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捷報!”丞相周亞夫正在處理一個公文時,忽然聽到了整個丞相在瞬間沸騰起來。
無數的官吏和部署,都丟下手里的紙筆,跳著喊著,激動不已。
就是周亞夫,也是聞言一個顫抖,筆都拿不穩了。
“丞相,前方大捷!”一個官吏急匆匆的跑進來報喜:“驃騎大軍于數日前在武州塞外列陣,當面擊破匈奴折蘭本部,生得折蘭王,獲其大纛!斬首四千余,捕得數千!”
“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周亞夫也是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難以自抑的揮舞了一下拳頭。
“走,立刻給吾備車,吾要入宮,向陛下道喜!”周亞夫興奮的說道。
這些日子以來,周亞夫身上承擔了難以想象的壓力。
輿論界,列侯勛貴還有上上下下的官紳士民。
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這個力主出戰,并且堅決主戰的丞相。
可以想象,前方戰事,稍有挫折,就會有無數的攻擊和彈劾將如潮水般涌來。
那些就長了嘴巴,或者有子侄在軍隊的人,不敢對未央宮說三道四,但卻一定敢對他這個丞相指手畫腳。
如今,這千鈞重擔,在這勝利前面,一掃而空。
周亞夫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
更重要的是……
周亞夫將視線投向霸陵和陽陵的方向。
“兩位先帝,于九泉之下,得此喜訊,想必也會欣慰!”周亞夫在心里說道:“太宗、仁宗,兩位先帝,老臣沒有辜負陛下的托付!”
作為兩代帝王選擇的托孤大臣。周亞夫的內心,長期以來,就積蓄著大量的壓力。
他不僅僅要承受著外界壓力。也要承受來自內心的壓力。
此刻,他知道。哪怕日后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到兩位先帝時,他也能面帶榮光的報告:“臣亞夫幸不辱命!”
這對周亞夫這樣的人來說,很重要。
長久積蓄的壓力,一掃而空后,周亞夫感覺,連走路都輕快了起來。身上的勞累和疲憊更是無影無蹤。
而在此刻,戚里的大將軍魏其候府。
一場酒宴正在舉行。
十數位侍女在大廳翩翩起舞。
竇嬰喝的伶仃大醉。
他的馬仔,剛剛被他從廷尉大牢撈出來,但被剝奪了一切爵位與官職,宣布永不錄用的灌夫更是喝的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了。
“大丈夫滿腹才華,卻無處可用啊!”灌夫舉著酒壺大口大口的往自己嘴里灌,全身都是頹廢的氣息。
在灌夫想來,自己不過是踩死了幾個泥腿子。
天子稍微責罰一下,譬如罷官啊什么的,罰酒三杯。下不為例就好了嘛。
何必如此呢?
他可是有功社稷的啊!
當年,面對吳楚叛軍,他在老父戰死的情況下。依然帶頭沖鋒,斬將奪旗,就連丞相也夸贊他:果真偉岸丈夫。
然而,今上卻絲毫不念及功勞,粗暴的將他下獄。
在面對隴右郡郡守張安國組成的聯合審判團時,灌夫惶惶不可終日。
錯非是大將軍念及舊情,苦苦哀求,他此刻已是死人一個!
即使如此,他也付出了他的全部。并葬送了一切。
要不是還有大將軍罩著,恐怕就要打回原形。重新去給潁陰候當奴婢了!
而竇嬰也是滿心的委屈,跟個婦人一樣。
他舉著酒杯。道:“仲孺如此,我竇嬰何嘗不是如此?”
“滿腹才華,一身抱負,卻被投置閑散啊!”竇嬰有些恍恍惚惚的道:“還有袁季也是如此,都是大好的丈夫,忠臣,卻不得重用,只能終日為酒為伴,報國無門啊!”
在竇嬰想來,自己,灌夫,袁盎,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如今,卻都紛紛被隔離在決策圈之外。
他還好點,有個大將軍名義。
但也僅僅是名義而已。
所有的一切軍務跟事務,在漢匈開戰后,就不再跟他匯報了。
看著義縱、衛馳、直不疑,一個個領軍出征。
竇嬰心里真是不是個滋味。
不能帶兵,甚至連軍情都不向他報告,這大將軍,算個什么鳥大將軍?
還不如一個南軍的校尉!
在竇嬰看來,義縱?衛馳?什么鬼?
兩個小兒輩而已!
一無資歷,二無背景。
不過是一個仗著有個好姐姐,一個仗著有個好上司而已。
憑什么拜為將軍,統兵出征?
他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想越覺得很不爽。
“大將軍不必傷心……”灌夫拿著酒杯說道:“依我看,那義縱、衛馳,一無能力,二無手段,三無名聲威望,此番出戰,必然沒有什么好結果,等他們吃了虧,陛下必然還是要倚重大將軍的!”
這也是灌夫現在最想看到的情況了。
只要義縱衛馳不能完成使命,甚至損兵折將,這天子就不得不倚重大將軍了。
到時候自己也能靠著這個關系,東山再起。
大不了,以后小心點,不再亂來就是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家臣進來稟報,道:“君候,方才未央宮有使者來傳信,說是陛下今晚于未央宮設宴,請大將軍前去赴宴!”
灌夫聞言,大喜,道:“看!看!陛下還是要找大將軍出山了吧!”
竇嬰卻是有些喜憂參半。
對他來說,前方戰事若出問題,就可能是大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當然希望前方獲勝。
可是,若前方獲勝,那豈非就說明,他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在這樣的心情下。加之酒精的刺激,他的心情非常矛盾,問道:“可知陛下詔我何事?”
“君候有所不知。君候燕飲之時,長安皆已在傳了:驃騎大捷!”那家臣說道。
“什么!?”灌夫聞言。酒一下子就醒了,整個人悵然若失。
“據說,驃騎在武州塞外列陣,當面擊破匈奴折蘭王本部,生得折蘭王,斬首繳獲無數,匈奴主力已被驃騎與句注軍和飛狐軍,包圍在馬邑以北。武州以南的戰場上,北虜敗亡,指日可待!”這個家臣手舞足蹈的說道。
在這空前勝利面前,整個漢室上上下下,不分階級派系和山頭,都在慶賀勝利。
在樸素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情緒驅使下。
哪怕是監獄里的囚徒,軟禁在詔獄里的們,都忍不住跳起來,為這勝利喝彩干杯。
但灌夫卻只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方才他還在說義縱怎樣怎樣。這打臉,卻立刻來到。
幾乎是他自己主動將臉送上去求打。
“詩之南仲啊……”竇嬰聞言,卻是先是一愣。隨即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
不管他現在的處境如何,角色如何。
但漢軍出塞,旗開得勝,更當面擊破匈奴折蘭部這樣的強敵。
作為諸夏子民的一分子,竇嬰立刻就將之前的一切牢騷和委屈以及不滿,丟在了腦后。
只要勝利就好!
只要勝利就好!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
如今,義縱得此大勝。
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勝利!
更是整個國家民族和天下的勝利!
這個勝利,將漢家過去五十六年的一切陰霾和壓力。一掃而空。
但凡是個人,是個讀過書的人。竇嬰都覺得,應該為這勝利喝彩。為這勝利歡呼,為這勝利舉杯!
“赫赫驃騎,揚我軍威,雪我大仇!”竇嬰釋懷的說道:“為驃騎滿飲此杯!”
灌夫見此,雖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舉杯。
在這個偉大的神圣的勝利面前,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山頭,任何的派系,都必須為它歡呼。
不這樣做的人,等于自絕于天下。
勝利的消息,如同鴻雁來書。
在短短的時間里,瞬間就傳遍了整個長安!
轉瞬之間,整個城市就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所有酒肆的酒類飲品,瞬間脫銷。
而無數的家庭,也在瞬間變得狂喜無比。
勝利,意味著出征的丈夫、兒子,還有長兄能有極大概率,平安歸來。
不止能平安歸來,他還將會把榮譽、財富以及地位帶回家。
露布之下,朝廷發布的捷報,被一個個士子,反復宣讀,直至口干舌燥,人們與士子們也樂此不疲。
甚至于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墨家的墨者跟儒家的士子,在同一個酒肆的同一個酒桌上喝的伶仃大醉,相擁而眠的例子。
偉大的勝利,團結了人民,消除了矛盾。
即使是儒墨這樣世仇,死敵。
在這偉大的神圣勝利面前,也暫時放下了隔閡與爭執,共同為勝利而舉杯而歡笑而慶祝。
而當民眾開始得知,是墨苑和少府共同制造的胸甲,促成了這一偉大勝利后。
墨家的地位,立刻節節高升。
無數的民眾,自發的對每一個出現在市井上的赤腳墨者送上他們的祝福和招待。
當天,長安城的所有酒肆,都對所有少府和墨家的人免單。
至于墨校更是迎來了一波前所未有的報名風潮。
甚至,有列侯的嫡系子嗣,也出現在了報名的序列中。
中國人自古以來,最現實。
甭管什么思想學派,實用的有效的有用的,人民就會接受和相信。
若是再能幫助大家升官發財,贏取白富美,那就必然會受到所有階級的一致歡迎。
而墨家跟少府,共同同心協力,打造出了胸甲這個神兵利器。
當然馬上就被大眾認可和接受。
甚至就是太學之中,也有學生開始呼吁,開始請求,要求延聘墨者中的大賢為太學教授。
而軍方也是馬上就加大了對墨苑的支持力度。
無數山頭的頭頭腦腦,開始盯上了在上林苑里的墨家胸甲生產作坊。
軍人無疑是所有階級中最現實和最實際的群體。
對軍人來說,只要能幫助他們獲勝的東西就是好東西。
為了勝利,別說是把墨者當大爺供起來了。
就是當孫子都愿意啊!
勝利的捷報,繼續擴散。
兩個時辰后,它出現在了關中的鄉亭露布之下。
頓時,整個關中七十二個縣,凡數百萬軍民,陷入了歡騰的海洋。
所有出征軍民的家庭,更是激動的難以自抑的大喊大叫。
很多人知道,他們家庭甚至家族的命運,都將因這個勝利而改變。
而那些出征士卒的家庭,更是敲鑼打鼓,被全村人簇擁著,游街慶祝,噼里啪啦的爆竹在火中響個不停。
當天,關中的所有酒商的存貨全部清空。
無數人數錢數到手筋疼。
但,得利最大的,卻是掌握了軌道運輸特許經營權的師家。
因為關中酒類脫銷,酒類需求大增,市場需求在一夜之間,變得超乎人們想象。
所以,關中商人不得不向關東求購。
僅僅是靠著從關東運酒進入關中,師家就坐地收錢數以百萬。
更何況,他們還自己也賣酒。
這收益頓時就大的連師旦都有些咋舌。
以至于他的兒子們感嘆:“要是年年都有這樣的大捷就好了!”
要是年年大捷,關中就要年年慶祝。
單單是賣酒,師家就要賺個盤滿缽滿!
“怎么不可能有年年大捷?”老謀深算的師旦嘿嘿笑著:“當今陛下,非常主也,所圖之大,豈是凡人所能想?”
“且夫,即使沒有戰爭,難道我們就不能制造戰爭?”師旦嘿嘿笑著:“今年打匈奴,明歲伐鮮卑,后年征西南,只要我們想,總能幫陛下制造戰爭的……”
“這怎么可以?”兒子們目瞪口呆。
“怎么不可以?”師旦笑著道:“陛下要開疆拓土,戰士們要撈取軍功,封妻萌子,大臣將軍要披掛上陣,獲取戰功,百姓要勝利激勵和鼓舞,就是我等商賈,也需要戰爭發財致富……”
“天下大勢如此,從今以后,誰反抗戰爭,誰呼吁和平,就是與陛下,與漢軍上下,與列侯勛貴大臣,甚至與我等商賈為敵!”師旦一揮袖子,淡然道:“獲罪于天,無可禱也!除非天下大勢再次發生如同如今這樣的不可逆的大變化,這戰爭就不可停止!”
師旦可記得清清楚楚,前朝之時,就是如此。
戰爭的機器一旦開動,就不可能停止。
而現在,比前朝更可怕的事情是——漢家已經知道了,遙遠的世界的之外,存在著什么。
這意味著,漢軍只要不遭遇可怕的完全失敗,那么,這臺機器就會成為永動機。
如今,除了當今之外,已經沒有人讓這臺機器稍微放慢速度了。
可是,偏偏,掌握著剎車和制動器的當今,卻恰恰是發動這臺機器,讓它開始運作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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