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就憑你?”赤紅色的光焰閃耀著,這是純粹的血氣組成的充滿著鮮血咒怨的死亡之力,充滿了其主人的執著與嗜血,瘋狂與狠毒,雷斯林癲狂的笑聲如同最凄厲的梟笑,他厲聲道,“你算什么東西!你有什么資格!我們是誰!我們是死靈法師!掌控死亡一極,凌駕生者之上,與時間同行,除了死亡,誰有資格審判我們!”
“正是如此!”西格瑪咆哮道,“我就是死亡!”
這句話仿佛撕裂了整個世界,無形的力量猛然擴散,咆哮的音波化作橫掃亡靈的威懾,雷斯林麾下的亡靈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恐的慘叫聲,赤紅光輝搖搖欲墜,充滿了血腥詛咒的死亡之力仿佛狂風下的一豆燈火搖搖欲墜,雷斯林甚至無暇評價這句狂言,因為他發現,自己那浸磨練多年的死亡之力,竟然在這一剎那險些失去了控制。
西格瑪的雙眼亮起了深幽湛藍的光焰,那是最純粹的死亡之力的色彩。
就像剔透無暇的靈魂,就像寒冷靜默的玄冰。
他向雷斯林緩緩走去,聲音一如先前那樣冷靜沉凝,卻多了君主般的威嚴:“冥界的大門已經敞開,我來送你上路。”
“去死!”魔力涌動,赤芒閃耀,布滿血色紋路的鮮血骨矛自虛轉實,六節吟誦,三秒成型,附加了殘忍法術和惡毒詛咒的復合魔法向西格瑪猛然轟去,雷斯林凝聚魔力,全力以赴,他已經完全沒有折磨對方的心思,他只想速戰速決,解決掉這個神秘莫測的家伙。他的氣度,他的力量,他的話語。一切令雷斯林無比煩躁,一定要盡快解決它!
拖拽著鮮紅焰尾的骨矛螺旋穿刺。鋒芒直指西格瑪的腦袋,死靈法師渾然不覺,不閃不避,昂然迎上,沒有改變骨矛的方向,沒有以魔法對攻中和,甚至沒有展開護盾,任由骨矛帶著奪命的厲嘯聲接近。雷斯林已經露出了喜色——就算骨矛僅僅擦破了對方的一點油皮,上面附著的毒素和詛咒也能順勢將這個家伙變成一灘血水!
然而殘忍的笑意還沒有在嘴邊綻放,就驟然僵住,他可以以一位高階法師的眼光和精神力起誓,對方絕對沒有使用任何防御魔法,但那鋒銳無匹的骨矛卻轟然破碎——那尖利淬毒的矛尖直接命中了對方最脆弱的眼睛,卻如同摔到了鋼板上的雞蛋,從矛尖到焰尾,連同覆蓋其上的陰毒魔力,寸寸碎裂。消散于空氣之中,沒有一絲痕跡,而西格瑪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依然不緊不慢地向他走來。
這一定是什么隱秘的防御卷軸!裝腔作勢!
雷斯林舉起法杖,指向西格瑪,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喊叫聲已經有了一絲氣急敗壞:“不死仆從,合圍!給我碾碎他!”
以精神力發動的指令對于亡靈仆從來說,是至高無上不可違背的命令,在來自主人的魔力的刺激下,亡靈生物們的眼中紅芒大盛,作為不死生物。它們的靈魂之火中只有對血肉的渴求,對肉身的執著。對生靈的嫉妒,接收到了攻擊的命令后。它們異口同聲地發出了懾人的嘶吼,舉起了刀劍和利爪,張開了猙獰的血盆大口,向被圍在核心的西格瑪猛然壓過去。
然后他們聽到了一句話。
“退下。”
這短短的兩個字平靜淡然,沒有蘊含一絲力量,但不知為何,這聲音對于亡靈們來說,竟是如此得不可抗拒,居然輕而易舉地壓過了高階死靈法師夜以繼日的溫養打磨,還有兩者在死亡與時間的見證下訂立的契約,僅僅頃刻之間,死靈法師對亡靈仆從的絕對命令權已經不復存在,它們無法再接收命令,那聲音已經無法再命令它們,洶涌的死靈之海仿佛被剖開的竹子,自動地分向兩邊,即使是黃金級的高級亡靈也低下了猙獰的頭顱,像是被斬斷了線的傀儡,不再做出一點回應。
“這是幻覺……”雷斯林呆住了,他無法想象能夠覆滅一支精銳部隊的不死仆從竟然如此輕易地失去了響應,這個天真幼稚的溫室花朵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令他為之恐懼的強者,那一對閃耀著幽藍光芒的雙眼似乎能穿透他的靈魂,洞悉他的一切秘密,這是怎么回事!?
“你這怪物!”面對對方既無譏誚也無憤怒的平靜目光,雷斯林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狂吼著宣泄魔力,蝕骨啖肉、催魂奪魄的死靈法術猛烈地放射著,幽冥吐息、白骨幽魂、尖刺骨矛、黑暗獻祭……如暴雨般轟向那一臉平靜的年輕人,但一切全都毫無作用,就像一滴水珠融入了大海,只泛起一絲小小的水花,死靈法術破空而過的厲嘯聲不絕于耳,慘白、碧綠、幽藍、黑暗、猩紅,法術的輝光不斷閃耀,但一切的結果無非是轟然破碎,仿佛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巒,一切的手段都沒能阻擋對方分毫,他依然向這里走來,腳步不緊不慢,目光既無譏誚也無憤怒,只有最單純的殺意,而這足以令雷斯林失去方寸。
但一切的掙扎,一切的瘋狂,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他的腳步,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他的來臨。
就像是……無法阻止死亡的來臨一樣。
死亡。
象征著終末,世間最公平的東西。
沒有人能逃過死亡的結局。
無論是傳奇強者,還是小小的螻蟻,亦或是堅硬的磐石,或者是巍峨的高山,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都有死亡的時刻,死亡是結局,死亡終將到來,沒有什么可以延緩死亡的腳步。
——就像,就像沒有什么能夠阻擋這個年輕人的腳步一樣。
那挾死亡之宣告到來的身姿,像是幻想神話中司掌死亡的神祗。
那是,死神。
雷斯林終于感受到了恐懼,這股深入骨髓的恐懼感令他絕望,他想逃跑。無論逃到哪里,再也不想見到這個怪物,這個可怕的人。但是手腳卻無法動彈,涌動的死亡之力也漸漸陷入了沉凝。恐懼,恐懼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而操縱這一切的人,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正如死亡雖然虛無縹緲,但終有到來的一天。
雷斯林與西格瑪四目相對。
他咬牙道:“你……你到底是誰?是哪位傳奇法師的分身或者說是偽裝?”
“我叫西格瑪,西格瑪華盛頓。”年輕的死靈法師如此回答道,“一名小小的中階死靈法師,一柄懸在你們頭頂的利劍。一個承諾,一個使命,一個為亡魂復仇的使者,一個執行審判的人。”
他伸出手來,伸向雷斯林的頭顱:“這是我的使命……復仇之魂,審判之心,以死亡懲罰死亡,用執著對抗執著,死亡很可怕,生命很脆弱。沒有人被死靈法師更清楚這件事情了,但正是因為如此,脆弱的世界才有守護的必要。強大的力量也有限制和監督的必要,即使你們不認同我的想法,但至少要確保,這股打破生死界限的強大力量不會被用于制造悲傷,不會被用于傷害無辜的人,如果你們的內心不足以承受生與死的重量,那就由我來毀掉你們……你們無法反抗,因為我就是死亡!”
這已經是西格瑪第二次說這樣的話。
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雷斯林這一次承受了對方所有的憤怒于殺意。
他驀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嚎。高階死靈法師那陰森深沉的死亡之力如同沸水般翻騰起來,他堵上耳朵。他大聲吼叫,他封閉聽覺。但這絲毫不能阻擋這一句話的無盡回音流入他的身體,侵入他的心臟,融入他的靈魂,仿佛融化積雪的烈陽一般,驅散他的執拗,他的仇恨,他的一切,他的堅持,最終,西格瑪按住了他的腦袋,淡然道:“看著我的眼睛。”
不能看!不能看!雖然這樣命令著自己的身體,但不知為何,對方的語言中有著令他無法抗拒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對方的雙眼蘊含著令他恐懼的蒼藍,無人能得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那仿佛蘊藏著無盡黑暗的雙眸,靜靜地向他展現世界的一極,這是誰也無法逃脫的宿命,也是世間最為公義的審判。
“可……可笑!”身處生與死的界限,雷斯林腦海中驟然閃現過一生的影像,他知道死亡已經臨近,但癲狂的扭曲和嗜血的執著散去,內心中熊熊燃燒的烈焰反而更加熾盛,這一生的一幕幕景象涌上心頭,悲傷,絕望,憤怒,殺戮……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強者為尊,弱者為奴,道德只是笑話,驅使一切,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無論如何洗刷,如何粉飾,都無法改變這一切,他厲聲長笑道,“這種狗屁幼稚愚蠢虛偽的論調,我永遠都不會承認的!我會在地獄里,見證你那可悲偽善的幻滅的!”
“遺憾的是……”西格瑪按住了他的頭顱,淡然道,“你沒有永遠了。”
他眸中那宛如璀璨星河的藍焰猛然熾烈。
將最純粹的殺意烙印在了雷斯林的靈魂深處。
仿佛得到了命令一樣,雷斯林體內翻滾奔騰的死亡之力自動地運轉起來,沿著他的周身百骸,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瘋狂運轉,他發出了一聲不似人類的痛苦慘叫,掙脫了西格瑪的鉗制,后退了幾步,他轉身想逃,但卻痛苦地彎下了腰,淡藍的火苗從他的身體各處慢慢亮起,燒毀了法袍,灼燒著他的身體,湮滅著他的魂靈,大股大股的黑色煙霧和血色咒怨瘋狂地涌出,包裹著他,這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的懲罰,他那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迎接著慘烈的酷刑,那猛烈燃燒的死亡之力,要將他所制造的一切痛苦和悲傷,全都百倍地奉還在他的身上,絕不原諒,絕不忘記。
神魂俱滅。
西格瑪轉過身去,任憑雷斯林緩緩消散,他望著失去了控制者的亡靈仆從們,它們的目光呆滯又無助,有一個罪人擅自打擾了他們的死亡,這一場死亡裁決死亡的審判還沒有結束。
“安息吧。”死靈法師對他們說,“愿痛苦的魂平靜,愿死去的人安寧。”
亡靈們仰天厲嘯,黑色的血淚從空洞的眼眶中滑落,翻涌的黑氣和淡藍的光輝從它們的七竅中涌出,沖上云霄,那翻滾的烏云遇到了冰寒冷厲的負能量,凝結出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飛舞而落,漫天白絮隨風招搖,如同終獲自由的靈魂,靈動地紛飛于空中,它們舞動著美麗的旋弧,飄向沒有被烏云覆蓋的天際。
陰毒冰冷的死亡之力散去,原本兇惡的亡靈變得平靜,冷厲咒怨的眼神化作追憶的深情,作為人類的情感短暫地回到了死亡的軀殼,它們茫然地四顧著,回憶著曾經珍視著的親人,然而生與死之間的天淵,擊碎了亡靈殘存的記憶,最終,作為人類的回憶已經變得如同星火般微茫,他們將無助的目光望向了唯一的生者,以亡靈生物的本能,他們在這個人類的靈魂中感受到了令他們敬畏的東西,或許,或許還有一點不知為何的尊敬。
它們遲鈍地活動著身體,空洞的眼神中透著一點點它們也未察覺到的索求。
一個接一個。
死靈法師在他們中走過,經過一個個飽經苦難的死者。
在這些亡靈生物的感知視界中,一點光芒漸漸閃亮,最終化作了令它們平靜安寧的光,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座燈塔,照亮死者們前行的道路。
一聲聲沙啞的哭泣從亡靈們的口中發出,明明是死者的悲泣,卻一點不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們的悲傷已經被撫平,他們的怨恨已經被化解,哭聲中蘊含著的,只有對生命的留戀,對親人的不舍,對這個美麗世界最后的告別,他們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西格瑪在亡靈們之中走過。
他步履所及,越來越多的亡靈籠罩在淡藍的光暈之中,死者們扭曲的面容變得平靜,他們伸出了傷痕累累的手,伸向遙遠的虛空,那里是死者的家園,永恒的冥界,一切死亡終歸之所,一個人為他們打開了通往新家園的門戶。
一位位亡靈消失在璀璨的光輝之中。
有時溫暖靈魂的,并不只是熾熱的光,死亡有時也能帶來平靜。
可惜死去的雷斯林,永遠無法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