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闕居最近有點心神不寧,總覺得會有什么事要發生。
這種不安從戲志才闖山開始萌芽,慢慢發酵,等到龍騎突然趕向狼居胥山的時候,終于到達了頂點。
龍騎對外聲稱是護衛天子在草原上游牧,閉關修行,不見外客。但是闕居從隱秘的渠道得知,劉辯并不在龍騎護衛之中,他要走得更遠。究竟去什么地方,闕居并不清楚。龍騎的騎督是皇后的兄長唐陶,自然也是天子的親信,要想從他嘴中得到天子的確切去向,根本不可能。
闕居之所以如此不安,不是因為劉辯的去向不明,而是因為他知道的那些零星的消息。
幾個月前,曾經有兩百多來歷不明的漢騎穿過東部鮮卑的駐牧地,深入草原。他們要干什么,究竟有沒有干成,闕居并不清楚。事實上,這件事一直就是一個謎,他知之有限。
他只能隱約的猜到可能和劉辯有關。
和劉辯有關,通常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對于闕居來說,劉辯已經成了一個不祥的怪獸,和他有牽連通常都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對當時的裝聾作啞,闕居后悔不已。
一個侍者匆匆走了進來,單腿跪到在闕居面前:“王相,天子回來了,召大王和王相到神殿回話。”
闕居打了個冷顫,眼角一陣陣的抽搐。
劉辯騎著駁獸。沿著那條長長的甬道,來到了神殿門口。
被戲志才殺死的士卒已經搬走,被他擊壞的大門也已經修復。就連那些血跡都已經滲入地下,被新生的青草掩沒。神殿周圍一片寧靜,王庭衛士執戟而立,神情肅然,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可是劉辯知道戲志才已經來過這里,并且鬧出了不小的風波。聽唐陶轉述完了大致的經過后,他還是不太肯定。又讓人召槐頭和闕居來說話。
山坡上馬蹄聲響,槐頭、闕居在一百王庭精騎的保護下。來到了山坡下。闕居翻身下馬,帶著槐頭快步走了過來,步子雖急,神色卻非常恭謹。頗有幾分漢臣上朝時小步急趨的模樣,透著說不出的謹小慎微。跟在劉辯身后的荀彧看了,頗有些詫異,一時有一種錯覺,似乎這里不是鮮卑人的王庭,而是大漢的朝堂。
“奇怪么?”劉辯聽到荀彧的呼吸不太平穩,立刻感知到了他的情緒變化,調侃道:“朕雖然沒什么學問,可是朕用刀劍和佛法教化這些鮮卑人。成績也是斐然啊。”
荀彧無聲的撇了撇嘴,不予置評,也的確無話可說。事實勝于雄辯。劉辯一手屠刀、一手佛法的教化效果顯著,絕非儒門提倡的道德感化所能比擬。就荀彧本人來說,他雖然是儒門中人,卻也不相信那些以德服人的故事。荀氏儒門推崇性本惡,信奉禮教,是不太相信柔服來遠這樣的故事的。那些不過是信奉德教的公羊派儒門希望的結果。
槐頭和闕居來到劉辯面前,擠出一臉笑容。向劉辯行禮。
劉辯擺了擺手,看了槐頭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闕居,溫和的笑道:“王相,臉色不佳,是不是因為事務繁忙,力不從心啊?”
聽到劉辯關心他的健康,闕居剛高興了一下,聽到劉辯后面一句,臉上尚未綻放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這句話大有玄機啊,是說他管的事太多了,還是說他最近不太安分?
闕居尷尬的笑了一聲:“多謝陛下關愛。我王年幼,臣又才能有限,不得不多加努力,方能不負陛下重托和我王信任。好在我王勤奮,進步神速,再過幾年,臣就可以輕松一些了。”
劉辯笑得更加歡暢:“王相的進步也不小。王相的相府中,是不是有不少我漢人儒生?”
闕居額頭上濕潤了起來,他抬起手,抹了抹汗津津的額頭。“陛下圣明,臣的確招攬了一些漢人賢者,向他們學習為臣之道。”
劉辯有意無意的瞟了荀彧一眼,淡淡的說道:“好學是好事,不過,你是王相,政務繁忙,不能總坐在書齋里讀那些之乎者也。如果想做大儒,將來致仕之后再用功也來得及。”
闕居心里更加不安起來。他偷偷的看著劉辯的臉色,心頭七上八下。
“幾個月前,朕剛剛北狩的時候,出了一點事。”劉辯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居然有兩百多漢騎出現在草原上,襲擊朕。王相,你知道這件事嗎?”
闕居心里咯噔一下,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太陽穴“呯呯”亂跳。該來的還是來了,劉辯一見面就問這個問題,顯然來者不善,這股邪火在心里憋了很多了,一個應對不當,劉辯很可能就會大發雷霆,甚至可能將他當場斬殺。
闕居有些后悔,沒多帶一些親衛來。可是轉念一想,就算將王庭的五千精騎全帶來又如何,能突破一千龍騎的堵截,將他從劉辯面前救走嗎?恐怕唯一的功能就是讓劉辯有借口認定他圖謀不軌罷了。
闕居在腦子里飛快的權衡了一下,一咬牙:“臣……不知。”如果說知道,他肯定脫不了干系。一口否認,他最多是個失職之罪,以他在鮮卑人中的號召力,劉辯應該不敢隨隨便便的斬殺他。
“是么?”劉辯笑容依舊,眼神卻有些冷了下來。“那慕容風等人在狼居胥山伏擊朕的事,你知道么?”
“慕容風等人在狼居胥山狩獵的事,臣知道。可是……”闕居一臉驚訝的反問道:“陛下也在那里?”
劉辯沒理他的反擊,繼續問道:“既然知道慕容風等人在狼居胥山出沒,你可有應對?”
闕居滿臉慚愧:“陛下,臣聽說慕容風出現在狼居胥山后,就立刻派人查看,后來得知這件事和和連有關。聽說慕容風暴死之后,部下被和連收攏,移牧稽落山一帶。臣本當出兵攻擊,奈何兵力不足,便聽取漢人賢者的離間之計,派人與落置犍落羅聯系,準備聯手夾擊和連。這件事已經通報給董太尉,可是……”
“可是什么?”
“董太尉否決了臣的提議,他要臣安心守著彈汗山,出兵討伐的事,由他獨力負責。”
劉辯沒有再說。闕居的府中看來真有漢人儒生,這些應對之道也不是準備了一天兩天了,基本上沒什么破綻讓他抓。他不屑的笑笑:“既然討伐和連的事有董太尉負責,那就不勞煩你了。漢騎伏擊朕的事,你去查一查,看看誰這么大膽,敢對朕不利。”
不等闕居回答,劉辯又轉身對唐陶道:“召幽州牧劉虞來見駕,那些漢騎從幽州經過,劉虞要給朕一個說法。我看他這個幽州牧是做不長了。”
聽了劉辯這句話,本來還準備扯兩句的闕居立刻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劉辯既然決定找劉虞的麻煩,顯然對那些漢騎的行蹤并非一無所知,自己既然說不知道這件事,就不能多嘴,免得惹火燒身。
劉辯又問了一番彈汗山和鮮卑人的近況,吩咐槐頭和闕居準備兵馬,他既然回來了,征討和連的事就不能由董卓一人主持,他要御駕親征。既然如此,鮮卑人不能不隨行。
槐頭和闕居唯唯喏喏的應了,連忙去準備。
劉辯帶著荀彧走進了神殿,大門在他們身后轟然關閉。劉辯仰起臉,看著那個高大的神像,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荀彧,你知道這個神像有何奇妙之處嗎?”
荀彧搖搖頭:“臣不知,還請陛下指點。”
“這個神像有三個奇妙之處。”劉辯不緊不慢的說道:“其一,她是鮮卑人供奉的神,卻是我漢人模樣。據天師道的人說,這個神像和天師道嗣系夫人盧氏有幾分相似。”
荀彧點了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的確和盧氏有幾分相似,不過,從陛下所說的造像時間來看,應該與盧氏無關。”
劉辯微微一笑。儒門和天師道之間的聯絡還在太平道之前,荀彧對天師道內的情況也不陌生。
“其二,她所體現的不是鮮卑人的巫術,而是帝道。”
“帝道?”荀彧皺起了眉頭。
“是的,帝道,不過,這個帝道的奧義并不是你以的天道。”
荀彧目光炯炯的看著劉辯,等待著他的進一步解釋。可是劉辯卻沒有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說起了第三個奇妙之處。
“你看這個神像的姿勢,有沒有想到什么?”
荀彧盯著神像看了半天,還是茫然的搖了搖頭。這個神像的姿勢的確不常見,但是他卻想不出來和什么有關。
“朕開始也沒看出來這個神像姿勢的含義。后來支謙大師來了之后,說這個姿勢有點像佛祖剛剛出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自稱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姿勢。再后來,我又聽說,這個姿勢與西域一個崇尚火的習俗有關。”
“火?”荀彧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是陛下說的那個儒門淵源么?”
劉辯笑了。“沒錯,那個西域之國不僅和你們儒門一樣崇尚火,還有一種不死神鳥,這種神鳥每五百年由火中重生一次。怎么樣,是不是和你們儒門五百年有圣人出的預言有些不謀而合?”
荀彧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