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朝廷還是想讓北洋水陸師去剿匪啊!”
李鴻章在心里凄涼地嘆息著,對于杭州逆亂一事,就他的本意來說,他并不想插手,浙江屬閩浙,雖說駐著幾營淮軍,可就李鴻章的本意而言,他能接受閩浙總督卞寶第、兩江總督劉坤一權節駐兩地淮軍,如此一來,無論是勝是負,北洋都不必承擔責任的,這種事情贏了沒什么功勞,可若是負了,到時候言官們的彈劾便足夠人頭痛的了。
喪師辱國之類的言語看似不能殺人,可曾用筆刀殺人的李鴻章自然深知這筆刀之利。現在朝廷全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樣,甚至要調北洋水師去杭州,水師到杭州能干什么?可這卻透露出一個信息——朝廷想要速戰速決,想在杭州逆亂之前的影響擴散開之前,就加以平定。
“拖!先拖著!”
想到這一層后,李鴻章心里略為開朗了一些。他把張佩綸、周馥、張士珩等人叫來,將朝廷的想法與他們一一勾通,大家的看法與他一致。
“荃帥,這淌泥水,咱們還是能不淌就不淌的好,至少現在不能淌。”
雖說作為大清國的臣子,可張佩綸倒是沒有一絲為君分憂的念頭,這倒不是因為他被《布告全國電》給影響了,而是因為他必須要考慮到整個北洋群體的利益。
“可朝廷那邊崔的急!”
李鴻章想了想說道,有些主意即便是心底定下了,到最后還是要借著旁人的口說出來。
“荃帥,這客軍于異地素來多有不便。縱是朝廷催的急,沒有幾個月,各營怕也難行吧!”
周馥語氣平靜的說了一句。
“就是這艦隊……”
“艦隊,艦隊不是在琉球嘛?若是英國人不讓撤,咱又有辦法。”
張士珩于一旁附和一聲。相比于其它人,他的辦法無疑更直接,實際上對于才學有限的他來說,有時候,他的一些看似頗似市井無賴的建議,卻又能解一時之難。
“嗯。這倒也是個法子。”
李鴻章捋著長須,安靜地坐著,他的心境已基本平息了,同樣也拿定了主意,暫時不淌杭州那池渾水。
“這朝廷若是追問下來。怕根子還得落到這銀餉上,這餉銀如何籌?”
身居官場的李鴻章這些年最深切的體會就是“銀錢窘急”,這大清國的銀庫里都跑耗子了,自然也沒銀子撥,這銀餉無外就是讓地方自籌,剿了那么多年的匪,李鴻章豈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
“我看先同洋人的銀行談談,能不能借上一筆款子!”
“還是中堂想得周到。”
張佩綸說。他從心里佩服李鴻章處事的老練,簡單的銀餉兩字,其實就是最好的借口。
“不過。職以為從銀行借款,固然能解一時之需,可歸根到底,這解決不了根本,所以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聽他這么一說,李鴻章看了他一眼。含笑問道:
“幼樵,你有什么想法?”
“銅元!”
張佩綸直截了當的吐出兩字。甚至還從口袋中取出了一枚銅元。放到大人面前,而張佩綸的這句話。卻是讓眾人無不是一陣心動,從前年唐子然于朝鮮開制銅元,這兩年來,仿洋式的銅元可是日益實興,且極受百姓歡迎。
“中堂,自朝鮮鑄行銅元,因其圖案精美,樣式整齊,加之國內制錢久缺,所以其一經投入既受百姓追捧,前年個,這朝鮮銅元剛入天津時,對銀元的作價甚至比行定的一比一百的發行價還要高,銀元一元兌換銅元比價在天津是90枚,在京城是88枚,即便是現在,也是9092枚銅元即可換一元銅元!鑄銅元一枚可獲五成之利,這兩年朝鮮所鑄銅元于直隸、山東、江浙河南等地,更是流通無阻,朝鮮統監府以此獲利何止千萬!”
看著手中那枚精美的銅元,李鴻章又一次忍不住稱贊道。
“唐子然操財之術極是了得!”
這一聲稱贊倒是肺腑之言,或許李鴻章看不明白唐浩然的一些舉動,或對其時而捅婁子的做法時常嘆息,可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操財本領。
“歸根到底,這兩年他在朝鮮辦的事,不還是靠著這銅元的利撐著嘛!”
張士衍有些不屑地接了一句。
“幼樵,你的意思是,咱們開鑄銅元?”
張佩綸的建議,讓李鴻章于心下思索起來,之所以看著那錢利而不動,不是因為不想動,而是因為朝廷那邊的態度,畢竟,這銅元改了祖制,在直隸這邊辦什么事都得小心謹慎。
“不鑄,這錢利勢必盡為朝鮮所得,如今既然朝廷讓咱們自籌餉銀,可如何自籌,無外錯款,再加捐、加厘,這終歸不是辦法,所以,只有開制銅元!以銅元之利供給軍需。”
供給軍需?或許,暫時李鴻章還沒有考慮淌這池渾水,可他比誰都清楚,如若派兵的話,就杭州那點小亂,至多兩月就可平定,可他不想,準確的來說,作為北洋大臣的他不想去冒任何風險,杭州的功勞不過只是寸功,萬一失利,那才是大患,所以還是讓地方上先去辦,他于一旁看著便成了。
若是將來需要插手,也不外派陸水師進剿,數月自然可平。如若借軍需為名于直隸開鑄銅元,那將來的錢利卻是取之不盡的,于北洋衙門來說,有了這一生財之源,自可操辦各種洋務,而不似現在這般,完全洋務操辦完全為財力所困。
“幼樵呀!”
李鴻章放下手中的茶杯,以長輩的身分和藹地說。
“也虧得是你,能想的這么遠!”
心知張佩綸是為了北洋的將來出的這個主意的李鴻章,在權衡了其間的利弊后,斷然說道。
“這銅元要鑄、銀元也要鑄,不能讓子然把這錢利全得了!說實話,這兩年,看他一船船的運銀子,我這個北洋大臣,可是眼紅的緊啊!”
說完李鴻章又是一陣大笑,這不過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中堂大人的話固然很對。”
張佩綸正正經經地說,
“不過,這鑄銅元卻是為解民間制錢不足之困,朝鮮所鑄者大都為十文銅元,鮮少五文銅元,以職下之見,我當鑄以大量五文銅元,以便民間之用,雖錢利稍少,可卻又能解小民之困!而不似朝鮮那般一味只為錢利!”
“幼樵所言極是!”
李鴻章并沒有反對,畢竟十文銅元是仿以大錢,小民使用依還有些不便。不過此時,他顯然忘記一點,銅元局最終還是逐利而為,相比于一枚可得五文利的十文銅元,五文銅元錢利減少自然不是銅元局所樂見,但有些體面話依然還是要說,至于辦或不辦,那又是另一說了。
“我等主持地方,自當為民謀利。”
李鴻章神色嚴肅地說道:
“以后銅元局鑄銅元當搭以三成以上五文銅元,以為便民。”
在定下建銅元局開鑄銅元以籌軍餉定策之后,眾人又就一系列的問題加以商量后,幕僚們方才離去,不過在眾員離去后,作為家人的張佩綸卻留了下來。
“經述有一封信寄給您,今個早上剛到。”
張佩綸從背包里取出信來,雙手遞給李鴻章。
一見是兒子的信,李鴻章便是一愣,隨后才意識到,這幾日他在京城,這信自然先擱到張佩倫這了,接過信來,李鴻章看著信中的內容,那眉頭便是一皺。
“這唐子然……”
說著將信遞給了張佩綸,見大人臉上流露出些許不快,張佩綸接過信來,立即被嚇了一跳,原來信中的內容竟然是稱在仁川居然有人為杭州“逆亂”募捐,僅一天便募捐銀款達數萬元之多!
“大人,這若是傳到朝廷中去……”
傳到朝中去了,他唐子然的官位可就到頭了!
“到時候,如若朝廷嚴令斥查,他唐子然……”
“這唐子然,居然不加制止,實在是……”
在內心里李鴻章甚至為張佩綸的話害怕,怕到時候唐浩然有什么意外之舉來。那朝鮮統監府雖是統監藩國,可畢竟也是朝中大員,如若朝廷不知三思,以唐子然那能把天捅出個窟窿的脾氣,不定會惹出多么大的風波來!
“幼樵,你立即以我的名義,發一封電報給唐子然,告訴他,立即徹查此事,至少……至少在有人把此事捅至朝廷之前,把此事給了了,千萬不能授他人口實!要和他曉以利害,這事若是讓有心人得知,朝廷勢必嚴令徹查,到時候,沒有幾十個腦袋,怕是難以交待的,現在自己去查,總好過讓朝廷逼著查。這個唐子然,可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大人!”
張佩綸苦笑道,
“自打從唐子然去了朝鮮,總是隔三差五的給朝中找些麻煩來,這事縱是現在他唐子然去查了,去辦了,若是朝中還有人盯著,盯著讓其給朝廷交待,大人以為,唐子然是否會砍掉幾十個腦袋給朝廷以交待!”
張佩綸的話讓李鴻章先是一愣,而后沉默了好一會,最后方才說道:
“現在,咱們只能盡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