奇地問道:“喜從何來啊?”
“您剛剛不是說過嗎?您質問是不是我在興風作浪,在整個大陸上搞了個大新聞,搞得全大陸的好人們都千里迢迢地趕到云中城,與圣職者們并肩作戰……我承認了,并解釋了我其實是出于好意,看樣子您已經同意了這個說法,并對我表示感謝。”西格瑪笑得更加燦爛了,“所以我們之間的誤會消除,這件事情是純粹的大好事,教廷的聲望上升,云中城得到輿論上和實質的援助……這多么值得高興啊!”
克雷芒聽到這不要臉的說辭,譏笑道:“剛剛還說,我害怕這事來著。”
“是我在胡說八道啊!”西格瑪居然很不要臉地承認了,然后聲音放大了一些,“您又不是那個寓言里的那個魔術師,怎么會害怕這種事情!”
……這話題轉折得好生硬啊,簡直跟某人寫的小說的劇情轉折一樣生硬。
克雷芒在心中腹誹著,然后看到西格瑪臉上寫滿了“快來問我所謂的寓言和魔術師是怎么回事”之類的話,心中好笑,決定不理他。
西格瑪等了片刻,發現代理教皇并不配合,就故意問道:“你一定想知道,寓言里的魔術師是怎么回事吧,那就讓我給你講一講……”
克雷芒淡淡道:“不,我這輩子看過的寓言比你讀過的黃書都多,并不想知道。”
西格瑪震驚道:“你居然看了超過三千九百七十二則的寓言!”
……特么的記得真清楚啊你這糟糕的家伙!
“……啊,您既然不想聽,那我就說給教皇宮們的大姐姐來聽咯。”西格瑪搖了搖頭,很可惜地退了兩步,“那我就告辭……”
……真讓他去跟教皇內侍們講故事,不知要添油加醋說多少奇怪的話,克雷芒心思電轉,也想確認一下這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淡淡地哼了一聲。
西格瑪自行將這個“哼”字解讀為“有屁快放”。
當然,解讀為“人、人家才不想聽呢,一點都不想聽呢,你去講給別人聽,人家也絕對絕對不會寂寞呢”之類的話,也是可以的,但……好像很惡心。
死靈法師微微一笑:“寓言是這樣的……一個瀕臨解散的馬戲團為了吸引人氣,團長決定親自出馬,他苦思冥想了幾天,通過自己靈巧快速的手和極佳的想象力。發明了幾種魔術,并宣稱這是魔法表演——魔術您知道嗎,并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只是通過視覺欺騙、巧妙設計等因素。欺騙人類的肉眼,以非魔法的方式達成看似神秘的效果……”
克雷芒點了點頭,意思是他明白魔術師是什么。
“演出很成功……人們從未見過這么神奇的技藝和表演,這所謂的魔法表演一經推出,就大受歡迎。瀕臨解散的馬戲團也重新散發生機。人們對此狂熱的追求和熱捧,并對團長的魔法表演和法師身份深信不疑……對于小地方的人來說,看到法師大人的魔法表演,幾乎是難以想象的體驗,人們樂此不疲。”
“馬戲團長因此收獲了大量的財富和巨大的名聲,慕名而來觀看表演的人越來越多,演出總是獲得非凡的成功,并因此形成了良性循環……觀眾口口相傳,名聲遠播,吸引了更多的觀眾前來。前來觀看法師大人那神奇的魔法表演。”
“但漸漸的……馬戲團團長害怕了。”
“因為局勢已經超出了想象,因為他心里明白,所謂的魔法,是假的,是加了特技的……小地方的觀眾無法辨識真偽,但更多的觀眾慕名而來,總會有人發現他的秘密,揭穿他的把戲,證明這只是一種欺騙的手法,而非真實的魔法力量。”
“到那時。他就會變成一個騙子,他所獲得的一切將以最徹底的方式轟然坍塌……這一切只需要一個明白真相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他所有的把戲,就能將他的一切。他所想保護的馬戲團,他至今為止的一切努力,全都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所以……他害怕了,尤其是察覺到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操縱,是有人在周圍的城鎮村落甚至城市中大肆宣揚他的魔法表演的神奇之處,吸引更多的人前來拜訪欣賞觀看。得知了這一點之后,他從恐懼變成了歇斯底里,他覺得有人在算計他。”
“因為如果這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陷阱的話,那操縱著這一切的人,無疑掌握著他的命脈,他的弱點,他的生死,他的一切。”
西格瑪轉頭,看著克雷芒不動聲色的臉,輕輕一笑:“代理教皇大人,您能不能猜到這個故事的結局?在最繁華的大城市中的最華麗的劇場,面對著成千上萬的觀眾,從教區的主教到高貴的貴族,從高高在上的法師與嫉妒的同行,在馬戲團團長人生最輝煌最受人矚目的時刻,他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你能猜到,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克雷芒沉默而片刻,笑了起來:“難道這種寓言會有固定的結尾嗎?以我超過三千九百七十二則的寓言閱讀量來看,這種寓言通常是開放性的結尾的,根據編造這寓言的人的用意,會呈現不同的結局。也許是馬戲團團長堅守著振興馬戲團的決意,以絕佳的意志完成了更加輝煌更加完美的表演,也許他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反而受到了認可和鼓勵,最終將魔術真正發展成了一門藝術……”
他斜了西格瑪一眼,不咸不淡道:“根據幕后黑手的意圖,寓言的結局也會有不同的走向。那四處散播馬戲團名聲的人如果是對團長充滿嫉妒的競爭對手,那寓言會以此人受到打擊和懲罰為終結。假如幕后黑手是一個滿腦子奇怪思想和可笑堅持的二愣子,覺得馬戲團團長的行為是對所有人可恥的欺騙,并覺得自己有義務揭示他的卑劣之處,于是做出了這種事情,那這結局……哼哼,就由西格瑪你自己考慮吧。”
“是啊,是這樣沒錯。”西格瑪點頭道,“但是殘酷的現實與胡亂編造的語言是不一樣的,代理教皇大人。寓言會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呈現不同的結局,但現實卻沒有這么多如果,沒有這么多美好,沒有這樣簡單和單純……也許有時,結局不會盡由您意。”
他深沉一笑:“你相信命運嗎?相信有父神存在嗎?我相信。我相信在父神所創造的世界中,在這個被他所注視的世界中,往往會發生令人期待的奇跡,以至于這冰冷孤單的世界不至于被殘酷的法則所完全籠罩……就像光明教廷堅持著在世俗看來略微傻帽的理想主義信條,就像圣職者們以四處管閑事、守衛世界和平為己任,這樣傻了吧唧、阻礙當權者和統治者們享樂發財的宗教組織居然能屹立數百年而不倒,反倒越來越強,作為教廷統治者的你,能不能回答,這是怎么回事?”
死靈法師看著克雷芒,似笑非笑:“你是愿意將這種幸運歸結于歷代教皇運籌帷幄、圣職者們萬眾一心,還是歸結于冥冥之中,父神的垂憐和喜悅?”
克雷芒再也笑不出來了。
西格瑪臉上依然掛著神秘莫測的笑容,心中卻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般步步緊逼,不斷挖坑,費盡口水,終于在這次語言交鋒中,徹底壓過了克雷芒。
他終于在傳奇強者那幾乎全無破綻的心靈防線中,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裂痕。
這是他的作戰方式……對手前所未有的強大,不僅有著壓倒性的力量優勢,還有著主場優勢和極高的聲望,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敵人那邊,所以需要鍥而不舍地尋求一切破綻,擴大一切優勢,然后……進行最終的對決。
“最終結局如何,請您拭目以待。”西格瑪后退了幾步,露出了優雅的笑容,躬身行了一禮,抬起頭來,燦爛一笑,“既然代理教皇大人聽完了寓言故事,我就告辭了……接下來,就去把這個故事講給大姐姐們聽。”
轉身離去的西格瑪察覺到了身后一閃即逝的殺氣。
他露出了勝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