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其自守,無暇互救。
按照這樣的思路,明軍在長江以南燃起處處烽火,便是要清廷顧此失彼,難以集結各地兵馬。
戰略的轉向令人驚詫。原本打得比較順利的東線突然平靜下來,陸續集結于江浙的清軍有心進攻,卻對明軍據守的險要分水關感到頭痛,還要防御明軍水師的襲擾,并不敢輕易展開行動。
而討朔軍在荊襄之地猛然發力,震動湖廣,一下又吸引了清廷的注意。
鄖陽副將洪福夜半開城,引領明軍急插城內,圍攻鄖陽提督佟國瑤的衙門。佟國瑤同游擊杜英以三百余名標下親兵負隅頑抗,最終被全部斬殺。
谷城城墻在一聲震天霹靂被炸塌,明軍蜂擁而入,守將戰死,余者皆降。
留下數千兵馬進行鎮守城池、掃蕩周邊、遷民運物等善后工作,討朔軍兩路兵馬在谷城集結,沿漢水而下,直逼襄陽。
此時湖廣的清軍主力都布置在夷陵一帶,以防明軍殺出三峽,沿江而下。漢水下游的兵力不多,且戰斗力不強。討朔軍以三萬之眾兵臨襄陽城下,湖廣清軍措手不及,難以迅速增援。
在此之前,清廷輔政大臣蘇克薩哈曾提醒兵部:鄖陽“地介三省(陜西、河南、湖北),多曠土,山谷拒塞,奸民易于嘯聚,與夔東賊寇呼應”,楊氏才能平庸,所部官兵大都“藐玩”,恐有變故。
但清廷兵部對此并不如何重視,只是提升佟國瑤為提督,駐于鄖陽城內“彈壓”。鄖陽城破,佟國瑤被擊斃,清廷的預防措施便全部落空。
永歷十年(康熙元年)月十四。襄陽總兵官楊來嘉率部起義,奪西門迎明軍而入。
在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內,討朔軍三戰三勝,光復鄖陽、谷城、襄陽,兵勢大振。
“趁漢水下游清軍空虛,我們應繼續南下。攻打宜城,然后進入承天府,一直殺到鐘祥,然后進軍荊州。如果清軍調來的援軍兵力雄厚,我們就退回襄陽。”接連的勝利使郝搖旗信心爆棚,口出狂言。
鄖陽府所屬縣鎮本來半數就在明軍手,襄陽亦曾為明軍所攻破。但承天府不同,長久以來始終為湖廣清軍所控制,如果能夠攻破府城鐘祥。一定能夠引起湖廣人心的極大震動。
三城光復后確實繳獲了相當多的糧草物資,但承天府,鐘祥城,應該有更豐厚的物資。而且,明軍進展迅速,已經解決了出兵時糧草、物資緊張的狀況。僅繳獲的盔甲,便換裝了數千士兵,戰力提升不小。
郝搖旗的話引起了眾將的一番討論。不少將領表示支持。有人指出承天府已經多年沒有遭遇戰火,洪承疇曾在那里開辟了不少軍屯。鐘祥城里有大量的商戶和工匠,若是能夠攻破應該能繳獲豐富。
退一步講,就算打不到鐘祥,哪怕再稍微多走一段路,把近在眼前的宜城攻下來也好啊!
劉體純在心里也是贊同的,在谷城的坑道爆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對于攻破曾一籌莫展的城池,他也有了很大的信心。但參謀團的成立,使他不得不尊重這些由朝廷所派軍官的意見。
“我們這次迅速突破鄖陽防線一定出乎敵人意料,現在漢水空虛,我們不如乘勝多打幾座城下來。更大地緩解物資方面的匱乏?”劉體純的目光望向揚武伯王有功,用的是詢問的口氣。
王有功是原咸陽侯祁三升所部總兵,在騰沖便投效朱永興,可以算是老資格了。但他為人低調,雖有戰功,卻一直不顯山露水。在講武堂輪訓時,為朱永興所注意,收至參謀部工作。今番隨長江水師行動,算是外派的官員,朱永興特意晉升其為伯爵,以便在十三家加重分量。
另外,朱永興也是看了他的低調謙和,不易與人沖突,且在參謀部工作很久,對自己的思路和整個的大戰略比較了解。
“王爺洞悉形勢,末將欽服遵令。”王有功仿佛聽不出劉體純詢問的口吻,拱手聽命。
這便是他懂得作人之處,劉體純身為郡王,又是一軍主將,在人前哪能由他作主。同時,這也給他提了個醒,參謀團只與劉體純、郝搖旗商議溝通是不夠的,還要使將領們也通曉作戰意圖。當然,如果是真正的商議,且劉體純的決定不正確,他還是會直言不諱,既不辜負岷殿下的期望,又盡到參謀長的責任。而且,因為兵力齊集后比較雄厚,襄陽城是圍而破之,消息應該尚未走漏,王有功已有妙計在心,只待散會后私下向劉體純說明。
“那便繼續南下,兵指宜都。”劉體純感激地向王有功微微點頭,轉頭目光咄咄地掃視眾將,“謹記:勿因初勝而驕狂輕敵,勿放松軍紀以致傷民害民。若有違犯,軍法從事,絕不輕恕。”
“末將等謹記于心,絕不敢違犯軍法律條。”眾將群起而喏,聲音響亮。
武昌,湖廣總督衙門。
湖北、湖南兩省并稱湖廣,湖廣總督這個職務是清廷專為鎮壓湖北、湖南的抗清勢力而設置的。現任湖廣總督張長庚,于順治八年(1651年),由秘書院編修遷弘院侍讀,累遷秘書院侍讀學士兼佐領、國史院學士、湖廣巡撫、總督,算是辛辛苦苦累官而至封疆大吏。
剛剛接到鄖陽、谷城等地的報告時,張長庚并沒有太放在心上。根據他的經驗,號稱明軍的夔東賊寇因為物資所限,在陸路只能進行有限的戰術劫掠,出動的兵力亦不能太多。只要嚴格遵守洪承疇過去制定的規章制度,把周圍的百姓都搬遷到城內,漢水上的船只都收集保護起來,讓賊寇所獲物資有限,在江面上找不到舟船,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得原路退回去。
現在朝廷的戰略重心并不在湖廣。即便是湖廣,戰略重心也不在鄖陽,而是在夷陵。本來憑湖廣的兵力,守穩夷陵,封堵住十三家東出之路,便是有功無過。但在明軍長江水師與十三家的夾擊之下。苦心經營的夷陵江防工事卻被摧毀殆盡。
面對實力陡然增強的明軍,張長庚只能繼續調兵遣將,再度修補重建夷陵的江防工事。但在見識了長江水師的火器之威后,他信心大降,只好以不斷增加的夷陵守軍的數量來自我安慰。
只要夷陵不失,則夔東明軍就象被困在籠里的老虎。嗯,即便能由江上通過,夷陵依然是嚴重威脅其進出自由的關鍵。
基于這樣的認識,對于鄖陽、谷城的報告。張長庚隨便看了看就拋在一邊,根本沒有派出援兵的打算。鄖陽、谷城的守將對此也是非常明白,在信也根本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只是屬于通報的性質。
但隨后的緊急報告卻讓張長庚大吃一驚。襄陽派人送來急報,說谷城有守兵逃回,城池被明軍以穴攻之法攻破。在信里,襄陽知府言說明軍正在搜集船只,似有順漢水而下。攻擊襄陽的意圖,并開口討要援兵。
張長庚前后一比較谷城通報和襄陽急報的時間。立時大怒。鄖陽一線的防守早有成法,只要規規矩矩地照辦,就絕對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雖然鄖陽一帶的兵力不是很雄厚,但加起來也有一萬多清軍,只要老老實實地守城,絕不可能這么快便城池陷落。
穴攻?欺老夫不懂軍事嘛!張長庚已經認定谷城守軍定是疏忽大意。或是了敵人的詭計,穴攻之說不過是掩蓋責任罷了。
嗯,一定是這樣。張總督越想越肯定自己的判斷。谷城守將愚蠢,鄖陽呢,難道會犯同樣的錯誤?這樣看來。明軍僥幸于谷城得手,但卻夾在鄖陽與襄陽之間,不可能再有太大的作為。
雖然張總督覺得僥幸獲勝的明軍沒有繼續南下攻城掠地的能力,但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還是命令一個使者火速趕去襄陽,給守軍送去自己的手令,命令襄陽守軍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出戰,若是有人敢出城迎敵,一定會軍法從事。
攔江鐵索、滾江龍、木寨浮城、造船練兵……張總督作出布置后,又開始專心于如何于江上封堵夔東明軍,這些措施全都用上。雖然他也知道象造船練兵這樣的辦法,是不可能立竿見影的,但不盡人事,如何聽天命?
只是這安心的日太少,急報又至,這回卻是宜城的逃兵跑至鐘祥才由鐘祥官員發出的告急書。襄陽總兵官楊來嘉已叛變投敵,帶一部兵馬假扮敗兵,詐開城門,宜城失陷。
“只有短短的五天!”張長庚看到報告后便大發雷霆。
根據時間推算,大概是他派往襄陽的使者剛走,明軍就到了宜城之下,并以詭計攻克宜城。本來還自詡儒將的張長庚成了馬后炮,打臉打得如此徹底,令他又惱又急。
形勢變得愈發緊急,安陸府比襄陽府還要空虛得多,那里不要說缺少有戰斗經驗的兵將,就是沒有戰斗經驗的軍隊也沒有多少。張長庚知道必須立刻發兵去安陸府的府城鐘祥,如果明軍侵入安陸府,那就會讓整個湖北震動,朝廷上說不定也會問罪于他。
只是明軍攻城拔寨的推進速度簡直趕上埋頭行軍了,或者說很多消息已經被明軍所封鎖屏蔽,自己的命令傳到鐘祥,會不會又成了馬后炮空響?
不管怎么樣,張總督必須馬上發出命令,挽救安陸府,挽救鐘祥。他一連串的命令發下去,命令黃州、德安兩府的兵馬立刻向武昌集,命令荊州駐軍增援鐘祥,還越級下令安陸府各地的駐軍不必再呆在原來防區,全體以最快速度趕赴府城匯合。
安陸府雖然空虛,但是每個縣最少也都有一、二百士兵,在府內行軍也能保證支援速度。這么一拼湊,張長庚估計能有個五千多人。他還給鐘祥的官員下令,府城緊急動員,準備大量木石、火油,征發百姓協助防守,不要想著出城反擊。立刻把城門統統堵住。
送信的使者剛剛離開,張長庚又再次追加命令,讓各縣出兵的同時,把庫存的銀兩也都派人押送到府城。
既然各縣的駐兵都被調空,已經失去了防御能力,這些東西就不如運去府城安全。明軍沒有了詭計可施。頓于堅城之下,自然會重施故伎,四下擄掠。而且,府城有了銀,便可以激勵士兵,并給百姓定下賞格,踴躍幫助守城,等到武昌的援軍趕到。
形勢如此緊急,敵人的情報又模糊不清。張長庚為了以防萬一。不等各地的軍隊集武昌后再一起出發,而是先派出一部分武昌的綠營先乘船沿漢水而上,趕赴安陸府府城協助防守。
“賊人攻勢如此凌厲,恐怕不全是憑的陰謀詭計。”張長庚做完布置依舊不放心,拿著前后的幾份報告仔細分析研究,“敵之水師與賊寇會合,估計是攜帶了大量物資;有水師扼江威懾,賊寇覺得防守無虞。方敢傾巢而出。嗯,沒有五萬。也有三四萬,否則怎有如此勢大?”
張長庚做出自認為正確的分析,反倒眼前一亮,目光移到桌案上那本被翻得極為陳舊的《孫兵法》上,一個妙計涌上了心頭。
賊人巢穴空虛,而夷陵的大軍不乘時而動。更待何時?這豈不正是“圍魏救趙”之計。如果能乘虛攻破賊寇的東線防線,直搗其老巢,迫使賊寇攜家帶口進行戰略轉移,就算丟失了荊襄,在戰略上也是一著勝棋。
荊襄雖比夔東富庶。卻難比其險要。而且地處三省夾擊之,河南、陜西、湖廣大兵合圍,剿滅賊寇豈不更易?
這么一想,張長庚心豁然開朗。又思慮良久,整理出一個反守為攻的計劃,張長庚立刻給夷陵的提督董學禮發出命令,出動大軍進攻西山,突破賊寇防線,直搗匪巢。命令發出,張長庚意猶未盡,又預先起草奏章,言說夔東賊寇被其誘至荊襄腹地,老巢被破,已成流寇,三省合擊,剿滅只在旦夕之間。
將奏章放好,張長庚捋著胡須自鳴得意,覺得此計若成,丟失荊襄也對朝廷有了交代,如此有氣魄的戰略轉換,非古之名將難以施展。現在,他就只等董學禮的好消息了。
討朔軍輕取宜城,馬不停蹄,又繼續南下,兵鋒直指鐘祥。連續克復地池,裝備物資有很大改善,更是搜集了不少船只,以水運輸,速度更為快捷。
兵貴神速,這個兵家最普通的道理誰都懂。能夠連續勝利,情報工作當居首功,清軍無備、空虛,也是一個關鍵原因。趁著湖廣清軍未及調整,或者剛剛作出反應,能多撈點便多撈點,能多造些影響便多造些。
“反正咱們后顧無憂,漢水上游在咱們手,不能戰則走,清軍想必也奈何不了咱們?”
郝搖旗騎在馬上,嘴上說著,還舉著望遠鏡向水面了望,又有些不放心地嘟囔道:“那兩個家伙可別不老實,把咱們的東西拐跑了。”
“你莫要疑神疑鬼。”劉體純有些好笑地說道:“楊來嘉和洪福都是立了功勞的,此番奪城殺將,在清廷那里已經沒了退路。再說,他們的家眷都留在了襄陽,這臨時組建的水軍又不都是他們的人,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郝搖旗想了想,點頭笑道:“也是這個道理哈。他倆是延平王舊部,水戰還是在行的,若不用他們,倒顯得咱們肚量小,不相信他們似的。”
“若說是用人不疑,岷殿下可為天下第一。”劉體純慨嘆道:“若非如此,憑一旁系宗室,縱是有留守之名,亦難令人歸心啊!”
“殿下雖有容人之量,他人倒是未必。”郝搖旗瞅了瞅旁邊,見親衛都離得稍遠,才壓低了聲音說道:“那晉王雖威名遠播,卻無心胸。此時他正在川西率軍緩逼重慶,與咱們接觸的時日怕是不遠矣。”
劉體純猶豫了一下,說道:“他領一軍,咱們亦是一軍,互不統屬,當無關系吧?”
郝搖旗連連搖頭,說道:“雖是互不統屬,卻有爵位高低。我和眾兄弟私下商議過,拼了命也要多得戰功,好歹把你扶到一字王。到時兩下見面,有你撐著,咱們也不至太過低頭。”
“兄弟們的好意,我非常感激。”劉體純拱了拱手,說道:“這功勞是要得,但也不必拼命。岷殿下豈無此等心機,倒讓各軍不和?在我想來,晉王當主川陜,咱們呢,便是這湖廣之地了。”
“縱是如此,難道老死不相往來?”郝搖旗執拗地說道:“西軍出身的已有三位一字王,郡王亦有數名。就為了這個,咱們也得爭一爭不是?”
“爭是要爭的。”劉體純把目光投向遼闊的漢水,沉聲道:“可也要穩妥謹慎,別急躁冒進,以免遭受敗績,徒損實力。長江以南的戰事未止,以后還要揮師北伐,建功立業的機會多著呢!要立足長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