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是路西法,在電力失效的一年里,就是它進攻人類的黃金時間。
可奇怪的是它一直蟄伏在南美大陸,從不曾染指其他區域。
那時候人們對此現象的結論是,它也許尚未完全蘇醒,或者說有什么東西限制了它,讓它無法離開那里。
后一種猜測已經被現在的事實證偽——它不但可以離開,還可以保護真理之門的那些家伙一同離開。
那么如今看起來……它就好像是在給人類喘息的時間。或者說,不想在一開始就將人類這個群體逼上絕境。
最初的幾個月人類國家推諉扯皮、忙于內斗,并未對美洲大陸發生的一切產生足夠重視,而那時候便是淪陷區擴張最為迅速的一段時期。
之后帝國的軍隊和其他國家的軍隊開始頑強抵抗,在各處建立前進基地,試著以落后的武器裝備收復淪陷區,并且付出了慘重代價。根據資料統計,在大規模反擊開始的兩個月時間里,陣亡人數就達到了驚人了六十萬。
于是在這兩個月過去之后,淪陷區的擴張暫時停止了。
不少人認為是人類的勇氣震懾了類種,令他們見識到了人類誓死抵抗的信心,于是舉國歡騰。而他自己就是在那段時間里被帝國官方塑造成了如今的戰爭英雄。
但現在李真再回想那段日子,卻得出另外一個結論。
類種的確是見識到了人類的勇氣,也意識到了人類聯軍視死如歸的決心。于是它們放緩了攻勢。但不是因為畏懼。而更可能是因為……
不想消耗太多。
不單單是不想消耗太多的異種,也是不想消耗太多的人類士兵。
它們似乎從一開始就將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當成了某種“資源”——它們需要的是盡可能多的“異種”。而非遍地的尸體。
如果用這種觀點來看之前發生的事情,很多疑團豁然開朗。
在淪陷區的確沒有發生什么大規模殺戮,它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污染、再污染。
到后來人類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開始殊死抵抗的時候,它們就放手了。
倘若這些都僅僅是猜測,那么可以看如今這個世界。
全世界都被自然偉力分割成無數小塊區域,人類很難進行大兵團作戰。其實這時候也是它們再度發動攻擊的最好時機。但從這五年來的資料來看,所記錄的只有某處有類種蘇醒,再沒有發生像從前一樣。大片區域被污染的現象。
按照李真的推測來說的話,這是因為,在隔離帶降臨之前這世界的總人口是五十二億,而到了如今的五年后,總人口已經不足三十億。
他想起了自己從前玩過的一款單機游戲。那游戲的名字叫“饑荒”。
在那個世界里玩家得靠采集植物、殺死野生動物獲得食物。而在游戲地圖草原上生活著的牦牛群則是肉類食物和衣物材料的主要來源。只不過那種牦牛群雖然可以繁殖,卻相當緩慢。他曾經在剛剛接觸這個游戲的時候屠殺了所有的牛群,于是在之后的幾年時間里草原上牦牛絕跡。他再很難找到那種豐富的食物來源,最終是活活餓死的。
之后他就學會了“可持續發展觀”——在每年牛群發情誕下小牛之后他才會屠殺兩三頭,將它們的頭風干起來作為儲備糧。但是某年的冬季他的老窩附近出現了名為“冬鹿”的可怕怪物,于是他在無奈之下將那怪物引去了草原上。
怪物和牛群發生戰斗,在付出損失三個牛群的代價之后冬鹿才被消滅,最后他發現。他的草場上只剩下三頭牛了。
從此之后他對那三頭牛呵護備至,在五年的時間里都忍饑挨餓沒有去屠殺它們,看著它們慢慢從三頭變成十三頭。
就是想到這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如果將現在的人類比作那牦牛,那么……
類種就是當初的自己。
現在人類的數量銳減一半。所以它們收手了。
它們在養著。
路西法的分身曾經同自己在海邊有過一次對話。
它說,最后一日即將到來。
而它現在就在為那一日做準備。它還說。一旦到了那個時候,要人類代替類種這個群體去接受滅亡的命運。
現在他將所有的脈絡一一理順,最終意識到當時路西法所言非虛。即便不清楚那個“最后一日”到底是不是確有其事,然而要人類代替類種去接受毀滅這件事似乎的確是它們的真實想法。
而且它現在就是這么做的。
要達成這個目的,似乎要求人類的數量達到一個臨界值。于是它們在第一次峰值到來之際、在世界人口超過五十億之后開始覺醒,并且付諸行動。
眼下他想要知道的是,所謂“最后一日”到底是什么?路西法說人類宗教當中的“審判日”便是“最后一日”的訛傳,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兩者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審判日”到來之際會有天啟四騎士行走于大地之上,毀滅人類。
而最后一日到來之際……應該接受審判的便是類種了吧。
是什么、能夠以無可匹敵的力量,毀滅強大的類種群體?
而它們,似乎對此毫無反抗之力,只一心想要找到一個替代品?
其實他對此并非毫無頭緒。他甚至覺得解開這個疑團的鑰匙現在就被抓在自己手中——并非比喻,而是真的就被抓在自己手中。
這柄朗基奴斯之槍。
這東西可以鎮壓類種。除此之外便是那座島,還有……自己本身。
那島嶼可以限制一切異能、靈能。而自己融合了那枚卵,第二次重生之后所擁有的力量、被他命名為“權能”的那種力量,也有同樣的效果。起碼就目前而言,異種所表現出來的能力也僅僅是異乎強大的靈能而已,它們還不具備自己的這種特能力。
那么就是因為自己擁有這種能力,路西法才說,自己就是那個“主”?
自己是“主”……
李真微微皺起眉頭,深深嘆息一聲。
實際上他的心中一直有著某種隱憂。路西法說要么讓人類毀滅,要么讓人類與類種一同毀滅。如果它所說的確是無可置疑的現實,那么最理性的方法便是,要人類去死。
他并非一個超越種族的博愛主義者,可如果真的設身處地想——究竟想要一個毫無生氣、沒有智慧存在的地球,還是一個至少還有類種這種智慧生物存在的地球?
他覺得自己更傾向于后者。因為在他的身體里,似乎的的確確也流淌著類種的血液。
可他之所以拒絕同對方合作,一方面是因為身為人類的認同感令他無法徹底摒棄感性、只存理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始終不相信對方如此肯定的說法。
就如他從前所說的那樣,或許人類文明真的有一天可以強大到直面那個不知所謂的“最后一日”,活到最后。
更是因為,他隱藏在心底的那么一絲警惕,而以上的兩個借口又似乎都是在為那一絲警惕尋找開脫的余地。那便是他本能地覺得,類種對于自己,似乎并非看起來那樣“友好”。
它們說自己是“主”,它們為自己“送”來了那枚卵,然后兩者融合,產生一個新的個體。
如果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對方的心思,他只得出一個結論——它們令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或許……也是在令自己變成某種意義上的“祭品”,或者是某種武器。
一個“主”自然應該庇護它的子民。那么當巨大的災難來臨之際,這個“主”又應當做什么?
犧牲自己來“庇護”它們么?!
李真用手撐上額頭,輕輕吐出一口氣。聰明人做事都會留有余地,路西法不是人,但是同樣很聰明。那么,焉知自己不是它們在想要毀滅人類之后的第二步棋?
自己同那一位都有同樣的能力。而路西法說那一位的性格不是它們想要的——他過于殘暴。
現在再回想它的話,李真覺得它簡直就是在說——
那個人的確過于殘暴,很難對我們這個群體產生最終的認同感,所以它不適合成為“主”。因為,他的這種性格使得他在大災難降臨之際,不會為了我們犧牲自己!
于是他握緊了手中的那柄槍,強迫自己從這種可怕的揣測當中擺脫出來。
他試著開始繼續回憶從前看過的那些資料,那些零零碎碎的,有關西伯利亞方面的資料。他知道“殺過去”這個決定很倉促,也知道自己準備得還不夠充分。但實際上每一個人都很難有機會將一件事計劃得完美圓滿,又真正能一絲不茍地執行下去。
況且從他踏入這世界到現在,又有哪一次是真正準備充分了,然后才伺機而動呢?
一直都在被林林種種的理由推著走……而他現在覺得,這實在沒什么大不了。
因為這一次是他自己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我還有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