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散了,陪著朱永興的只剩下汝陽王馬寶、參謀長吳三省和海軍總指揮鄧耀,其他人都按照新制定的作戰計劃作準備去了。
“殿下,您是否準備移驊廣州?”參謀長吳三省知道這個問題很重要,直接關系到明軍的戰略方向,以及廣東的布防要求。
“進易退難,孤還沒有最后決定。”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說道:“當年皇上每聞清軍將至,便倉惶而走,造成的不利影響,二位想來也是知道的。”
永歷膽小怕死是出了名的,一路狂奔也是最常見的作法。當年南雄、韶州剛失守,肇慶的永歷便是驚惶失措,準備向廣西逃難。
鎮守廣州的兩廣總督杜永和請求不要輕易移蹕,以免導致廣東各地人心瓦解,遂上奏涕泣:“臣固不敢阻留陛下行止。但涕上西去,則竟棄廣東,付之還虜,諸忠義士隨成棟反正者,亦付之還虜,令其殺戮。為皇上畫此謀者,亦何其慘也!”
桂林留守大學士瞿式耜獲悉永歷要逃離肇慶,也大不以為然,在奏疏中說:“端州(即肇慶)為皇上發祥之地,忍棄而不顧乎?且東失則西孤,又萬分不容不兼顧者乎?”
盡管清軍離肇慶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廣東、廣西的實權大臣又都反對朱由榔的播遷,但卻無濟于事。朱由榔仍登舟逃往梧州,其時“百官倉皇就道。粵東人皆奔回……”
皇帝帶頭逃竄,給廣東士民的心理上蒙上一層陰影。朱由榔此后雖然又命廣西的慶國公陳邦傅、忠貞營劉國俊等部東援。兵力雖多,卻由于缺乏核心指揮,各部不僅觀望不前,而且互相牽制,甚至自相殘殺。致使入粵清軍得以順利地完成進攻廣州的部署。
朱永興的話說得已是大膽,雖稱皇上,卻以倉皇形容,但馬寶等三人面無異色,這在朱永興的心中自然又高了幾分評價。
當然,朱永興話中的意思也很明確。他確有移驊廣州的意思,但進一步容易,如果形勢不利再退回去,豈不是同永歷一樣,讓民眾失望。所以,移驊與否,還要看廣東戰局如何發展,明軍是否能夠穩固占領。
馬寶并不敢拍胸脯、夸海口,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如果出了差錯,可是大罪一樁。他也只能以事論事,分析之后的形勢,由朱永興作最后的定奪。
“廣東清軍一調再調,各地駐防兵力已所剩無幾。先新會,再廣州,我軍殲其主力后分兵四掠,或可輕取廣東。贛省清軍兵少力弱。我軍分一部據韶州即可阻擋;所慮者只有福建耿逆,似也可敵之。”
有些含糊。但也可聽出馬寶還是頗有信心的。朱永興含笑點頭,說道:“汝陽王分析得很清楚,孤擔心的亦不是贛、閩兩省的清軍,而是滿蒙八旗,以及北方的清軍南下。”
“有情報了?”馬寶有些驚愕。
“暫時還沒有,但估計很快會來。”朱永興鄭重地說道:“之前是清廷在忙于處理內部問題。也多半是沒想到我軍的進攻會如何神速,尚可喜會如此快地敗亡。廣東若失,清廷哪里還能穩坐不動?從廣州失守到清軍大舉調兵南下,我們應該有兩到三個月的準備時間。是循規蹈規地迎戰,還是先祭出招數。牽制或破壞清軍南下意圖,或者雙管齊下,還要仔細研究,并視具體情況而制定。”
“殿下,如果我軍攻克廣州后直接進兵福建,趁北兵未南下之機消滅或削弱耿逆,是否可行呢?”吳三省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連續作戰,不僅士兵疲憊,而且彈藥消耗太大。”朱永興有自己的難處,他何嘗不想犁庭掃穴,一氣擊敗所有敵人,可現實卻不允許,“目前幾乎沒有庫存,工廠隨造隨運,這對于軍隊來說很不利。我們必須考慮到一些意外情況的發生,并且放緩軍事行動,先囤積些彈藥以應變。”
馬寶和吳三省對視了一眼,心中明了。說起來也不怪他們,朱永興在后勤方面組織得很好,誰想到在不斷勝利的背后,已經是勉力支撐的窘境。
“廣州一克,震懾霄小,福建耿逆亦不敢獨自挑戰我軍。”朱永興苦笑了一下,說道:“而這兩三個月的時間,我軍也不宜再采取大的軍事行動。一方面囤積彈藥物資;一方面招兵買馬、擴充軍隊;另一方面便是牽制南下清軍——”
說著,朱永興把目光移注到一直沉默靜聽的鄧耀身上,“這個任務便要著落在水師身上了。”
鄧耀精神一振,之前一直說的是陸軍,現在終于輪到海軍了。他趕忙拱手說道:“殿下但請吩咐,水師必定完成任務。”
朱永興淡淡一笑,沉聲說道:“組建長江水師,艦船不少于百艘,少數不低于五千,最遲兩個月,便要具備直入長江,會合十三家作戰的能力;擴充海軍陸戰隊,暫以一萬為準,兩個月后在北方沿海進行一次兩棲登陸作戰,或者入長江、攻鎮江,威脅漕運。”
大手筆啊,水師終于要唱主角了。鄧耀兩眼放光,慷然答應,并不覺得如何困難。長江水師,雖然分薄了水師的力量,但所用艦船不可能選擇吃水過深的大船,俘獲的敵船已經能夠補足數量;至于招兵,那更不用發愁。東征以來,攻取的多是沿海地帶,解放的漁民、蛋戶不在少數,而在江河水網縱橫的地區,熟習水性的百姓還能少了?
這項主要技能滿足了,火槍、陣列訓練在一兩個月內也足以完成,海軍陸戰隊擴充到一萬,不是多了,而是少了。
“當然,這一兩個月內不只是擴充、訓練,還有作戰任務,那便是協助陸軍攻取瓊州。”朱永興似笑非笑地看著鄧耀的滿臉喜色,用手指在地圖上重重點了點。
這在鄧耀、馬寶等人眼中并不是多大的難題。
失去水師保護的瓊州孤零零地與雷州半島隔海相望,駐防清軍由瓊州鎮總兵統領。屬外海水師管轄,管轄陸路標左右兩營、萬州營、崖州協水師、陸路各營、海口水師營,水陸共七營,分防十二汛,十六處炮臺,塘鋪沿邊墩臺五十四所。兵額數量約八千余名。
尚、耿二逆當年出動大軍占領瓊州后,耿逆往鎮福建,尚逆則率藩下兵將駐扎于廣州這一富庶之地,只留少數親信在瓊州。而瓊州不僅駐防清軍少,且相當部分是原大明兩廣總督杜永和的舊部,剩下的便是綠營兵馬,戰斗力不強,戰斗意志亦不堅決。
廣州若下,尚逆授首。在威懾之下,瓊州很可能傳檄而定。即便出兵攻打,全部光復也不是很困難。
大事商議得差不多了,朱永興點名要召見周玉、李榮,還有降將許爾顯。顯然,對這幾個人,朱永興要抬舉一下,以期樹立榜樣。
周玉、李榮自不必說。乃是反抗暴政的平民百姓的代表,能被民眾推為首領。又可見其在民間還是具有一定的聲望。朱永興既然想從這些義民鄉勇中招募士兵,示恩于這兩人也是應有之意。
許爾顯呢,死守肇慶,阻擋過晉王李定國的東進步伐,算是在清軍將領中有些名氣。盡管他的書信未能使肇慶的清軍納城來降,但也按兵不動。觀望風色的意圖很明顯。在這場國戰中,招降納叛是避免不了的事情,朱永興心中很鄙視這些人,但也不想將這些首鼠兩端的家伙推到清朝一邊,給自己平添阻力。
俘虜。戰犯,這在那個時代的戰爭中是很難分清的,盡管朱永興在盡力去做,但也不能完全地做到申張正義和公理。畢竟,加快戰爭的進程,使華夏大地盡快恢復和平安寧,是最重要的。
周玉、李榮被召到帳外的時候,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帳內坐著的是朝廷留守、宗室親王,目前地位最高的朱永興。
但在帳門口的時候,兩人還是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同。幾個衣甲鮮明的明軍請他們交出隨身武器,并且還搜了身。這在以前是絕對沒有的事情,即便是面見汝陽王馬寶的時候也沒有這般嚴密。
走進大帳,周玉和李榮目光一掃,便看見居中正坐的朱永興,服飾倒不顯眼,但馬寶、吳三省卻是陪坐兩側,這說明什么?兩人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朝廷留守,宗室岷親王在此,還不趕快見禮。”吳三省起身說道。
周玉、李榮大吃一驚,愣怔當場,然后撲通撲通跪倒在地,重重叩頭,嘴里喃喃地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兩位義士,免禮,賜坐。”朱永興微微一笑,很滿意他們的反應,聲名在外,身份尊貴,確實讓他感覺很好。
“謝殿下,謝殿下千歲。”周玉和李榮連叩數頭,方才敢起身,面對侍衛搬來的凳子也只敢稍沾而坐。
“呵呵,兩位義士率眾抗暴,連屠刀都不懼,怎么倒怕了孤王似的?”朱永興半開玩笑地說道。
“二位不必拘謹,殿下宅心仁厚,最是平易親和。”汝陽王馬寶在旁湊趣道:“剛至此地,舟車勞頓,便召見二位,可見對二位的贊賞看重。”
“挺起胸,好好答對,若得殿下恩典,這輩子也夠受用了。”吳三省也笑著向兩人點頭示意。
“孤這里的恩典只給有功之人,卻也是你們該得的。”朱永興的臉色鄭重起來,感慨地說道:“我朝早有政策,將百姓分為順民、義民,并不加罪。然象汝等敢于抗暴、不惜犧牲的義民,的的確確是太少了。孤豈能不加封賞,以寒義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