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語揮揮手,聽得朝云這個郁悶啊,暗道從我們爺這里就得了兩三千銀子,現在好意思說三匹馬都養不起?罷了罷了,反正都是好馬,奶奶不要正好,本來我就有些舍不得呢。
朝云牽著三匹馬回去報信兒了。這里圍觀百姓也驚疑不定的散去,從前就聽說這杏林館的靠山是督察使衙門,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難怪人家敢收留陳家的女人,敢情是有恃無恐啊。
杏林館前轉眼便清空了,因此留下的那個年輕人便顯得格外醒目。不過夏清語等人的心思都在馬車上,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而那年輕人也和別人不一樣,他的目光始終就是盯在滿屋溜達的十四姨娘身上,片刻不曾移開。
“哎,你是誰啊?在這里做什么?”
五姨娘和十四姨娘在小聲說著話,都沒注意到這個年輕人,但很快七姨娘也過來了,她不知道馬車的事,從后門一進屋就發現一個人樁子似得杵在門口,目光緊緊盯著十四姨娘,因唯恐是當日打她的那些人派來的,便語氣不善的問了一句。
夏清語等人因為這一嗓子回過神來,向年輕人看過去,只覺得有些眼熟,而身旁白薇已經認了出來,在她耳邊小聲道:“是對面千金堂里的一個伙計。”
“哦。”夏清語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好像那天趕她們的伙計里沒有這個人啊。”
白蔻在一旁冷哼道:“那又如何?反正他們都是一伙的,千金堂里還有好人嗎?俗語說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一丘之貉。”
夏清語轉頭看她:“成啊白蔻,這些日子成語俗語用的越來越順了。”
白蔻得意:“那當然,跟在奶奶身旁,這嘴頭自然要練一練的,不然什么時候讓您氣死,冤不冤啊。”
“哼哼!當著外人的面兒就這么說我。你想造反嗎?”夏清語瞪眼,而不遠處被無視的孫長生則徹底沒了言語,呆呆看著夏清語,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外人的面兒。這是……終于看到我了嗎?
的確是看到他了。因為夏清語很快就轉回頭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笑道:“怎么?還沒看夠?怕是假扮的?要不要讓你去撕撕臉皮啊?”
孫長生其實已經做好了被罵或者被拿掃帚趕走的準備,但怎么也沒料到對方不罵人,卻來了這么一句譏諷,頓時就覺得臉皮有些發熱。不過這小子也是個人物,心中的不好意思沒有半點兒現在臉上,只是挑了一下眉頭,笑呵呵道:“東家不介意嗎?我倒還真想親自證實一下。”
“想什么美事兒呢。”夏清語翻了個白眼:就算是千金堂出來的,這臉皮也太厚了吧:“回去告訴唐逢春,有些病他治不了。這不丟人,人力畢竟有時而盡。但要是想著他治不了別人就也治不了,那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嘛,還真算不得什么。要他牢記:謙受益滿招損。”
白蔻連忙插口道:“奶奶,您可不能太好心了,那千金堂變著方兒的損害咱們名聲,您還給他們這樣忠告,以為人家會領情嗎?”
夏清語正色道:“領不領情的無所謂,只是我既然看到他們的缺點,怎么能不提醒一聲呢?同是杏林中人。就該互相提攜,共同促進杏林繁榮嘛。”
孫長生這么厚的臉皮,都終于有些扛不住了,不過他心中到底還是好奇,因大著膽子又看了十四姨娘一眼,才小心翼翼道:“夏娘子。我可以問問您是怎么把她給治好的嗎?我雖然是千金堂的學徒,但是此前卻也跟著游方郎中學過醫術,我能看得出,她當時真是救不過來的,那肚子里全是血吧?可……可您到底是怎么把她救活的?”
夏清語淡淡道:“開刀了。把肚子里的血清除干凈,把破了的脾臟縫合,自然就治好了。”一語未完,白蔻白薇作勢要擋著她的嘴,一邊嘟囔道:“奶奶您也太實誠了。”
“有什么關系,你們以為這法子我說出去了,他們就能做到?這道理誰不懂啊?不過懂有什么用,還得看有沒有這份兒技術呢。你們以為手術是那么簡單的?”
夏清語滿不在乎的道。而白蔻白薇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主子說的確實有道理:當時那個手術有多么復雜她們也是親眼看見的,這東西別說一句話,就是認認真真讓你看幾回,也未必敢上手呢。
那邊孫長生也倒吸了一口冷氣,呆呆看著夏清語,好半晌忽然正色施了一禮,沉聲道:“娘子神術,小子受教了。”說完竟是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夏清語看著他進了千金堂,轉頭對白蔻道:“別說,這小子不像那些伙計,看著倒還順眼些。”
“這樣人更奸更壞,咬人的狗都不會叫,做出一副謙良溫和模樣,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口下去就咬掉你半塊肉。”白蔻卻是先入為主的印象,認定這孫長生不是好人。
主仆幾個并未就這問題爭論多久,她們的心思很快就又被馬車吸引過去了。
“竟然會是外科秘術?你不是胡說的?自從醫圣華佗去世之后,這一千多年來,哪里還曾聽說過這樣高明的外科手段?就是華佗,也未必能做的了這個外科秘術,可惜啊,他的書都在那場大火中毀去,不然這千年傳承下來,或許真會有這樣的秘術,可如今,你說有人會這外科秘術,這真不是哄我的?”
千金堂內,唐逢春和兩個坐堂大夫聽到孫長生的報告,都是大驚失色,唐逢春更是斷言這絕不可能。看著他堅決的態度和神色,孫長生不期然就想到了夏清語那番話:“告訴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以為自己治不了,別人就都治不了。”
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想笑,一向道貌岸然的唐逢春這會兒還真顯得有些無知可笑。不過他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忽聽那個叫做商運的坐堂大夫道:“東家,這可不是驚詫的時候兒,杏林館治好了那十四姨娘,這都是被百姓們瞧在眼里的,只這一件事,咱們從前費得那些功夫可就全都付諸東流了,這往后該怎么辦?還得早些想個對策才是。”
唐逢春面色變幻不定,好半晌方咬牙道:“還能怎么辦?那女人太可惡了,我看著她好像未必要把那些女人趕出來,你們說,這是尋常人能做出的事情來嗎?她這樣不按牌理出牌,我們能如何?”
秦朗看出師父已經有些亂了,的確,杏林館被他們打壓了這么久,誰能料到對方不出招則已,一出招就是這樣的一個大招?他們可以污蔑說陳半斤是被治死的,可那十四姨娘現在卻是活生生站在大家面前,他們就算想昧著良心說對方被治死了,也得人信啊。媽的你們說她被治死了,那眼前這人是誰?詐尸嗎?當我們是傻子啊。
一念及此,秦朗也有些發愁了。忽聽孫長生悠悠道:“不按牌理出牌也不打緊,要了解她們,只需派個人過去做臥底便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看看她們所謂的外科秘術,是否真有其事。”
“你這是廢話,若有辦法探看,師父還用得著在這里愁眉不展?”秦朗自然是要和孫長生作對的,聞言連忙高聲斥責,卻聽唐逢春煩躁道:“行了,這有什么可爭論的?剛剛長生倒是提醒了我,唔,找個人去杏林館做臥底,這主意不錯。將來一旦需要,還可以讓他在方便的時候做做手腳,若是治死幾個人,我看杏林館在杭州城還怎么立足?”
孫長生一愣,他提出這個建議,不過是為自己打算罷了,卻沒想到這唐逢春竟能善加利用,轉眼間就想出這么一條絕戶毒計。在杏林館做手腳,不須別的,只需在藥材里混點別的料,就足夠那邊喝一壺了。而且看這老家伙的態度,只要能把杏林館搞臭,他是不在乎那幾條人命的。
唐逢春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讓孫長生從心里感到震驚發寒。不過他旋即就醒悟過來:在千金堂也呆了些日子,怎么會不明白這都是些什么人?所謂的川蜀名醫,何曾真把百姓性命放在心上?不過是追逐名利的貪心之徒罷了,表面上那副道貌岸然瞞得過別人,又怎么能瞞得過他去?
一念及此,便也釋然,強行把心中反感壓下,他聽著那兩個坐堂大夫已經和唐逢春熱烈討論起收買杏林館的人了,這顯然和他最初的主意背道而馳,于是連忙插口道:“這人不能從杏林館下手。那里面的幾個人,兩個小丫頭不用提,她們是夏娘子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馮金山,他原本不過是個杭州城的過街老鼠,如今卻是在杏林館兢兢業業,這樣人怕是收買不通,反而會打草驚蛇;那個江云更不用提,杏林館把他全家都接了來,對他們恩同再造,能指望著他們出賣東家嗎?至于現在這些女人,如果杏林館治好了她們就趕出來,或許還有點想頭,可現在……”他搖了搖頭,剩下的話雖然沒說,但其他人也就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