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揮揮手,站在桌邊想了想,沉默下來。
然后就在兩個人略微松了口氣的時候,他一腳踢翻了飯桌。稀里嘩啦一陣響,碎片四濺。沒等兩個人回過神,他已經一把提起身邊的長槍大步走出去了。
白小當與龐飛鴻面面相覷,隨后龐飛鴻露出苦笑:“白小姐,你……不該說這件事的。”
白小當張張嘴:“他之前問過你?”
龐飛鴻點頭:“問過的,我說不清楚。這下子……您得給我打掩護,就說這種事情我這個級別的確不曉得。唉……這么一來,不知道還得什么時候了。”
白小當皺眉:“究竟什么意思?”
“之前將軍說,等這里的情勢穩定了他會先去一次燕京。去了燕京,見些人談些事,下一步就是南呂宋了。”龐飛鴻唉聲嘆氣,“現在知道這么個事情……您覺得他還能去燕京?依照他的性格——”
龐飛鴻往北邊一指:“我說他會單槍匹馬殺去西伯利亞,您信不信?”
白小當往門外看一眼,深吸一口氣。
“天哪……我都說了些什么。”她吶吶自語。
屋子里一片狼藉,幾個餐廳的工作人員在門外探頭看了看。龐飛鴻就招手要他們進來收攏。
但幾個人剛進屋,外面突然又傳來一聲暴喝:“龐飛鴻,你給我滾過來!”
龐飛鴻一哆嗦——抬眼看見李真又從門口看了他一眼,轉身大步走開了。
他張大嘴。去看那幾個工作人員:“將軍他……”
“剛才走出去又折回來了,好像要來跟你們說話。”一個年輕人低聲道。“當時您兩位也在里邊說話,他就聽了聽……”
“呸!那你也沒說一聲!”龐飛鴻氣憤地一高跳起來,給他后腦勺來了一下子。
而白小當同情地瞧著他。
兩分鐘之后龐飛鴻站在李真的辦公室里。姿態極恭謹——微微彎著腰、低著頭、垂著手,就好像一個挨訓的小學生。
李真站在辦公桌后怒視著他。
“你敢騙我。”他咬牙切齒地說,“今天不是白小當在,我殺了你!”
最后一個音兒拔了個高,龐飛鴻一哆嗦:“將軍……我這不是騙您,就是瞞著您。再說……我。這個……您別這么嚇唬我,我這人真的膽子小……”
“沒人比你膽子大!!”李真憤怒地厲喝,“你還瞞了我什么?!”
“沒了,就這么一件事兒。”龐飛鴻哀聲道,“將軍我一直對您是忠心耿耿啊——您看這么幾天我都沒怎么睡覺,我——”
李真一揮手:“你活該!”
“是、是,我活該!”龐飛鴻連聲附和。
“你活該”這么三個字他聽在耳朵里。就好像聽見了仙樂。這種說法更好像是在賭氣——這至少意味著對方不是真的對自己怒不可遏,而更像是因為他的過失,揪著他發泄怒火來了。
果不其然。李真接下來沒說話。
龐飛鴻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臉色已經從微紅恢復如常,只不過依舊陰沉得可怕。
相當驚人的自制能力呵……
李真重重地坐了下來。而龐飛鴻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敢動——一直過去了五分鐘。
他開始覺得腰和脖頸都發酸,卻只能小心翼翼地輕輕扭扭脖子,偶爾再去看李真——他閉著眼睛在沉思。
又過了五分鐘。李真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幾天累不累?”
平時聽他這么說龐飛鴻必定心中一暖。但此時此刻聽見他這么說,卻覺得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六神無主。怎么看……這句話和眼下的氣氛都不搭調兒。
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擠出笑臉:“內個……不累,挺好。”
“不累,就好。”李真冷冷說道,“往后有你累的時候。龐飛鴻——那么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做一件事。”
“您吩咐!下官必定赴湯蹈火肝腦涂地!”
李真冷笑一聲:“用不著說大話。你辦不好,我真就叫你肝腦涂地。”
他又沉默了一陣子。說道:“我要走了。我走了以后這里就交給你。現在怎么做的,以后還怎么做,不能讓這里出半點亂子。你給我記住——你之前用那件事瞞著我,我很生氣。但是眼下我身邊就你這么一個還算信得過的人。如果這次你再讓我失望,以后就繼續回去當你的情報員去。”
龐飛鴻抬起頭,張大了嘴巴:“您真要去……西伯利亞?”
李真瞪他一眼:“我的事情,用不著你來問。有本事的話,你就要白小當留在這里幫你,或者要你們那邊再派人來。但不管怎么樣,我回來之后還要看到現在的渝州。”
龐飛鴻嘆了一聲:“是。”
“滾蛋。”
他又瞧了李真一眼,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一出門就看見了白小當——她靠在門邊聽墻根兒。
龐飛鴻趕緊沖她擺擺手,白小當跟了下來。兩個人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頭才說話。
“他真要去?就最近?”白小當皺起眉。
“說‘最近’都是遲了。”龐飛鴻抹了把額頭的汗珠,低聲道,“我說他今天就走,你信不信?”
白小當張張嘴,最后無力地嘆道:“信。他這個人……五年前我就該了解了。”
“呵。”龐飛鴻一邊攀著扶手下樓,一邊苦笑,“怎么說?”
“北川晴明嘛。我是她死了以后才遇見李真的——那時候他去殺孫敬堂,這事兒你聽說了吧?當時我是孫敬堂身邊的保鏢,聽他的意思呢……好像是之前他們去李真家里的時候動了北川晴明的……內衣。然后李真就火了。”
龐飛鴻停住腳步:“啊?然后,這個,將軍就他給——滅門了?”
“還有些別的原因。但是這個肯定是導火索。”白小當信誓旦旦地說,“都怪我之前沒想起來這茬兒……不然說什么我也會瞞著他,怎么都不會說。”
“唉,唉……”龐飛鴻連聲嘆氣,“將軍和咱們那位閣下不才是一對兒么?這算怎么回事兒。我當初哪兒知道?我就以為他是隨口問問——我那時候也不想他去燕京,我怕他被特務府那些人給纏住嘛……”
兩個人下了樓。只不過剛剛從驚恐之中恢復過來的龐飛鴻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上——比如樓上那位的某些八卦。
而此時李真仍然在閉目沉思。
西伯利亞,真理之門的第二個大本營。
五年前極光剛剛消失,聯軍便對南美洲發動了突襲。第一波攻擊失敗,第二波動用了大當量的戰略核武器。而那時候他在攀附在登月火箭的外壁上,只能看到大地表面亮起一團又一團的火光。
這些事情現在回想起來就好是發生在一個月之前,但實際上已經的的確確過去了五年。
第二波攻擊之后沒過多久,隔離帶降臨。這意味著當初沈幕的理論是正確的。極光的出現只是第一次峰值,隔離帶的出現則是第二次峰值到來的表現。第一次是電力失效,第二次則是時空都發生了變化。兩次突變都使得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律在某種程度上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只不過這一次更加聳人聽聞。
這意味著波動在變強。倘若按照沈幕的宏量子理論來分析……就是說,兩個宇宙之間的交匯更加深入了。
也正是因為這種東西存在,核打擊之后人類世界的信息交流就變得極為不暢,以至于在他從新查閱這五年前積累下來的資料時,仍有管中窺豹之感——管子的那一頭只露了一條小縫兒。
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歸納總結盡可能地還遠一些曾經發生過的重大事件,再輔以自己的揣測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
例如那一次核襲擊的戰果。
真理之門的大本營似乎的確被毀滅了,然而他們的核心人員應當沒有遭受重大損失,死去的大多數都是炮灰——那些異種。而人類的終極目標,名為路西法的類種,下落不明。
官方說法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論調,一種說那類種實際上已經在核火焰中化為了灰燼,另一種則說類種自知無法抗衡、早早遠遁,放棄了整個淪陷區。
但李真覺得其實正是那家伙保護了真理之門的人,才令他們有命來到了西伯利亞。
從前他和很多人都覺得類種想要滅絕人類,重建一個只有它們和它們的仆從存在的世界——真理之門也是同樣的主張。但從這場戰爭的種種不合情理之處來看,它們似乎另有目的。
例如路西法最初在墨西哥城市覺醒,幾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勢便占據了拉丁美洲,又在之后很短的時間里讓自己的勢力覆蓋了整個南美洲、登陸澳利亞。
它們可以“污染”普通人類,令他們變成變成悍不畏死的怪物。這種怪物大多沒有高級智慧,只懂得憑借蠻力沖擊人類的陣線。在電力尚未喪失的時候,這種攻擊面對被現代化武器裝備起來的成建制人類軍隊來說不值一提,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卻變得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因為他們不單單只有普通的異種,還有同樣可以轉化人類的、具有智慧的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