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一旦在心中滋生,便會瘋狂地蔓延起來。
然而此刻王遠偉心中的焦慮與恐懼卻沒法兒找到一個發泄點――倘若還在船上他或許會找到一個什么人破口大罵,但是在這座島嶼上,他甚至連破口大罵的心思都失掉了。
因為那六十幾個人似乎都變成了白癡與弱智。他們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投向遠處,臉上帶著麻木而淡薄的神氣,就好像看透了世間百態的垂垂老朽,對周圍的人和事沒有任何興趣。
王遠偉緊握著手槍,慢慢走到他的警衛面前,狠狠踹了他一腳。
警衛便如同一截木樁一樣倒下去,整張面孔都埋進海水里。他那樣臉朝下待了十幾秒鐘,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于是他又用雙臂撐起身子爬上沙灘,只留了下半截身體浸泡在海水里。
接著他維持這么一個姿勢,也不再動了。
王遠偉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踹倒了另一個警衛。
這個人沒有仰面倒下――他是朝后倒的。這令他的面孔露出了海面,只有后腦勺浸到了海水里。不過十幾秒之后這一位仍舊一動不動,并未像之前那人一樣爬到沙灘上。
王遠偉覺得自己似乎隱隱明白了些什么。
某種神秘力量讓這些人失掉了自主意識,只剩下本能了。在生命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他們就真的好像植物一般。
他覺得自己的脊背發涼――那種“神秘力量”的主人顯然具有高度智慧。它的智慧可以讓它以某種方式迷惑那第一批登陸的十五人,又將更多人騙來了此地。
而那個存在的目標……無疑就是自己。
即便在如此環境當中王遠偉仍有此自信,而眼下的實際狀況似乎也證實了他的這種自信。
這些人當中只有他是清醒的,但沙灘上除去如樹木一般矗立的六十幾個人之外并無異常。
他轉身看向沙灘盡頭的叢林。那些蔥郁樹木沐浴在陽光與輕柔的海風之中,看起來就好像一處再尋常不過的度假勝地。
他握著槍,在沙灘上煩躁地踱了一會兒,留下一行又一行深深的足跡。而后他終于沒法兒忍受這種詭異的寂靜,向著遠處大喊起來:“你在哪?!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但回應他的只有海風與海浪聲。
王遠偉原本就沒指望對方會在這時候給他回應。因此他在大吼了幾聲之后便停下來,打算將小艇上的某些物資搬運到沙灘上。他是一個聰明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的處境――無論他接受不接受,現在他都成了別人案板上的魚肉了。
于是他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讓自己盡可能舒適地活下去――這樣他才可以不被身體上的病痛疲勞折磨,試著在有限的時間里思考出一個脫身之計。
一共有六艘小艇,他將上面的物資統統搬空了。他還試圖將那些船只都拖到沙灘上――因為退潮或者漲潮的時候海水極有可能將這些寶貴的交通工具帶走。然而即便是用輕質材料制成的小艇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應付的。他在試了三次以后終于放棄,坐在沙灘上疲憊地喘息了一會兒。
然后他又試圖去驅趕那些人。
昔日對他俯首帖耳的船員們此刻變得“冥頑不靈”哪怕他抓住對方的胳膊往前拖,他們也像賴皮的孩子一般不肯向前邁出一步。
最終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從警衛的腰間抽出了鋒利的野戰刀。而后用這東西抵住那些人的后腦勺,用了一些力氣。鮮血從他們的皮下流出來,于是這些人就像被鞭策的牲口一樣,一步一步地向前挪了。
他如此往復六十多次,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累過。
眼下,這六十多個人站成兩排。王遠偉又試著向天空當中叫喊了一遍,然而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于是他坐在地上,拆開一包野戰口糧撫慰腹中的饑火。
或許因為太過疲勞,四個小時過去,到了下午的時候,王遠偉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發漲。頭腦昏昏沉沉,好像連續了熬好幾個通宵。
他揉揉太陽穴,又搓搓自己的臉。
太陽應開始西沉了,白色的陽光漸漸變成金黃色。
眼下是七月,在赤道,在一座擁有綠樹與白沙灘的海島上。在這么一個地方看日落本該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然而當王遠偉抬頭的時候,他看到的是身邊的那六十多個人。從下往上看去,他們的面孔隱藏在落日的余暉里,好像一具具矗立在自己身邊的、死而未僵的朽尸。
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然后,他盯著海面之上那一輪橘紅色太陽,忽然就愣住了。
因為他意識到一件事――自己竟然覺得疲憊!
這種疲憊不是指身體上的疲憊,而是頭腦當中的混沌感。而當自己的能力,那種同老師一樣,將人類的腦力發揮到極限的能力覺醒之后,他有多久沒有沒體會過這種感受了?
王遠偉緊握手中的手槍與野戰刀,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他以他的那種能力為傲。在任何時候都能夠進行理性分析――哪怕當時他正大發雷霆、喋喋不休。但現在他意識到,他失去它了。
他變成了一個頭腦還算清醒的普通人,僅此而已。
王遠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在這島嶼上的第一個漫漫長夜的。赤道附近的夜晚溫度并不高,甚至還略有些炎熱。但每當他不經意地看到那六十多具站立著的人體的時候,他便覺得自己身上的寒意又重了一些,于是在經歷了無法入眠的前半夜之后,王遠偉終于忍不住遠遠離開了那些人。
他用一頂未撐開的軍用帳篷將自己包裹起來,在一顆孤獨生長在沙灘上的椰樹下度過了后半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仍然沒有什么異常。
隱藏于這海島上的某個存在似乎僅僅是想要將他們吸引過來,就好像一個孩童拿到了某樣新鮮的玩具、看了幾眼,便又將它丟到一旁了。
實際上真理號科學考察船上還有留守人員,然而他們得在七天之后才能發現這一支六十多人的考察隊延期了。七天的時間并不長,王遠偉在平時“廢寢忘食”地工作一次就有可能長達四天四夜。但眼下他覺得自己變得軟弱無力――不是指他的身體,而是指他的意志。他不得不保持每天最少七個小時的睡眠,否則他就會覺得頭腦混沌,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變成那些矗立在沙灘上的行尸走肉。
這樣的日子變得越發難熬――尤其是在他意識到,自己的狀況逐漸惡化的時候。
因為到了第三天,他發現自己開始變得健忘。他在晨起之后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才確定了自己究竟在這座島嶼上度過了多少個小時,隨后用了更久的時間才想起了自己那三個警衛員其中之一的名字。
這種狀況讓他感到畏懼,這畏懼甚至超越了對于自己所處的未知環境的畏懼。他開始懷疑這島嶼上的那個存在或許并非有意對自己“寬容大量”他認為或者是由于自己的腦力過于發達,因而才比普通人需要更久的時間進行轉變――那成那種毫無生氣的模樣。
恐懼在他的心中積蓄,最終在第四天的時候爆發出來。
這一天,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兒弄不清楚手上的那柄手槍應當如何擊發了。他的智力在以可怕的速度衰退,因而他開始試著在一個本子上做筆記――他打算將這幾天發生的種種詭異情況統統記錄下來。
可他又發現自己沒法兒將這個念頭付諸實踐。
因為他忘記了如何書寫。
心底的絕望與混沌令他發了狂。他用雙手握住了槍,下意識地扣動扳機。
子彈被他一股腦兒地射出去――一些射向天空,另一些則射進了那些“行尸走肉”的身體當中。頭腦中僅存的清明被瘋狂發泄的攫住,這使得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并未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當一具又一具軀體撲倒在白沙灘上的時候,王遠偉癲狂地大吼起來――
“至少讓我知道你是什么東西,至少讓我死個明白!!”
他用僅存的一絲理智支撐自己,對著空曠的海岸將那兩句話反復大喊了十幾遍。
但令他更加絕望的是并沒有人回應他那些自認為是用最后的生命力呼喊出來的話語。這時候他不知道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聽到的、那些真理之門的信徒所說的一句話――
主不在乎。
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吧。
王遠偉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他沉重地仆倒在地。
混沌之中不見歲月,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
而當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先是愣了很長一段時間。
隨后他感受到某種強大的、沛莫能馭的力量。那力量似乎從他身下的土地之中發散出來,宛若山岳汪洋、星辰日月一般重壓下來,令他無法不生出頂禮膜拜的情感。
他感受到這一切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直到幾分鐘之后王遠偉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是清醒著的。他并非墜入了什么不可名狀的空間,造成眼前這片黑暗的罪魁禍首乃是某種有形無質的東西。
他掙扎著揮動手臂,掌心傳來砂礫的觸感。聽覺漸漸恢復,海浪與風聲令他的耳膜激蕩起來。他覺得自己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些,這讓他感到驚喜。一絲驚喜激發體內殘存的力量,王遠偉將雙臂猛地一撐、站起身來,像一只沒了頭的蒼蠅一般選準一個方向,狠命地奔跑過去。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他便重見光明。而擺脫黑暗的過程很奇妙――那黑色就好像濃重而黏稠的霧氣,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但那東西似乎沒法兒阻止他以這種方式脫困――當他扶著一顆椰樹氣喘吁吁地站定的時候,他發現這一整座島嶼的地面上都彌漫著這種令人心驚的黑霧。
仿佛高踞蒼穹之上的神明拋下一條黑紗,而這黑紗將這近乎正圓形的島嶼籠起來了。
地上的一層黑色將他膝蓋以下的部位淹沒,島嶼上不見那些蔥郁蒼翠的樹木――它們也被包裹其中了。兩條宛若裊裊青煙一般的黑色細線依依不舍地從他的身體上縮回去,很快與地上的那些黑氣融為一體。
王遠偉驚魂未定地往地面上看去。
他清楚地記得那股磅礴的力量便是發源于這片土地,然而除了這些黑霧之外他看不清其他的東西。于是他又下意識地向沙灘與大海的交界處看去。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剛才聽到的海浪聲如此巨大了。
島嶼的面積擴大了。原本的白色沙灘變成了“內陸”而更向外,是一片濕潤的、生長著珊瑚、附著著各種貝類的區域。海岸線至少后退了三十米,三十米之外,是一道陡然向下收縮的懸崖。
這驚人的變化令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海岸邊緣,往下看去――足有十幾米高。
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好像身處一個巨大的“雞蛋”之上――原本那雞蛋的一頭淺淺地露出洋面,可眼下這座島嶼升高,于是邊緣不再是平緩的沙灘,而變成了更加陡峭的崖壁。
他看了看腕上防水手表。表盤顯示他剛才大概昏迷了三個小時,但就在這短短三個小時的時間里,他腳下這片土地發生了令人驚詫的變化。
倘若這是因為海底運動而導致版塊相互擠壓、令這島嶼升高,那么必然是一次驚天動地的大地震,然而他真的沒有絲毫警覺?
似乎一切常理都不適用于這片土地了。
昨晚睡前看了一本書,名叫《回到21世紀》,結果不小心看通宵了……
所以今天困得不行,只更這一章4000字,少的明天補上。
這書真的很好看,。不要因為它的不多就放棄它――這書是可以細細品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