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興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么好,因為他覺得父親的話中有別的意思。.
“岷殿下將所得金銀大半留下,足見其公正真誠。趙王欲撤騰沖之兵,由殿下另派兵將駐守,為父若還假作糊涂,必見疑于殿下也。”李定國慨嘆著繼續說道:“殿下想必對為父尚有疑慮,不然為何只說入川拓展,卻不提夔東十三家之事。”
“父王對大明忠心耿耿,危難之時亦矢志不移,岷殿下為何要見疑?”李嗣興變得有些忿忿,卻又有些懷疑,便又囁嚅道:“父王是否多慮了,岷殿下識人極準,怎會不知父王之忠?”
李定國心中暗嘆,卻笑了起來,說道:“想是父王多心了,吾兒不必在意,好生跟隨岷殿下,常來書信,勿要讓為父擔心。嗯,岷殿下所言所行,能寫在書信中也好,為父亦想知道殿下要如何弘揚天道。”
李嗣興聽父親如此說,也便不再多想,一口答應下來。父子二人又聊了會兒閑話,便各自休息去了。
宗室留守,這是大義名分;親臨戰陣,屢戰屢勝,這是軍功武勛;施政得當,這是收攏軍心、民意。晉王李定國躺在床榻上,思之再三,覺得確實無法與朱永興分庭抗禮。而且目前滇省形勢剛剛好轉,朱永興又無錯難究,內訌是萬萬不能由己而起。想到在緬的永歷,再試想以后朱永興以宗室身份立下蓋世奇功,李定國不禁悵然長嘆。
這是一個蔚藍、清新的黎明,太陽的溫暖和山間的清涼交融在一起,使人感到一種甜美的倦意。
清軍突破了老武山、大竹箐的阻擊,明軍已經趁夜退去,雖然沒有斬獲,但也可稱得上是一場勝利。只是吳三桂的胸口堵得難受,站在老武山上,久久無語。
再一次遭到了禍不單行的打擊,還未到元江,不祥的陰影便籠罩在吳三桂的心頭。大理失陷,剿撫前鎮被擊潰,退守楚雄,這是方光琛親筆寫的告急文書;迂回繞襲的部隊遭到伏擊,損失了數千戰兵,主將王屏藩亦被擒殺。
出師未捷身先死,征剿行動尚未至元江,卻已經損失了吳國貴、王屏藩兩員心腹大將。如何不讓吳三桂痛徹心扉,恨意滿胸,同時也有凜懼之感。而且滇西局勢惡化得如此迅速,更令他感到惶惑不安,不禁生出了退兵轉移攻擊目標的心思。
“王爺。”劉玄初見吳三桂臉色變幻,知其舉棋不定,便開口勸諫道:“方先生來信告急,卻還夾有昆明多尼和宜爾德的信件,既說多尼已經率滿軍增援楚雄,便是不欲王爺中止征剿。再有王爺派出的萬多人馬,可令他們急行趕至楚雄,如此當無憂也。”
吳三桂苦笑了一下,嘆息道:“吾豈不知多尼和宜爾德之意,怕吾半途而廢罷了。但征剿元江,吾卻有了凜懼之心,是以躊躇難決。”
劉玄初當然知道吳三桂突然變得舉棋不定的原因所在,便故意用很確定的口氣說道:“龍世榮必是死間無疑,以沐忠顯取信,引我軍入死地,端的是歹毒無比。(給力文學網最穩定)”
只有這么說,才能解釋繞襲部隊遭到伏擊的事情,而不是讓吳三桂生出對手有莫測之能,對清軍的行動了如指掌的擔憂和害怕。
吳三桂微微皺眉,并不太相信劉玄初所言。死間如果做到龍世榮這份上,那也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一個土官,他圖的是什么?難道他也能象某些忠明之士那樣,視死如歸。
“一個贅婿,豈能與親子相比。”劉玄初繼續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必是偽宗室許下了天大的好處,可令龍世榮甘愿以一死搏后世富貴。聽聞偽宗室有輸民授地等蠱惑之策,又濫封官爵,龍世榮想必能得無上之封賞。王爺若是還有疑慮,可派兵丁去抓捕其家人,估計已是人去樓空,逃之夭夭了。”
吳三桂半信半疑地輕輕頜首,劉玄初的話多少減輕了他的疑懼,又有滿洲將領的變相督促,他也只能繼續揮師元江了。
“偽宗室及偽王定國、文選率明軍主力皆在滇西,是為實;元江那嵩聚眾多土酋,聲勢不小,卻是為虛。”劉玄初繼續說道:“初時卑職判斷有誤,未辨出明軍虛實之布置,未察其以虛惑實,以實擊虛之策。然形勢若此,卻尚可轉圜應變。楚雄聚兵堅守,可以虛拒實;元江我大軍猛攻,便是以實擊虛。”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吳三桂嘴角上翹,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滇西敵軍勢強攻猛,正是行圍魏救趙之計。本王偏不上當,先平元江,再回師迎戰,形勢或可逆轉。若是就此退兵,豈不中了敵人詭計。”
“王爺英明。”劉玄初順勢恭維了一句,又提醒道:“偽王定國詭詐多端,善用伏兵,王爺當修書一封,令楚雄守軍切勿出戰,只倚堅城拒敵即可。”
“是啊!”吳三桂想起了磨盤山血戰,依舊心有余悸,慨嘆道:“偽王定國,實本王生平所見之大敵也。就依先生之言,再有方先生于楚雄謀劃,當無憂也。”
以虛牽敵,以實擊虛。雖然只有寥寥幾個字,卻是變化無常。戰法已經不同,吳三桂等人顯然還沒有深入地認識到這一點。
趁勝進擊,本是正常的思路,但滇西明軍卻迅速由猛攻直取轉為了佯勢虛攻,而元江則將很快由牽制變為主戰場。虛實轉換之間,已經分薄了吳三桂大軍的兵力。石屏的滿軍被調走三千,趕赴昆明;吳國貴所部被殲滅,王屏藩所部折損近半;又有先期何進忠的萬余人馬增援楚雄,征剿元江的清軍現在還剩下了三萬五六千戰兵。
而即便是手握這不到四萬的戰兵,吳三桂依舊很有信心。因為久經戰陣,這些士兵的戰力和經驗,不是元江的土兵可以比擬的。當然,他不會想到元江的防守布置大大不同于傳統,一種新的守城方式將大大抵消清軍所長,清軍面臨的將是一場殘酷而血腥的消耗戰。
吳三桂的大軍繼續向元江挺進,朱永興率領的兵馬也南下進入了蒙化府。因為左星海的投效相助,沿途提供糧草和民夫,使明軍在蒙化府的行進十分快速。
穿過蒙化府轄地后,明軍便進入了景東之地,土知府陶斗在明軍過境攻擊永昌時便請罪輸誠,此番明軍挾大勝之威,再次而來,陶氏招待照顧得自然是更加殷勤。
由洱海衛出發時,明軍是一萬二千左右的戰兵,在蒙化和景東又添四千土兵,再加上五千人的輜重兵,兩萬多人馬停駐于景東的龍街和西舍路,暫作休整。在這之前,朱永興已向元江和元陽通報了大致的合擊部署以及聯絡的辦法。抵達西舍路后,他又收到了元江的最新情報,這可能也是元江最后一次向外傳送情報了。思慮再三后,朱永興才做出了暫緩前進的決定。
從時間上計算,清軍可能剛剛抵達元江,尚未對元江城發起進攻。依照元江城的城防布置,再加上元陽的馬寶出兵策應,元江城至少在半個月內可保無虞,堅守個把月也有相當把握。而順元江而下,明軍在六日內便可抵達,這就使朱永興產生了最大限度打擊清軍的想法。
在合適的時間,選擇合適的突襲目標,給予疲憊的清軍以沉重一擊。顯然要比現在就直下元江,與兵鋒正銳的清軍展開廝殺,要明智,也要陰險許多。
那么,攻打元江城的清軍弱點在哪呢?哪里才是合適的突擊目標呢?朱永興在元江宣慰,巡視城防地形的時候,還只是個比較模糊的想法。而到了攻打龍尾關時,當看到以洱海為屏障的防衛布置后,他的想法便清晰起來。
當初由元江溯流而上所用的船只和水手仍在西舍路等候接應,并得到了景東土府陶斗的看管和照顧。現在,朱永興想的并不只是利用這些船只運兵,前去增援元江城,而是要以船為利器,重擊在清軍的要害之上。
船少沒有關系,清軍根本沒有水師,構不成太大的威脅;船小也無大礙,可以把多只船用木板釘在一起。除此之外,朱永興還向蒙化府和景東府征集了一些船只,并制造了一些竹木排,算是湊足了數量。
同時,朱永興命令士兵多做飱飯,以儲備十五天使用為限。這一路上,他又拿出金銀,沿途搜購糧食、臘肉、魚干、食鹽等物資,再加上土府的支援報饋,便可為連續行軍打仗做好后勤方面的準備。
停軍休整,并不是全軍皆是如此。五日后,朱永興便派出了先頭部隊,由陳盛率領五千人馬,沿元江走陸路南下,慢慢向東南進發。
而此時,圍繞元江城的戰斗進入了第三天,敵我雙方廝殺不斷,勝負難分。
伏擊王屏藩所率的繞襲清軍一部后,義軍在大竹箐、老武山又阻擊了吳三桂兩天,便趁夜后撤,由浮橋過江,進入到元江城中。
隨后,經過一番重新整頓后,元江城中留下兩萬五千人防守,其余義軍則分成兩部。一部兩千人向西進入孟弄,準備接應朱永興所率的援軍;一部四千人向東進發,準備與元陽馬寶率領的人馬會合,并接受馬寶統轄。
元江城中居民已經盡數遷離疏散,可以保證城內的存糧能夠堅持很長時間。這些日子以來,義軍除了繼續鞏固城防、屯積各種物資外,還得到沙壩兵工廠的源源供應。天威炮、轟天炮、各種彈藥,不斷由溯江而上的船只運來,存放進城內倉庫。
防御設施的不斷完善,物資的日益充足,再加上殲滅吳國貴、伏擊王屏藩、阻擊清軍的勝利鼓舞,以及實戰鍛煉,那嵩及小參謀部對堅守住元江城的信心也越來越大。
序幕和鋪墊已經結束,當清軍出現在元江對岸,敵我雙方圍繞著江上的兩座浮橋進行了激烈的戰斗,標志著元江戰役的大戲正式上演了。
浮橋是故意留下的,看似給清軍提供了方便,但卻能大量地殺傷敵人。沖過浮橋的清軍面對的是一道半月形的阻擊陣地,將遭到三面的火力打擊。而清軍登岸之后的縱深卻只有數百米,只能背靠江水,在狹小的地域內以有限的兵力嘗試突破。
吳三桂不是沒看出對面陣地的易守難攻,但要攻打元江城,就肯定要過江,搭橋就是必然要做的工作,而這兩座現成的浮橋無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況且打仗哪有輕輕松松的事情,遇難就避可不是他的性格。
于是,組建不久的“忠勇營”被派了上來,在江岸橋南與義軍展開了激烈的戰斗。
在吳三桂的擴軍計劃中,將把投誠的明軍降卒編為兩大營,分別為“忠勇營”、“義勇營”。在這兩大營中,各分設中、前、后、左、右五營,共計十營,每營設馬步額兵一千兩百名。這樣編制以后,“忠勇”與“義勇”每大營馬步兵便有六千名,兩大營官兵便為一萬兩千人。
由于朱永興并沒有給吳三桂時間來坐穩屁股、擴充實力,“忠勇營”雖然建立起來了,“義勇營”則只有兩營之兵。
而吳三桂對由降兵降將組成的“忠勇營”、“義勇營”還不是特別的信任,一直讓這兩大營官兵跟隨大隊,沒敢讓他們單獨行動。現在,應該是考驗這兩大營官兵忠誠的時候了,更能減少吳三桂嫡系人馬的傷亡。
這就是降兵降將的悲哀和無奈,對此,吳三桂應該深有體會。降清之后,他何嘗不是拼命賣力,用心征戰,對敵狠辣無情,以此向清廷證明他的忠心。
要取得信任,要成為吳三桂的嫡系,要成為吳三桂的心腹,便要有當炮灰的覺悟,有犧牲的決心,有向往日袍澤揮刀砍殺的絕決無情。
“忠勇營”所屬的五營主將分別是原南明歧山侯王會、楊武伯寥魚、原白文選部將劉之復、塔新策,以及在永歷入緬時縱兵搶掠的孫崇雅。投降之后,換了旗號,這些人搖身一變,又替新主子賣起命來。只是,這效忠的代價是鮮血和生命,是在火槍攢射下的傷亡累累。
壕溝前布著竹簽,壕溝內立著竹槍,并引入了江水,壕溝后約五六十米又是三道相距不過十米、呈階梯狀由低到高的胸墻戰壕,每道胸墻戰壕內的守軍按照一名射擊兵、一名盾牌手、一名裝彈手的比例配置人員。
戰術總是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不斷改進、變化,一名射擊兵,五名裝彈手,這樣的配置雖然能使射速大大提高,但戰壕就必須要加寬,或者把射擊兵的間距拉大。這樣做的缺點或者是火力密度減小,或者是拋射而來的弓箭給加寬的戰壕內的士兵帶來大的傷害。
而現在這種多道階梯狀戰壕的戰術,則有效避免了上面所說的缺點。戰壕不必挖得過寬,火力密度又可以得到保證,三道戰壕內的火槍輪射,可以提供持續的火力,盾牌手又可以提供保護,算是相當合理,且有效率的配置。
當然,這種依靠胸墻戰壕的防守戰術,還有多種的兵員配置,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以及效果優劣,而進行靈活變化。
沿著浮橋沖到岸上的清兵和輔兵首先試著清障填壕,但在壕溝前幾十米便遭到了火槍的兇猛攢擊。盾牌無法阻擋激射的鉛彈,弓箭壓制也收效不大,而且弓箭手很快便骨軟筋疲。向南,向東,向西,三面的嘗試都以累累傷亡而告終。盡管忠勇營的各營主將都親自押陣,十分賣力,卻依然無法取得進展。
吳三桂鳴金收兵,雖然有把“忠勇營”當成炮灰的心思,但白白的死傷依然不是他所愿意的。炮灰也要好好使用,發揮更大的作用嘛!而且,吳三桂發現這種攻擊方式無濟于事,必須要進行改變。
首先,清軍攜帶的紅夷大炮無法隔江轟擊,通過浮橋運過去也很困難;其次,通過浮橋運兵有限,而且對岸的空間狹小,無法展開兵力;最后一點便是盔甲和盾牌的防護不足,而這一點是可以加以解決的。
清軍退過江去,暫時放棄了通過浮橋,在對岸形成突破,占據穩固橋頭堡的計劃。但這只是暫時的,大量輔兵被派去砍伐樹木,打造器械,填裝土袋,下一次的進攻無疑將會更加兇猛。
“云梯,盾車……攻擊器械不外如是。”陳國公吳子圣舉著望遠鏡,望著對岸清軍的動靜,眼見其修筑營盤、立起望臺,不禁微微頜首,說道:“倒也嚴整有序,吳逆屢經戰陣,部下也多驍勇之將,此戰卻是要小心謹慎了。”
“可惜我軍的火炮太少。”許名臣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對付盾車的有效武器是直射火炮,一顆實心炮彈打中了,便足以毀掉一輛盾車,并且飛濺的木刺還能對盾車后的敵人造成傷害。(。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