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人才公寓離花園街派出所真不算遠,盡管正值下班高峰期,中山路主干道極為擁擠,但韓均這一路也只用了十幾分鐘。
這兩棟分別命名為專家樓和博士樓的22層建筑,緊鄰風景如畫的西郊植物園,是江省吸引外來人才的措施之一,也是江省首座由政府投資興建的人才公寓。
兩棟樓、六個單元,兩百多戶,全是三室兩廳、一廚三衛的精裝修標準房。電熱水器、彩電、寬帶、電話、衣柜、寫字桌、床等配套設施一應俱全,真正實現了拎包入住。而這里的住戶也正如樓名所彰顯的一樣,不是專家便是博士。
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乘電梯直上十六樓,剛掏出房卡,防盜門突然開了,一張既嫵媚又燦爛的笑臉出現在他面前。
白曉倩顯然也是才下班,上身一件純白色的襯衫,下身一條黑色的短裙,身材高挑的她天生就是一個衣服架子,無論穿上什么樣的衣服,整個人都會顯得清新脫俗,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光可鑒人,偶爾輕輕揮動,就會在人心頭撩撥出某種異樣的情緒。
“這么早,公安局怎么沒留你吃飯?”
“留了,但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歡參加那樣的活動。”
她像賢惠的妻子一般接過皮包,讓開身體埋怨道:“跟一幫虛偽的官僚吃飯的確沒意思,不過你現在也算官場中人,要知道這里是國內,不是美國,不能什么事都率性而為,不然很容易會被邊緣化。”
“一個有名無實的調研員,算什么官場中人?”韓均探頭看了一眼廚房,一臉驚訝地說道:“做飯了,沒想到你還有這雅興。”
“練練手唄,整天被你當牛馬一樣使喚,再不做都快忘了。”
天氣那么熱,出了一身臭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韓均可不想就這么吃飯,他走進臥室,從衣柜里翻出幾件干凈衣服,走進衛生間自顧自地沖起涼來。
他回國以來很多事情一直是她幫著打理,白曉倩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竟大大咧咧的追進臥室,坐在床邊聽著嘩啦啦的流水聲,不無感慨地說道:“韓大律師,我發現我越來越妒忌你了,你看這房子多大,這風景多好,不僅比開發商賣得便宜,而且還有80萬補貼!早知道海外高層次人才回國效力有這待遇,那會兒就算砸鍋賣鐵我也得讓我爸我媽送我出國留學。”
打這么多年交道,韓均對她非常了解,忍不住調侃道:“現在后悔晚了,不過我這兒還缺一個女主人,白大律師,要不你搬進來算了。”
白曉倩笑得花枝亂顫,捶著衛生間門道:“沒問題啊,不過你知道我是有原則的,不同不以結婚為目的的男人談戀愛。”
“不就是一張紙嗎,灑脫點行不?”
“不行,本律師就認那張紙。”
“真是太遺憾了。”
白曉倩一點都不怯場,反倒半是挑釁半是玩笑地說道:“一點都不遺憾,只要你韓大律師愿意娶我,那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韓均探出頭來,一臉痛苦地說:“可是我也有我的原則。”
“所以說我倆不管怎么郎才女貌,到頭來依舊是有緣無分。”白曉倩掩嘴輕笑,剎那間風情萬種。
洗完澡,換上干凈衣服,回到客廳,旖旎的氣氛很快便消失殆盡。
白曉倩像換個人似的,打開一個文件夾說起正事:“你剛回國那會在外面留得都是我電話,不管公事私事一個個都找我。先說私事,你姐一直以為我倆是情侶關系,這個星期一天一個電話問我倆什么時候結婚。”
韓均打開筆記本電腦,一邊瀏覽著電子郵件,一邊心不在焉地問道:“你是怎么跟她說的?”
“我能怎么說,只有編些你現在工作忙,顧不上之類的瞎話騙她唄。不然她又跟前年一樣,天天逼著你去相親。對了,我幫你應付她,要是我爸我媽催我,你也要幫我應付應付。”
韓均點頭道:“沒問題。”
白曉倩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水,把純凈水當作喝酒一樣,動作優雅,一顰一笑都讓人如癡如醉。
“再就是許教授托我問你什么時候有時間,他想請你吃頓飯,好當面感謝你。”
“事情都過去幾年了,并且在律師費上我一點都沒客氣,有這個必要嗎?”
“中國是人情社會,你幫了人家,人家自然要感謝你。至于律師費,如果不是你動員他,他根本想不到去告紐約市政府,也就得不到那幾百萬美元賠償,可以說那是你應得的,許教授德高望重,又那么明事理,怎么會放在心上。”
那場訴訟是韓均在華埠和法拉盛的成名之作,若非許教授的信任,那么他現在很可能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移民律師。
拿了人家一半的賠償款,手不可謂不黑,細想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韓均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低聲問:“許教授恢復得怎么樣,有沒有希望站起來?”
白曉倩搖了搖頭。
“好吧,等調研完你帶我去他家看看,我也不知道該買些什么禮物,他是你老師,喜歡什么你知道,反正銀行卡在你那兒,你看著買吧。”
“沒誠意。”
白曉倩嘀咕了一句,接著道:“你讓我打聽的那件事比較麻煩,直到托我一個同學問到她家鄰居的電話,我才知道她的遺體一直在殯儀館,到現在都沒火化。”
韓均驚呆了,一臉不可思議地問:“什么?到現在還沒火化?”
“嗯,”白曉倩微微點了下頭,凝重地確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在西北農村,經濟條件不好,還是逃婚出來的。她父母心里本來就有氣,再加上兇手的家庭條件也不好,民事賠償根本無法落實,哪有錢支付上萬的停尸費?”
“停尸費?”
“是啊,你以為殯儀館不收錢啊?她家里人不來,公安局又不管,殯儀館也很頭疼,就這么放著占冰柜,直接火化又怕家屬來鬧。在電話里人家說什么你知道嗎,如果再這么下去他們就要起訴公安局了。”
一張秀麗的面孔浮現在韓均的腦海里,他沒殺她,但她的死多多少少與他有些關系。一想到這些,韓均便心如刀絞,沉默了好幾分鐘才輕聲道:“要入土為安,不能讓她總這么孤零零的躺在冰柜里,曉倩,我出面不太合適,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他是風流成性,但都是你情我愿,就算散也是好聚好散。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女人說他是負心漢。不管怎么說,他也算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白曉倩能想象到他心里有多難過,故作輕松地笑道:“本律師又不是給你白干,是要收費的,談不上麻煩。”
韓均合上筆記本電腦問道:“卡里錢還有多少?”
“購車款是用信用卡分期支付的,購房的余款也是,所以現金還有很多。”
“那就準備40萬現金,10萬辦后事,10萬給她弟弟娶媳婦,另外20萬給她父母開一個單獨賬戶,每月可以領一兩千,生病或遇到難事可以多領一些的那種,讓他們好安度晚年。至于錢從哪里來的,你隨便找個理由。總之,請她父母盡快過來一趟,不能讓她再躺在冰柜里了。”
網上認識的,現實中甚至沒說過一句話,更不用說滾床單了,能做到這一步堪稱仁至義盡,白曉倩點頭道:“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辦。”
心情不好,飯都不想吃了,韓均托著下巴,心不在焉地問:“除了這些,還有其它事嗎?”
“有,有一大堆呢。”
白曉倩遞上一張草擬的合約,不無得意地說:“年顧問費60萬,東江集團段總支票都準備好,就等你韓大律師點頭。”
“折合美元不到十萬,打發叫花子啊。”
“我的韓大律師,這里是江城,不是紐約,而且不是每年都有官司打,人家沒過河拆橋已經很不錯了。經濟環境不好,業務難接,我們所律師幾個月沒活兒的都有,要不是傍上你這大款,連我都要告我家老頭子脫離父女關系幫自己開張了。”
韓均被搞得哭笑不得,禁不住問道:“難道我不僅要養自己,還要養你?”
白曉倩坐直身體,理直氣壯地說道:“當然啦,我就你這么一個大款客戶,不吃你吃誰?何況這是你欠我的,別的不說,就許教授那個案子,你賺了一百六十萬美元,我在國內累死累活,才分我可憐兮兮的十萬,就知道剝削我的剩余價值,比資本家還黑。”
“少來,要不是那會兒看你可憐,執業大半年一個案子都沒接到,你連十萬都沒有!”
每每談到錢的時候,白曉倩對她那所謂的原則就選擇性的無視了,一屁股坐到他身邊,挽著他胳膊,憨態可掬地嬌嗔道:“所以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韓大律師,你要是敢換人給你跑腿,那就別怪我鉆你被窩。我就不信了,一個嬌滴滴的大活人還比不上一個死人,怎么著也得訛個四五十萬吧。”
夏天衣薄,她那蔚為壯觀的山峰蹭在身上,臉上更帶著些許嬌慵神態,看了不禁讓人怦然心動,別有一番動人的韻味。
白曉倩把筆往他手里一塞,喋喋不休地催促道:“行啊,先把這個簽了。不簽你哪有錢,你沒錢我更沒錢。我可是自由職業者,吃了上頓沒下頓,不像你韓調研員,學習公仆好榜樣,一吃人民二吃黨,就算沒案子也餓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