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很和諧,泰州大小官員也極近逢迎之能,對薛破夜那是大大的贊頌,對于此戰,他們顯然是充滿了信心,數十萬大軍,這個數量讓他們心里很踏實。
薛破夜并沒有從表面上表現出對這些官員的蔑視,畢竟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朝廷供給的給養都會運輸到泰州,這里的官員是北伐軍的后勤力量,還是能用的上他們的。
作為大帥,薛破夜自然成了大家拍馬屁的重點,而對于宋飛,官吏們似乎都有所輕慢。
這一點,薛破夜心中也是清楚原因的,在場的大多數都是文官,而自己在他們心中,顯然也是歸于文官一類,文官帶兵,這讓他們的面子很好看,至于宋飛,出身行伍,文官們對于他并不是很欽佩的。
文人的心中,武人永遠是粗俗不堪的代表。
宋飛從頭至尾,一直陰沉著臉,很不好看,薛破夜看在眼中,不由皺起眉頭。
宴會眼見接近尾聲,卻見一名將官匆匆奔到薛木隆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薛木隆的臉色沉了下去,抬頭見薛破夜正看著他,于是起身過來,低聲道:“大帥,營地那邊又出事了。”
薛破夜皺眉道:“怎么了?”
“杭州軍與幽州軍吵起來了。”
薛破夜冷笑道:“這幫家伙,只知道內訌嗎?”站起身,也顧不得宴會正在進行,沉聲道:“我們去看看,薛大人,勞你帶路。”
薛木隆急忙答應。
薛破夜走到宋飛身邊,笑道:“宋將軍,營地那邊有些事情,不知你可否愿意一同前往?”
宋飛看了薛破夜一眼,淡淡地道:“大帥先去,有大帥出面,誰也不敢翻天,末將就在這里再飲上幾杯。”
薛破夜不動聲色,微笑道:“如此也好。”
薛木隆便要領薛破夜前往營地,薛破夜想了想,先換了身普通軍士的衣裳,扮作薛木隆的隨從,這才隨同前往,他是要喬裝打扮,去看看自己帶的究竟是怎么樣一群兵。
……
“大帥,這幽州軍是北方軍,性子野,而杭州軍是南方軍,點子多,打心里瞧不上幽州軍,時常出言譏諷,那幽州軍自是不會畏縮,怒言相向,這樣一來,時不時地就鬧出矛盾。”前往營地的路上,薛木隆恭敬地道:“這兩方一鬧起來,帶起其他各州的軍士也時不時地吵起來,集結到這里還沒有半個月,已經鬧了無數次,前兩天差點還鬧出人命。”
薛破夜神情冷漠,淡淡地道:“那些當官的都沒處理?”
薛木隆苦笑道:“大帥,莫怪下官在身后論他人是非,此次樞密院下達的文書中,除了大帥和副帥外,另有兩名大將,一是來自幽州的劉宵,還有來自徽州的楊怡君,這兩個人都是狼一樣的家伙,互相看不順眼,部下爭斗,他們非但不阻止,還……嘿嘿,大帥去看,就知道了。”
薛破夜摸著鼻子,雖然薛木隆的話沒有說白,但是毫無疑問,兩位大將對于這些爭斗,必定是有責任的。
即將面對西北大軍,如果帶著一支南北對立的極不和諧的軍隊去迎戰,那注定是失敗。
此時天已漸漸黑了下來,過百里的營寨篝火點點,一個又一個帳篷連接在一起,就像布滿在大地的星辰。
薛破夜騎著馬,跟在薛木隆身后,細細觀察,發現南端這一塊營帳雖然多,但是雜而不亂,很有秩序地一排一排,心中暗暗點頭,至少從布置行營來看,那已是完全過關了。
“大帥,下官也曾考慮過南北兵士或許不和,所以在安置地方的時候,南方行營的軍隊都安排到了這邊,往北邊去,那邊才是北方軍的營地。”薛木隆輕聲道:“這南方軍是以徽州楊怡君為首,這邊的營地,都是他布置的,下官以為,這楊怡君帶兵,還是有幾分本事的。不過往前的杏子林處,是南北兩營的交界處,那些爭執,也往往是從那里發生的。”
薛破夜淡淡地打量著篝火邊的兵士們,在此炎熱之際,大都款著衣裳,兵器丟在一邊,湊在火邊說著一些極其淫.靡的話題,時不時地發出放肆浪蕩的笑聲。
這些兵士看起來極為松散,渾然沒有軍人該有的那種肅穆殺氣,乍一看去,倒像是一群無賴湊在一起。
薛破夜看得直搖頭,但是心里也明白,大楚多年沒戰事,軍事松散,這些從各地抽調出來的兵士,那也是早就養成了懶散的習慣,若是他們鐵戈錚錚肅然殺氣,薛破夜反而會奇怪了。
薛木隆雖然身著官府,但是沿途的并將顯然對這個泰州府尹沒什么感覺,根本不因為他的到來而有所收斂,給人的感覺,似乎只是有一匹吃草的馬從旁邊走過一樣,完全沒有給予薛木隆應有的尊敬和敬畏。
“大帥,你也看到了。”薛木隆無奈地苦笑道:“這些沒人拴住的家伙,目無尊卑,那是根本不將下官放在眼里的。”嘆了口氣,搖頭道:“大帥,這一支軍隊,可真是不好帶啊,若是面對雍州鐵騎,下官實在擔心……擔心他們是否有勇氣與對方廝殺。”
薛破夜摸著鼻子,沉默不語。
一直向北,走了片刻,就見前方出現一片極大的林子,薛破夜心知那就是南北兩軍營地交界處的杏子林了。
那里火光通天,比別處要亮堂的多,而且大群的兵士擠在這邊,時不時地發出歡呼聲和叫罵聲。
薛破夜皺起眉頭,有些疑惑,跟著薛木隆下了馬,低聲問道:“這里怎的聚集了這么多人?”
薛木隆嘆道:“想必是里面正在打斗呢。”
杏子林邊,已是里三層外三層,近千名官兵圍成一個大圈子,薛木隆站在外面,沉聲道:“還不閃開!”
兵士見是薛木隆,認出官服,雖然并不將薛木隆放在眼里,但是薛木隆畢竟是一方大員,誰也不敢正面相抗,閃開了一條狹小的道路。
薛木隆和薛破夜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領著薛破夜沿著這條狹小的道路擠了進去。
只聽到里面傳來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四周的官兵有的歡呼,有的叫罵,等到薛破夜擠進去之后,這才看清,在正中間的場地上,兩名赤著上身的漢子正在赤手肉搏,二人身上滿是傷痕,已是筋疲力盡,不過依舊像兩頭惡狼一般互相撕咬著。
薛木隆附耳向薛破夜道:“大帥,那兩個坐著的,左邊是楊怡君,右邊是劉宵。”說完,指了指。
薛破夜皺起眉頭,凝神細看,只見火光之下,左邊的人群中,正坐著一個身著盔甲的將領,身形也不見得粗壯,不過目光如炬,很有殺氣,此時正靠坐在大椅子上,看著場中的廝殺,臉上神色嚴峻,緊皺著眉頭。
這人自然就是南方軍的老大楊怡君。
楊怡君身后,又站了數名副將,薛破夜目光掃過,頗有些吃驚,只因那幾名副將中,他竟然識得其中兩個。
一個是杭州行營的那位胡都統,曾經盧府為了給譚子清送行設下晚宴,這胡都統當夜便是其中的一名客人。
此人箭術不差,那夜差點武斗奪魁,而且性情頗為耿直,薛破夜卻是記得清楚。
另一名,更是薛破夜的老相識,乃是蘇州行營馬軍副巡檢葉天翔。
葉天翔一身白盔白甲,看起來英姿颯爽,臉上亦是嚴肅無比,緊緊地盯著場中的爭斗。
薛破夜心中暗道:“想不到他們也來了。”去看右邊,亦有一名將領靠坐在大椅子上,五大三粗,看起來就是一個猛將,此時他正摸著自己鄂下的胡須渣子,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這人自然就是劉宵。
薛破夜冷眼旁觀,瞧著場中的兩個漢子已是拼盡最后的氣力在搏斗,心中暗嘆:“這些家伙,拼勁是有的,可是內訌有勁,也不知道真正上了戰場,是否還能有這股子拼勁?若整個北伐軍都能使出這股子勁,別說十萬雍州鐵騎,就是二十萬,三十萬,又有何懼?”
就聽場中一聲巨吼,一名漢子終于攔腰抱起另一名大漢,舉過頭頂,爾后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落地的漢子悶哼一聲,卷著身子,在地上翻滾,顯然是痛苦不堪。
頓時,右邊的軍士們齊聲歡呼,聲震如雷,劉宵也露出得意的微笑,站起身來,舉起雙手,示意眾將士安靜下來,這才笑呵呵地道:“楊將軍,看來南方人還是經不住打,只能躲在娘們的被窩里折騰折騰了。”
楊怡君狠狠地瞪了在地上掙扎的漢子一眼,大聲道:“劉宵,你可別得意的太早,五局三勝,這才過了三局,只要接下來我們連勝兩局,就是我們贏了,到時你便要給本將舔靴子了,哈哈……!”他話聲一落,身后的南方軍將士也大聲嬉笑起來。
劉宵大笑道:“楊怡君,你真是自欺欺人,我北方將士,那個頂個的都是響當當的漢子,第一局若不是你的部下使詐,你此時就該來給本將舔靴子了。嘿嘿,連勝兩局,你癡人說夢,來來來,我看看你還有什么能耐。”轉身道:“趙大慶,你去教訓教訓這幫只能在娘們被窩里折騰的家伙。”
薛破夜此時已經看出來,這場爭斗,卻是兩位大將以舔對方靴子為賭注,互派五人打斗,五局三勝便是勝者。
薛木隆湊近低聲道:“大帥,你看?”
薛破夜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看看他們還玩些什么花樣!”
從劉宵身后,又站出一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扒去上衣,嘿嘿笑著走入場中,大聲道:“誰?誰敢和老子打?”
楊怡君身后的胡都統立刻跳出來,脫去上衣,大聲喝道:“大爺我來伺候你。”
趙大慶握著拳頭,嘿嘿笑道:“南方人像你這般的體型,已經算是厲害的了,不過在老子眼里,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螞蟻,來來來,給老子練練手。”
北方軍士理科助威道:“南方的娘們,都給我滾回去,這仗我們去打就成。”
“他奶奶的,你們這幫南方的小雞,到時候上了戰場,可別尿濕了褲子,哈哈……!”
“尿濕褲子未必,不過兩腿發軟,西北軍殺到眼前都跑不動那是一定的了。”
北方軍一罵起來,南方軍立刻回罵。
“這幫北方龜孫子,爺們告訴你們,打仗可不是靠牛力,那是要用腦子的,你們這幫蠢豬就是沒腦子。”
“讓北方人打仗,還不如拉上一群牛去打。”
“不錯不錯,我要是大帥,直接讓他們去拉糧草,省的上了戰場丟人現眼。”
雙方一番罵戰,亦是精彩的很,北方聲音粗獷,罵起來氣壯山河,而南方語音比較多樣化,罵起來更是很有特色。
雙方罵起來后,一些靠的近的,甚至便要動手打起來。
劉宵聲若洪鐘,大喝道:“不要吵!”
他聲音雄渾,話聲落后,北方軍士果然不再叫罵,南方軍士又罵罵咧咧幾聲,也就息了下去。
趙大慶在場中舉起雙拳,看著胡都統,大聲道:“來,別害怕,老子不殺你。”
胡都統大步上前,罵道:“龜孫子,吃我一拳。”鐵缽般的拳頭直朝趙大慶的面門打了過去,他這一拳還真是勁道十足,凌厲的很。
趙大慶后退一步,斜里出拳,揮臂便打向了胡都統的手肘。
二人甫一上來,便出全力,毫不留情。
薛破夜摸著鼻子,心中暗暗尋思:“這南北軍士的對立情緒看來很強,如今大戰在即,要想在短時間內消除這些人的矛盾,那比登天還難,若是雙方帶著矛盾協同作戰,定會威力大減,說不定還會出亂子,我可要想一個法子,解決這個問題,否則……也用不著去打,直接向西北軍投降便是。”
場中的兩個家伙你來我往,打得虎虎生風,四周時不時地發出陣陣驚呼聲。
相對于劉宵的一臉輕松,楊怡君和身后諸將的臉色就難看得多。
劉宵即使這一陣敗了,還有最后一陣的機會,而楊怡君若是敗了,那可要當著眾軍士的面,*劉宵的靴子了,這舔靴子事小,可是這份恥辱,那卻是無論如何也洗刷不掉的,非但南方軍日后會更被北方軍奚落,最為重要的是,楊怡君日后在南方軍的心里,威望那是要大打折扣的。
看著場中全力相搏的二人,薛破夜心中卻生出幾分贊嘆:“大楚軍中,猛將卻也不少,只要合心一處,未必便輸給西北軍。”
拳來腳往,二人已經斗了近百合,兀自不分高下,四周將士都忘記叫喊,聚精會神地看著二人的廝斗。
又纏斗數十回合,卻見胡都統高呼道:“果然厲害!”轉身便走。
趙大慶狂叫一聲,從身后追上,大蒲扇般的手掌對著胡都統的背部拍了過去。
驚呼聲起,楊怡君神色大變,垂下了頭去,在他看來,胡都統顯然是敵不住趙大慶了。
正當大家以為趙大慶必勝時,卻見胡都統猛地一俯身,右腿來了一個馬尾掃,竟是狠狠地掃在趙大慶的腿上,趙大慶身子晃了晃,已是撐住,并未跌倒,卻見胡都統又是反腿一撩,正提在了趙大慶的胸口。
此時二人都已是筋疲力盡,胡都統這一腳,那是拼盡了全身的余力,就像一塊石頭砸在趙大慶的胸口,趙大慶腿部被掃,本已是搖搖晃晃,胡都統這一腳踹在胸口,他是再也堅持不住,巨大的身軀向后仰倒,“砰”的一聲,砸在地上。
胡都統見計得逞,信心大振,回身壓以膝蓋頂在了趙大慶的胸口,鐵拳揮出,擊在趙大慶的腦門子上,趙大慶頓時被打得昏昏沉沉,動彈不得。
南方軍先是吃了一驚,隨即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胡都統站起身來,高舉雙拳,得意洋洋。
楊怡君本以為這一陣必然要敗,想不到形勢突變,胡都統竟然勝了,大喜過望,站起身來,揮拳怒吼:“媽的,老子說過,北方豬就是不會動腦子,奶奶的,打仗是靠腦子,不是靠牛力,哈哈……胡綜,干得不錯,哈哈……!”
劉宵怒道:“他娘的,又他媽使詐。”
“兵不厭詐。”楊怡君大聲道:“劉宵,你帶兵多年,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誰最后還站著,誰就是勝者。”
劉宵脫去盔甲,怒道:“奶奶的,還有一陣,老子來,楊怡君,你要是有種,趕來和我單打獨斗嗎?”
楊怡君此時哪會示弱,也脫了盔甲,吼道:“打就打,老子還沒怕過誰。”
二人正要出場,卻聽一個雄渾的聲音道:“這一陣,我來打。”
在嘈雜的聲音中,這雄渾的聲音竟是遠遠傳了開去。
眾將士循聲看去,只見說話的是薛木隆身邊的一個小兵,都是驚訝萬分,卻見那小兵背負雙手,緩緩走到了場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重復了一句:“這一陣,我來打。”
所有人中,最驚訝的莫過于葉天翔和胡綜,他二人可是一眼就認出了薛破夜,二人張口結舌之際,卻見薛破夜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輕輕搖了搖頭。
二人立刻明白,薛破夜是不要二人泄露他的身份。
葉天翔和胡綜,自然早就得到消息,此次統軍大帥是薛破夜,實在想不到他竟然喬裝打扮來到了營地。
劉宵和楊怡君的目光都投在薛破夜的身上,頗有些驚訝,這個時候,一個小小的兵士強出頭,還真是他媽的有種。
劉宵立刻叫道:“小子,你是誰的人?你要和誰打?”
楊怡君也叫道:“奶奶的,你小子有種,是我南方人嗎?”
薛破夜淡淡一笑,道:“我是楚人,沒有什么南北之分,至于和誰打……!”目光從楊怡君和劉宵身上掃過,淡淡道:“兩位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