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參軍。哪怕在從前的世界,選擇加入官方組織的那些人也并不是真的喜歡被監管、被約束。就如同當初的李真一樣,他只是想要選擇一種更加安穩、牢靠的生活方式。對于當時的他而言,特別事務府便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至于加入什么幫派、暗殺集團,或者是建立一個自己的小團體……在從前那樣的情況下,都只不過是一個重度中二病患者的妄想罷了。
然而現在已經與從前不同了。各地都亂作一團,因為天災,政府機構的控制力變得很低。于是從前那些隱藏在黑暗角落之中的小團體便得到了生長壯大的肥沃土壤。他們收攏能力者,試圖以武力同政權對抗,割據一方。
這自然是可以做到的——因為很多手握一方大權的官員們也很想這樣做。在隔離帶降臨初期,哪怕相鄰的兩個城市之間的溝通都變得異常困難,軍隊幾乎無法調動,誰都不清楚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兒。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些別的心思倒真的是奇怪。
實際上倘若李真沒有找到南呂宋的這些人,或許他選擇的也會是這樣的道路——他將在渝州建立屬于自己的小王國,然后慢慢壯大,變成實際上的一方諸侯。
他有這樣做的實力,其他人也可能有——因為這世界上從不缺少驚才絕艷之輩。
事實狀況是,直到昨天為止。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政府都只對國內的某些區域擁有名義上的管轄權,而且這樣的區域還在變得越來越多。
等到南呂宋人與帝國人聯手引爆了那枚炸彈,亂世就變得更加混亂了。野心家們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這是他們洗白、成為民意代表的好機會。
至于在這個過程中會死多少人?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在意。
李真也在試著要自己不那么在意。
這場大洗牌最后將會令這個世界變成這樣的局面——疆域遼闊的“大國”,除去帝國本土之外,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又一個被隔絕帶自然劃分出來的小國。這些小國彼此提防警惕,爭先倒向最后實力的那個龐然大物,以求援助與支持。
這個龐然大物就將是大陸帝國與南呂宋的聯合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將真正地統一這顆星球。雖然這樣一來仍舊不可能做到如臂指使,但相比從前的狀況而言,已經好得太多了——無數個三心兩意的走狗總比十幾個意志堅定的不合作者要好得多。
只不過現在李真不是很清楚。可松口中的那個讓他看不懂的“好未來”。是不是就脫胎于這樣一片骯臟的土壤。
接下來他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讓人類作為一個整體,進化。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可能在街道的某處擺一個攤子,然后要所有人排隊依次領取一瓶藥水、喝下、就變成能力者。
他們將計劃使用帝國特務府曾經用過的那種方法,放緩步伐。慢慢來。先培養出意志堅定的中堅力量。然后用他們去約束更多的人。要給那些人們適應的過程。要為他們或者說整個社會制定嶄新的行為模式與道德標準。
這件事,幾個月之前他們就已經在做了。然而這樣人類自發的進化與整體性變革何其艱難,一旦稍不留神便可能走向懸崖。
這也是為什么他對宙斯說。參與那次試驗的具體時間要他自己來定——作為人類世界的最頂尖武力,他所代表的力量便是這一次徹底變革的定海神針。他得先看到某種成功的希望,然后才可要自己去那里冒險。
升天計劃聽起來擁有無比美好的前景,宙斯看起來也并非一個刁鉆狡猾的敵人。
但是讓李真真正不放心的是沈幕。雖然他在心里將那人當做是“朋友”,可仍舊是一個沒法兒徹底信任的朋友。那樣一個瘋狂的天才,你永遠沒可能弄清楚下一刻他就會生出怎樣的念頭。
于是他仍不打算放棄自己最初的設想——星際移民這種事情聽起來匪夷所思,但還能比升天計劃更加匪夷所思么?
最好的情況是他們將擁有兩個選擇,人類將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就在李真生出了如此許多感概的同一時刻,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戴炳成又咳出一口暗紅色的血跡來。
他今年五十六歲。五十六歲并不算老,甚至還可認為正處于壯年。但對于一個高端能力者而言,五十六歲的年紀已經接近了某個極限。
再到戴炳成的身上,這個年紀更應當讓他感到慶幸。年輕的時候他便受過傷,自那以后他便極少發揮身為王者的實力,更多的時間安于做一個坐在辦公桌后的官員。這令他的名字漸漸被某些人淡忘,卻也令他茍延殘喘下來。
然而之后他卻又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陣——兩次超負荷地維持自己的巔峰狀態,他的身體已經接近崩潰。
應決然曾經向他暗示過李真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過程聽起來很簡單——先死后生。
或許在幾年前,戴炳成還有可能接受這樣的建議。然而到了如今這時候……嚴格地說,是他自己走到如今這樣的地位,應決然的建議已經不可能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這并非他不相信李真的能力,而是身為帝國領導層之一的本能謹慎。他絕不可能將自己徹底地交給另外一個人、任由對方在自己的身上動手腳。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令他從今往后受制于人,他都寧愿就這樣死去。
但問題是……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眼下的混亂局面只是那“許多事情”當中的第一件,而且是很麻煩、很漫長的一件事。他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可能撐過這段令人心焦的時間——不是這事情本身的艱巨性令他心焦,而是在等待中流逝的時間令他心焦。
他們早有了完美的應對措施,一切盡在掌握,只需要靜觀其變、看果實慢慢長大、掉落在籮筐里便可。
但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果實被收獲的那一天。
這個過程也許會持續上一年、兩三,甚至三年。
倘若他能夠跨越這段時間,那么這段用來等待的時間將變得更有價值。
第一次產生這種念頭的時候,也是他咳出第一口血來的時候。作為帝國高層的領導者之一,他自然也同時擁有最優越的醫療條件。
醫生檢查的結果是,他的身體正在自然老化。這種結果并不出人意料,許許多多高等級的能力者便死于這樣的原因,似乎是對于能力的使用加速了他們身體的衰老。更何況很多人曾經傷痕累累,又如何可能不對健康造成損害。
說實話,戴炳成的確已算的上是“長壽”了。
因為身體自然老化,所以引發各種疾病。不是不可以治療,但也只是在一艘將要沉沒的大船上修修補補,不可能令它重新恢復如初。而且這艘船進水的速度遠超補救的速度,或許在一兩年之后,衰老的進城將會加速,那時候他大概也就只能再剩下一年的時間了。
戴炳成一點兒都不想讓自己最后的時間在沒什么價值的善后與等待中度過。他更不希望在自己終于可以有所作為的時候,這身體卻垮掉,令他不得不死去。
那么似乎只剩下一個選擇。
冬眠。
2006年的時候,冬眠技術就已經趨近成熟。那一年帝國科學家冷凍了一只倭猩猩,并在一年后將其解凍。那只蘇醒的倭猩猩活了七個月又二十三天,隨后因為腎衰竭死去。
到2008年,又進行了第二次試驗。這一次被用作試驗的是一個死囚,地點在北方基地的地下。戴炳成參與了這試驗,親眼見證了一年之后,也就是2009年6月21日,被冷凍的死囚復蘇。
那人身體狀況良好,意識很快恢復。之后他又健健康康地存活了三年之久,直到在一次失敗的能力者改造試驗中死去。
隨后他們又進行了兩次試驗,全部成功了。這意味著冬眠技術,至少是短期冬眠技術已經完全成熟。僅僅是考慮到一旦公布出去有可能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才將其列為機密。
戴炳成相信做到這一步的不僅僅是帝國,一定還有其他國家也做得到。就在人們還幻想著“一旦人類擁有了冬眠技術那將會是多么好美的前景”的時候,對于極少一部分人而言那種普通人心中近乎“科幻”的技術實際上已是昨日的成果了。
所以永遠不要懷疑“他們”隱藏著什么——因為他們必然隱藏著什么。
這似乎是他最后的選擇了——如果他想的話。
隨后就只剩下一個問題。或許在經歷了一年、兩年、三年的漫長沉睡之后,他如何保證自己仍然可以重回帝國的領導核心?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權力的游戲場上,這兩個詞語體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