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強變成如今這樣子,李真可沒想到。不過這么一來他倒是可以放心了——想必劉姨和齊遠山都不會有什么麻煩。
那么接下來他該去做正事。
現在的道路上已經沒有“出租車”這東西了,李真只能步行。街上的霧氣讓景色變得朦朦朧朧,臉色沮喪的路人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他走了一會兒,忽然覺得眼下的世界很像從前看過的里描述的“蒸汽朋克”世界。電力設備統統失靈,人類只能使用蒸汽機。倘若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也許用不著什么戰爭,人類文明就會走向自我毀滅。
石油和煤炭的儲量畢竟有限,從前那個世界幾乎有一半的能源都來自核能和太陽能。倘若以后只能依賴傳統能源的話——這么多的人口,這么多的工業設備,到底能堅持多久?
或許百年之內人類文明將迎來大衰退,甚至比兩百年前的情況更加可怕。因為那時候的人們已經習慣低效蒙昧的日子,而現代人卻不可能再毫無芥蒂地接受那種社會。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希望。
所有傳統能源耗盡之后,人類就只能困死在地球上,最好的結果也只是恢復農耕文明。
其實這就是他現在想要弄明白的事情。這種狀況是由什么導致的?又到底會持續多久?
在菲律賓的時候他就看過軍隊里的人做實驗。
一節電池——一節完好無損的電池,安在一個完好無損的手電筒里,接通。
但它就是不亮。
極光初降的時候電子設備大規模失靈,那時候人們以為是某種強烈輻射摧毀了脆弱的電子元件。但后來人們發現事情比預想得要可怕得多。
其實那些東西都是好好的,唯一出現異常的是“電流”。
或者說。電荷不再定向移動了。
這種事情已經遠遠超越任何人的認知,就連靈能之類的東西同這事兒一比都是小兒科。這意味著電力場消失了,電壓消失了——某種物理規律被改變了。
這件事已經匪夷所思。
然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操控電流的能力者,還能夠制造出閃電或者電弧。有人曾經試著將能力者制造出的閃電變壓之后導入電子設備——結果是可以正常運作。
這意味著能力者本身的能力并不受到那種被改變的規則影響。仍可發揮作用。
就好像有一個看不到卻神通廣大的孩童在用無形的手將某種物理規律當做自己的玩具——只有合他心意的人和事才能逃脫某種無形桎梏。
李真覺得自己可能想不清楚這件事,但他卻對另外一個人有信心。
沈幕。
感到沈幕租用的那間廠房的時候已經過去三個小時,薄霧散去了。他遠遠可見門口站著兩個人,穿著某各部門的制服,手里還持有突擊步槍。
看到他走近,其中一人一抬手:“止步。”
隨后那人的臉上露出李真見慣的了那種表情——驚訝、疑惑。于是李真開口說道:“我是李真。我來見沈博士。”
守衛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上下打量他,最后不確定地問:“您是……”
“特務府的那個李真。”李真點頭。
對方張大了嘴。但礙于自己的身份,還是努力壓抑驚詫的情緒,向他點頭,臉上的神色也柔和很多:“……那么您稍等。”
然后他看了一眼同樣驚訝的另一個人,開門走了進去。
兩分鐘之后門里傳來腳步聲。隨即鐵門被咣當一聲推開,沈幕本人走了出來。然后呆立原地,抬起手:“你……你沒死?!”
這句話他已經聽得耳朵生繭了,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被動接受。只得微微一笑:“當時是個誤會。”
沈幕一跺腳:“嘿!我白給你立了個牌位了!”
聽這口氣倒巴不得他死。不過李真大概知道這人是個什么脾氣,于是也知道他究竟想要表達什么意思。只是沒想到的是……
給自己立了個牌位?
搞什么?
沈幕已經激動地走過來抓住他的手:“恩公,你來,你來看!”
李真只得跟他往門里走。
倘若李真從前來過沈幕租住的這個倉庫的話。定然會對眼前的情景感到驚訝。這已經不是那這個破舊骯臟、到處彌漫著鐵銹味兒的廢棄廠房了。而變成一個干凈整潔、窗明幾凈、看起來相當溫馨的居所。
很多大型儀器還擺在場地中央,但周圍卻用板材隔出了幾個房間。墻角擺放著生機盎然的盆栽植物,植物旁邊還有用沙發、躺椅、玻璃茶幾構建出來的休閑空間。
沈幕一邊走抓著他的手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當時我看報紙,報紙上說你死了——我當時就想啊,那些當官的怎么不去死,怎么就是你死了呢?我是越想越難受,兩天都沒睡好覺。再后來我就想開了——早死早好,還用不著和那些人置氣。像我現在這樣活著倒是活著了——有什么意思?身邊都是一群蠢貨,我一見他們就氣不打一處來……”
李真在他停下來換氣的時候插了一句:“沈博士,您是……搞錯了?怎么叫我恩公?”
“嘿!沒有你當時的那一句話。我可搞不出來現在這些!”沈幕搖頭,“你們可能不在乎,我可在乎啊。當天要是求不來錢,我出門就去靜湖自殺了——不過我死不死其實也無所謂……不對,我可不能死。我一旦死了。就憑那些蠢貨能拿出我這些東西么?不可能,對吧?不可能!”
李真只好不說話了,任由他將自己拉去大廳盡頭的一個小房間,一把推開門。
結果就看見一張香案。
上面擺了一個香爐,爐子里插著三根快要燒完的檀香。香爐后面還真是一個靈位——恩公李真之位。
李真盯著那東西看了好久。直到沈幕用得意洋洋的語氣問“怎么樣,沒騙你吧”的時候才稍稍回過神,勉強咧咧嘴:“沈博士,您的好意……唔,我心領了。”
沈幕一揮手,滿不在乎地說:“這是應該的。沒你現在就沒我了。這東西就這么放著吧——等你以后哪天真死了還能接著用。”
李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這話。
幸好一個中年女人手里拿著幾件衣服走過來,在沈幕胳膊上狠狠一掐:“你說什么呢?”
沈幕疼得呲牙咧嘴。而那女人驚訝地看了李真幾眼,笑道:“李先生,您別和他一般見識,老沈說話不中聽,但是心是好的……”
沈幕揉著胳膊不耐煩地朝她擺手:“你懂什么?趕緊走趕緊走,別插嘴!”
那女人也不以為意,只朝李真點點頭:“李先生,留下來吃午飯吧。”
李真正要回話,又被沈幕拉起走。他邊走邊朝李真抱怨:“唉,這女人,真麻煩。”
不過李真聽得出來這話里面的味道——就好比一個人抱怨“唉真不知道今晚該去陪哪個女朋友”——與其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是炫耀。
沈幕這個人挺有趣。他在心里想,是個直腸子的。
打從他進門到現在,沈幕都沒給他說話的時間。眼下一直將他拉進一個大房間里,砰的一聲關上門:“我這兒以前都是一大片的。結果這女人搬過來之后找人給弄成這樣——嘖嘖,干凈倒是干凈了,多麻煩!”
他撓撓頭,松開李真的手走到房間里張書桌前拿起一疊資料:“就這里我還挺滿意。”
李真笑笑,打量這間屋子。看起來是個挺寬敞的書房,墻壁用的似乎是熒光材料,還有兩個朝外的窗口,使得房間里并不昏暗。眼下沈幕站在書桌旁,身邊是一盆郁郁蔥蔥的云竹。他身上穿著干凈整潔的襯衣、長褲,腳上是一雙锃亮的黑皮鞋。戴著的眼鏡也不是一年前那個用白線纏著鏡腳的黑色塑料框眼鏡了,而變成一副干凈的無框鏡。
整個人看起來大變樣……似乎都是那個女人的功勞。
李真應了一聲:“是啊。剛才那個是嫂子?”
其實他真就只是隨口一說——為接來下要說的事情做個鋪墊。
結果沈幕抬起頭,咧嘴一笑:“嗨,都是去年的事兒。”
李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去年我就把模型搞出來了,然后進了那個研究組。我說四月份有極光,他們不信,結果到了五月份還真就有極光了!可是他們就說我的理論有問題——正好那時候又有個蠢貨搞了個似是而非的東西出來,一湊巧蒙上了,他們就覺得那個蠢貨的理論是正確的了,又把我給踢出來了——”
李真打斷他:“唔……你說是四月份,實際上是五月份——他們也不算錯怪你吧?”
沈幕暴躁地一拍桌子:“一碼事嘛!四月份和五月份能差多遠?我這理論是大尺度——”他張開雙臂劃了一個大大的半圓,“高端大氣!”
“要是我要你用一根針,擱著一公里的距離去扎一個硬幣那么大的靶子,結果你扎中了——然后我說你的那根針雖然扎中了但是距中心點差了一毫米不算中——這是不是很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