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已立新君,我等亦是明臣,自然尊奉圣意。”鄭經緩和了下口氣,說道:“臺灣孤懸海外,就算不能啟國,只要我等齊心協力,穩固經營,亦可藩鎮永守。”
從啟國到藩鎮,鄭經把期望又降了一格。就形勢而言,臺灣的人口還是少了,雖有地勢之利,卻無爭霸實力。況且,目前臺灣還離不了大陸的支持。
“那些要回大陸的宗室便讓他們走。”鄭經冷笑道:“趨炎附勢之輩,當年窮蹙來附,是我鄭家發放官俸,才使其能衣食無憂。現在卻又是另一番嘴臉,真令人不齒。”
“大王說得是。”劉國軒隨聲附和道:“留之無用,還要耗費錢糧,讓他們都滾蛋。”
“呂宋?”鄭經沉吟著難作決定,而是用目光掃視著眾人。
“大王,呂宋暫不可攻。”劉國軒搖了搖頭,說道:“一是糧餉不足,二是要提防臺灣空虛,被他人趁虛而入啊!”
馮錫范立刻表示贊同,“這是朝廷驅虎吞狼之計,待我軍與西人打得兩敗俱傷,他們便能收漁人之利。”
陳永華暗自嘆了口氣,這鄭經處處學乃父,卻沒學到其父的雄才大略。收復臺灣時,眾將多反對,先王卻能力排眾議,獨斷于心。
“暫且不攻,卻也要多打探偵察。”鄭經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朝廷雖有此意,卻也需北伐之后,少說也要有兩三年時間。趁著這兩三年,咱們戮力同心,把這臺灣經營得鐵桶一般。說到底,無論是對朝廷,還是對西夷,皆是要靠實力才不會被人輕視的。”
放眼望去,是偉麗而寧靜的,碧藍無邊的海。在眼光所能及的遠處,與淡藍色的云天相連。漣波反映著熔化的太陽,現出鱗比的火焰。小小的漣波在岸上金色的細沙上呢喃著,緩緩爬行。
自1609年(萬歷三十七年),薩摩藩藩主島津家久派遣樺山久高率船十五艘,領三千士兵侵略琉球,琉球王國淪為薩摩藩的傀儡政權已經快六十年了。但即便如此,也尚未改變中琉關系。據《明史》記載,萬歷十四年(1616),“日本有取雞籠山之謀(其地名臺灣)”,當時忍辱負重的尚寧王在國家殘破的情況下,依然不忘“遣使以聞”,通報中國防備日本侵略。
清朝入主中原后,琉球王遣使臣到清朝請求冊封。清順治帝封尚質王為琉球王,琉球成為清王朝的藩屬,但這只是名義上的事情,對琉球的實際地位并沒有什么改變。琉球國依然是同時向表面上的清朝與實質的薩摩藩稱臣,朝貢貿易收入還是要被薩摩藩剝削。
南明崛起后,琉球先是通過商人,后是派出秘使,與南明政府進行接觸。沒想到朱永興答應得很是干脆,承諾在數年內便會出兵驅逐倭人,幫琉球復國。
意外的驚喜之下,琉球開始秘密準備,除刺探倭人虛實外,還在硝磺的貿易中給予南明政府以極大的優惠。
終于復國了!琉球王子尚貞殷勤地陪著派駐琉球的明朝官員游覽指點,特別是那霸,那里將是明朝租借的港口,這是明軍幫助琉球復國的一個條件。
在幾千年里,中國就是東亞精神文明的臺風眼。在琉球,充滿了中國式的花鳥畫。
風景非常秀麗,那些六角形的中國式寶塔和瓶形的印度式浮屠塔,雕梁畫棟的中國式亭臺樓閣、古塔、古碑、廟宇,還有參天松柏、野花盛開,花團錦簇,會給人以無窮的詩意。灰色的石灰巖奇峰異石,加上古樸的中式建筑,可以說,琉球是一座放大的假山,一盆超級的盆景。如果蒙在雨簾和霧障中,更是猶如仙境。
而幫助琉球復國,明軍并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在琉球的倭兵不超過一千,且毫無防備。在琉球向導的引領下,明軍在南海岸的摩文仁漁村登陸。那里的海岸巖壁峭立,其實并不適合登陸作戰。可也就是如此,明軍的登陸更具有隱蔽性,對倭兵的攻擊也更突然。
已經幾十年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倭兵不僅措手不及,而且武備極差,更嚴重缺乏戰斗經驗。只經過了三輪的火槍攢射,倭兵便潰敗逃竄,隨后便是被清剿殆盡。
“請問上官,貴軍能保留多少駐兵?”尚貞小心翼翼地問道:“倭人反復無常,若敗而復返,不可不慮啊!”
“最多三千。”顧錫疇正在瞭望首里,這座琉球的京城,按照中國的標準,只能算是江南的大鄉紳宅院,“連水師都算上,這是總共的駐軍。其實不在人數多少,只要有明軍在,前來進攻便是與皇明為敵,薩摩藩,乃至倭國,不會有這樣的膽量。”
“那些西夷——”尚貞有些疑慮。。
此次幫助琉球復國,英國十分積極,也早就在關注此事。自島原之亂后,日本幕府對天主教恐懼異常,宗教迫害逐漸擴大為貿易限制。葡萄牙人首先遭到驅逐,然后是英國人,后來又嚴禁西班牙船只來航。日本船只除朱印狀外,還必須得到“老中奉書”才許出海,居住在外國的日本人也一律嚴禁歸國,歸即處死。
唯一例外的是荷蘭人,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日本設置了分公司,向幕府保證絕不傳播基督教,同時荷蘭商船一到日本,商館館長立刻向幕府提交《荷蘭風說書》,報告海外情況。
對此,英國人是耿耿于懷的,并對荷蘭能維持對倭貿易眼紅不已。明軍幫助琉球復國,英國人立刻看到了機會。在幾番商談后,南明政府對英國的條件感到滿意,便“勉為其難”地答應英國船只可在琉球那霸港停泊,并在那霸設立商館。
這是重新打通對倭貿易的前奏,英國人付出了代價,卻也看得清楚,前景是非常樂觀的。所以,在這次軍事行動中,英國出動了三艘戰艦,共有一百六十余門火炮。
“西夷只準派商人,卻不得有一兵駐扎。”顧錫疇解釋道:“貴國不必擔心,皇明對于西夷也是有防范之心的。”
目的與手段不可能同樣高尚,或者同樣卑鄙。幫助琉球復國,雖然不過是朱永興計劃中的一步,但對于始終懷著忐忑心情的琉球人來說,目前卻是極為幸運的。
對于這個彈丸小國,顧錫疇不明白有何重要。產硝磺,嗯,算是個理由,但出動大軍,未免有些小題大做。至于朱永興所說的什么“島鏈”概念,他則根本聽不明白。但圣上要如此,他便忠實地執行。從情報官員華麗地轉身,先做駐琉球使官,然后——
而在朱永興看來,琉球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除了可作為東北亞和東南亞貿易的中轉站“萬國津梁”外,還應該成為監視和遏制倭國的橋頭堡。
倭國,到底是個什么國家?是布滿了火山和溫泉、在頻繁的地震中寢臥不安的國家;自夸是東西方文化熔爐的國家;駕信佛教、神道教、孔教的國家;時而自卑又突然狂妄的國家;在幾張榻榻米紙板房中做著帝國夢的國家。
倭人到底是什么民族?是那個拼命學習又拿老師開刀的民族;刻苦奮斗卻又極端輕生的民族;講究花道、茶道這種家庭雅興卻又屠殺了上千萬異國人民的民族;創造了浮世繪、友禪綢卻又生食人膽的民族;講究自己的民俗節日,卻又把別國人民投入血海的民族;祈奉自己神社卻又毀壞他國祖墳的民族;借來外國文化卻又想用自己雜七條八的文字和lun理去同化別人的民族……
一切美和丑都在這里奇特地融合;一切善和惡都在這里奇巧地混雜,一切野心勃勃的進取和裸的兇殘都在這里熔煉,一切進化和野蠻都在這里鍛造。
警惕是必須的,雖然現在的倭國還是同情大明的,雖然現在的倭國是偃武修文的,但桀驁不馴已經顯露出來。太祖時,倭國便殺害明使,羞辱了明朝;之后更有倭寇作亂,萬歷侵朝。
而且,要把琉球納入大明疆域也很容易。因為,一個在防務上要依靠別人的國家,在知道影響自己的安全的決定前,最多能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僅供參考。更有可能的是,只有在既成事實之后,才被告知一些情況。
當然,現在要吞并琉球還為時尚早,但大明注定要在世界舞臺上扮演一定的角色。目前的行動對于一個大國來說,并不是什么特權,而是一種責任。
尚貞當然不知道朱永興的最終打算,對于大明尚未恢復中原便能出兵助琉球復國,可謂是感激涕零。立即表示將負擔明朝駐軍的糧餉,三千人有點少,最好是再多些。因為琉球是個群島,有大小島嶼五十多個,小的先不用管,兩個最大的島嶼——沖繩島和奄美大島卻必須駐兵防衛。
“三千水陸兵將足矣!此番戰后,薩摩藩定無再戰之力,世子不必憂慮。”顧錫疇相當自信地讓尚貞放心。
海島作戰,水師為先,憑薩摩藩的那些小戰船,多的不過七八門炮,少的不過一兩門,明軍留下二十余艘戰艦,足以對付了。何況還有英國人,嗯,英國佬最好還是打著明軍的旗號,不要過于刺激倭國幕府為好。
海面上漂滿了碎木、尸體,五十多艘大小倭船與明軍艦隊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戰斗。或者,應該說是慘烈,慘的一邊自然是倭人。
十多艘明軍和英國的戰艦以戰列線排開,依次用側舷的火炮猛烈轟擊,整個海面上頓時被硝煙籠罩。倭船也有火炮,但射程不如明軍和英軍,還未駛近,已大半被擊中,或有穿透船體而過的,或有砸中桅桿的,或有擊中甲板,不時有船冒起火光,或者搖晃著下沉。
面對明英聯軍如此兇猛的炮擊,倭軍只能硬著頭皮猛沖而上,寄希望于駛近本方火炮射程,或是進行接弦戰斗。倭軍的船首上都綁定了削尖的粗木,勾索,便是用來沖撞和勾住對方戰船的。
明軍戰艦卻不如倭軍所愿,他們不斷地拉開距離,一邊用遠射程的火炮殺傷敵人,一邊將其引得更加遠離海岸。
炮彈呼嘯著飛過來,水柱在周圍一個個升起,船在劇烈搖晃,薩摩守島津家臣樺山重年用力把著桅桿,才勉強能在甲板上站立。他怒目圓瞪,望著遠處在煙霧中噴吐火焰的敵艦。那仿佛是一只只怪獸,在煙霧中隱現,將一顆顆死亡的炮彈毫不留情地射過來。
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軍事打擊,薩摩藩是嚴重缺乏準備的。首先是沖繩,然后是奄美大島,駐琉球的近兩千藩兵在明軍迅如雷霆的攻擊下崩潰瓦解。等薩摩藩得到消息,明軍艦隊已經逼近了鹿兒島,也就是薩摩藩的家門口,并炮轟其港口。
出戰是不用考慮的,敵人雖然船堅炮利,卻只有十多艘戰艦,以五對一的數量優勢使薩摩藩守島津繼豐對獲勝有著很大的信心。于是,曾經率兵征服琉球的島津家大將樺山久高的兒子樺山重年帶著建立功勛的渴望,集合了薩摩藩的幾乎全部戰船,出海迎戰了。
但戰斗的進行卻使樺山重年既憤怒又感到無奈,已經損失了十余艘戰船,卻連敵人的邊兒都沒有碰到。
“轟!”的一聲巨響,樺山重年看到旁邊的一艘戰船被炮彈擊中,甲板被炸毀,這艘船在海水中打著轉兒,再也無法跟隨他繼續沖擊了。
繼續嗎?樺山重年咬緊了牙關,他不能帶著失敗的恥辱回去,與其這樣,倒不如戰死更光榮。直到他突然發現,敵人隱藏了實力,二十余艘戰船已經切斷了他們的退路,而這支幾乎是薩摩藩所有戰船組成的艦隊更是遠離了海岸和港口。
炮火還在持續,明軍軍艦突然迅速而準確地調過右舷,飛也似地發出了一排毀滅性的炮彈。
主桅桿被炸斷,倒在甲板上摔得粉碎;樺山重年帶著他的期望和失望,躺倒在甲板上一命歸西;他的一條腿被炸斷,以一種凄慘的姿勢倒臥在血泊之中。
失去了指揮,沒有了退路,在明軍的兩面夾擊,薩摩藩的海軍終于走到了窮途末路。
高大的船舷象城墻一樣橫在倭人當面,火炮近距離的發射葡萄彈,一排排的明軍士兵倚舷而射,將密集的彈雨射向倭船。倭船的甲板上一片狼籍,到處是血污和尸體,
沉沒,打轉,冒煙,起火,戰斗已經成了一面倒的屠殺,海面上漂滿了碎木、尸體,以及拼命掙扎的倭人。
爭取以一次決定性的戰斗重創或殲滅薩摩藩的水上部隊,從而掌握制海權!建平伯鄭瓚緒收回了望遠鏡,圣上交代的應該算是完成了。薩摩藩失去了水上力量,便無法對琉球構成威脅了。至于那些小島嶼上的零散駐軍,除了增加礦山里的免費勞力外,還有什么作為?可惜的是,圣上暫時不準直接攻上倭人領土,以免幕府惱羞成怒,使戰事拉長。
“伯爺。”一個鄭氏族人在旁邊不無憂慮地提醒道:“此戰過后,催討老侯爺的存銀,倭人會不會從中作哽?”
鄭泰長期掌管鄭氏集團的東西洋貿易,握著財政大權,但其初期對反清復明大業有些喪失信心,又曾反對鄭成功出兵收復臺灣。所以,鄭泰在日本長畸暗地里存銀數十萬以備后路。
鄭經殺了鄭泰之后,發現這筆款項,便向倭國催討。而鄭瓚緒以鄭泰子嗣的名義,也向倭國提出了同樣的要求。現在倭國尚未商議妥當此筆款項應歸誰所有,軍事打擊薩摩藩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鄭瓚緒也是心里沒底。
“圣命難違,難道為些錢財,便要推拒抗命不成?”鄭瓚緒擺了擺手,說道:“存銀的憑據、堪合又皆在我手,倭國若是賴賬不還,恐怕信譽盡失。要知道,于長畸存銀的可不只是咱們一家。”
“賴賬嘛,倭人倒是不敢。”族人苦笑了一下,說道:“就怕他們拖延。伯爺您想,老侯爺存銀時日很久了,長畸經手之人多有離任。若是倭國以此為借口,要厘清頭緒,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收回存銀了。”
鄭瓚緒瞇起眼睛想了想,冷笑一聲,說道:“那便奏明圣上,請圣上拔調大軍征討倭國,為我等作主。嘿嘿,那時可就不是一個薩摩藩了。”
“圣上會準奏嗎?”族人疑惑地撓了撓頭。
“圣上多半會答應的。”鄭瓚緒其實心里也是猜測,但語氣卻很篤定,“而且倭人所謂的商議,不過是想觀望形勢,以判明:何者符合日本的利益?是交好大明、得罪臺灣鄭氏,還是相反?”
“大明如日中天,圣上英明果決,倭人還用權衡嗎?”族人不屑地撇了撇嘴,“真是一群蠢貨。”
鄭瓚緒眨了眨眼睛,立刻被這一句話點醒。沒錯啊,鄭經與大明相比,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再說自己又有存款堪合,名正言順,倭人會如此短視嗎?
嗯,圣上所言的“有限度戰爭”確實高明啊!既幫琉球復國,得了那霸這個港口,又打擊了薩摩藩的軍事力量。而且不登陸,不攻城,不做擴大戰爭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