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虎”很守時,一到五點就開著他那輛黑色奧迪走了。
人手緊張,準時上下班對重案隊而言完全是一種奢望。指導員李大山要和兩個協警一起,把羈押室里的三個嫌疑人送往看守所;明天有好幾份文件要報送分局,內勤蔣小燕要加班整理材料。
領導和同事們忙得團團轉,姜怡自然不能一走了之。于是發揮起她的“專長”,幫蔣小燕整理起中隊上個月的報銷單據,把不合格的一張張抽出來,省得到時候被她的繼任者打回來。
麻煩才剛剛開始,接下來半個月不知道該怎么熬,蔣小燕心情格外煩躁,本時得心應手的工作,今天居然一連出了好幾個錯,干脆放下紙筆問道:“小姜,你說你在大隊呆得好好的,跑重案隊來干嘛?”
“蔣姐,您不歡迎啊?”
蔣小燕喝了一小口水,故作輕松地笑道:“不是不歡迎,而是舍不得。以前啊,我去大隊報銷很難碰到徐大姐,好不容易碰到了又這兒不行那兒不對,經常跑冤枉路,自從你去了之后,我就從沒跑過冤枉路。如果接替你的那位和徐大姐一樣,豈不是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
之前的大隊內勤徐大姐并非不負責任,只是因為年齡的關系有些跟不上時代,不管什么事情都習慣按部就班的來,再加上全局的追逃經費和大隊的財務都在她那兒報銷,所以非常忙,只能把報銷時間錯開。
剛接手她那一攤時姜怡同樣被搞得焦頭爛額,后來干脆建了個群,把十幾個中隊的領導和內勤全加到群里。請他們事先把相關票據拍照上傳,確認無誤后再送過去報銷,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沒想到蔣小燕居然記在心里,姜怡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即岔開話題:“蔣姐,那個司法廳的韓調研員到底怎么回事,感覺被冤枉了大可以去申訴啊,實在不行可以去申請國家賠償,跑我們這兒來作威作福算什么?”
提起那個“笑面虎”,蔣小燕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順手翻出一張報紙,憂心忡忡地說道:“他可不僅僅是司法廳調研員、司法警官職業學院教授,同時還是剛成立的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涉外法律顧問。”
“省法律顧問團?”
“嗯,報道上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我省的法律顧問團有別于其它省的法律顧問團,其服務對象包括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協等多家領導機關,為其重大決策提供法律咨詢服務,這在全國屬于首創。省高官親自頒發的聘書,來頭大、背景深,要不市委、市局和區里能這么重視?”
姜怡大吃一驚,急忙端起報紙看了起來。
來頭確實很大,上下各級高官都參加了聘任儀式。
而同“笑面虎”一起受聘的十位法學專家,在其研究的憲法學、行政法學、行政訴訟法學、公共管理等領域,在全國均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其中三位還擔任全國著名高校的副校長;十幾位受聘的省內和省外執業律師,也無一不是大名鼎鼎的司法精英。
相比之下,“笑面虎”顯得豪不起眼,甚至名不經正傳。
“……對省委提出制定地方立法、政府規章的建議和意見,或者審定立法規劃、討論重要法規規章草案,就其中涉及的重大方針、政策和重要制度提供法律咨詢意見;
接受委托,起草規范性文件、法規規章草案,開展立法成本效益分析、社會風險評估和立法后評估工作;或者對規范性文件、法規規章草案進行合法性審查,提出修改意見和建議;參與重大決策的法律論證,開展風險評估,為重大決策提供法律咨詢意見……”
當念到省法律顧問團具有“協助處理重大涉法事件和重大案件,介入信訪、參與調查、調解,提供法律咨詢,提出處理方案以及起草有關法律文書”等職能時,姜怡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蔣小燕揉了揉太陽穴,一臉苦笑著說道:“別看官不大,沒什么實權,可人家能和省領導說上話。姜怡,現在知道重案隊是什么地方了嗎?你呀,真是生不逢時啊。”
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后悔藥賣,姜怡現在想走都走不了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蔣姐,我看他年齡不算大,怎么一下子就正處級調研員了呢?”
兩年前辦過他的案子,再加上昨天一接到通知李指導員便托人打聽了一下,蔣小燕對韓均的情況非常熟悉,倍感無奈地解釋道:“年齡是不大,過完年才29虛歲,可人家學歷高啊,紐約法學院的法學博士,省里專門引進的海外高層次人才。按照相關規定,進入省直黨政機關不受編制、職數限制,依據德才條件,可享受正處級待遇。”
多少公務員任勞任怨幾十年也未必能達到處級職位,而韓均那個“笑面虎”只憑學位,就一步到位,姜怡很不服氣,撅著小嘴嘟囔道:“高層次人員不一定德高,低層次人員也不一定德差,海歸就了不起啊,這不是拿官帽子做誘餌,拿組織原則做交易嗎?”
令她更不服氣的是,蔣小燕居然搖頭苦笑道:“享受正處級調研員待遇還不算什么,其它待遇說出來要嚇死你。”
“什么待遇?”
“人才興則江省興,人才強則江省強。這可不是喊喊口號,是動真格的。”
蔣小燕掰著手指如數家珍地說道:“比如住房,他屬于C類人才,可申領80萬的購房補貼,購買房價本來就比外面便宜的西郊人才公寓;工資和福利更夸張,作為省法律顧問團成員,他每年有2萬元的顧問費;檔案關系在司法廳,人在司法警官學院當教授,年薪不低于8萬;
既然是高層次人才,當然要有高層次人才生活津貼,每個月3000,一年就是3萬6;他雖然沒在黨政機關擔任實職,但這意味著他可以兼職兼薪;除此之外,可以購買一輛免稅的國產或合資品牌汽車,甚至連個人所得稅地方留成部分都要按相關規定全額返還給他。”
姜怡驚呼道:“這么多?”
“羨慕吧,昨天李指說的時候我也不信,后來上網查了一下,都有相關規定。”
“可他一個律師,又不是什么科學家,算哪門子高層次人才?”
“是啊,我也納悶。可你知道李指那位親戚是怎么說的嗎,人家說高層次人才分好幾類,第一類是在國外著名高校、科研院所擔任相當于教授職務的專家學者;第二類是在國際知名企業和金融機構擔任高級職務的專業技術人才和經營管理人才;第三類是擁有自主知識產權或掌握核心技術,具有海外自主創業經驗,熟悉相關產業領域和國際規則的創業人才;他是第四類,屬于我省急需緊缺的‘其他’高層次創業創新人才。”
對這個“其他”姜怡印象最深刻,醫院收費的單據上都有,她在擔任大隊內勤時也常把那些沒發票,不好做賬的款項納入“其他”。沒想到連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都有,這里面要是沒鬼那才怪呢。
看著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蔣小燕輕嘆道:“所以說人家背景深嘛,分局惹不起,我們更惹不起,只能把他當菩薩供著。”
“可看他下午那架勢,不像是個善罷甘休的主兒。”
“那又怎么樣,誰叫咱們理虧。唉,王隊其實也是代人受過,真要是追責,當時兼任9.12專案組正副組長的張局、劉大一個跑不了,甚至連檢察院駐所檢察官都要承擔連帶責任。”
姜怡問道:“兩年追訴期過了沒有?”
“就是沒過,市局和分局才這么緊張,不然司法廳調研員告市公安局,那這個笑話可就真鬧大了。”
“完了完了,他背景那么深,來頭那么大,想整我們太容易了,隨隨便便整點黑材料就能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尤其王隊,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
“誰說不是呢。”
想到眼前這位容貌秀麗的公大高才生迄今為止仍沒談對象,蔣小燕突然笑道:“不過也不是一點轉機沒有,我發現咱們政委其實挺英明的,這個時候把你調來顯然是想來個美人計,只要你姜大美女把他拿下,把他變成咱們分局的家屬,那他想發飆都發不出來。”
姜怡被搞得啼笑皆非,頓時連連搖頭道:“蔣姐,您開什么玩笑?”
“你這丫頭,別好心不知驢肝肺,論長相、論個頭、論學歷,韓調研員哪里差了?年少有為,年少多金,整個一如假包換的鉆石王老五。近水樓臺先得月,這么好的機會一旦錯過,你后悔都來不及。”
條件是不錯,人品卻不怎么樣,姜怡脫口而出道:“蔣姐,您就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了。別說咱一小干警的高攀不上,就算門當戶對我姜怡也不敢跟他那種人處對象。”
“瞧你說的,怎么成往火坑里推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么被抓的,生活作風肯定有問題,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不踏實。”
蔣小燕樂了,禁不住笑道:“沒看出,還挺有經驗的。姐就是開個玩笑,你千萬別當真。正如你說的一樣,韓調研員的業余生活的確很精彩。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條件那么好,身邊女孩子肯定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