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白銀,中國有絲綢、茶葉和瓷器等貨物。而荷蘭等殖民國家在遠東做生意的手法便是四處拿貨去換日本的白銀,再拿白銀去換貨物,賣回給日本賺一筆。
這種做生意的手法叫做“內海貿易”,做這種貿易的人稱為ntrytrder,他們把中國海(臺日中這一圈)稱為“遠東湖”。當然,如果有這么好的貿易機會,那為什么臺日中不自己做生意,反而要讓荷蘭人來做呢?
主要原因就是17世紀上半葉的中日都在鎖國狀態,政府明令片板不準下海,雖然仍有民間的走私,或開放幾個小港口對外做小額貿易,但供貨量是遠遠不夠的。
而臺灣的地理位置,對荷蘭人是個良好的戰略點:一可當作儲存貨物的倉庫;二可當作船隊的補給與休息站;三是北上日本、西向福建、南向呂宋、往馬六甲海峽、印度尼西亞群島的地理中心;四還可用鹿皮、糖換到日本的銀子。這是荷蘭在遠東的貿易布局。
這種“內海貿易”最興旺的時期是在16411654年間,平均有二十六艘船在遠東海域內東買西賣,單是臺灣與日本間的航線,每年有九艘專用船南來北往。在這鼎盛的十年間,對日貿易的利潤平均有1oo。從臺灣運糖賣給日本的利潤約25,賣給波斯的利潤約96。
但到了1654年之后,荷蘭在遠東的貿易就走了下坡路。關鍵便是中國的生絲市場。被孟加拉用低價搶走了。要知道,荷蘭賣到日本的商品總價值,約有一半以上是生絲和絲綢。孟加拉的生絲暴跌。中國的生絲暴漲,市場優勢完全顛倒過來。
更糟的是,遠東航線的利潤竟然減到3o左右。對荷蘭來說,如果利潤低于6o,就不值得出海做這筆生意。接下來就是可以預見的惡性循環:遠東航線的船先是減為十三艘,到了166o年代末期,只剩下了四艘。任何人都明白。荷蘭在遠東的生意快終結了。
給了荷蘭最終一擊的是滿清實行的“沿海遷界”,來自中國的貨源一下子被切斷了,連走私都變得不可能。
歷史上。荷蘭在與清廷接觸失敗后,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不再派船到中國海,而是讓中國商船進入巴達維亞。這樣就不必再派船出海,而能得到所需的各種貨物。可以省去船只、水手的沉重成本。到了十七世紀末。荷蘭終于完全放棄了遠東,退守印度尼西亞群島。這個廣大的海域從此拱手讓給乘虛而入的英國人,做起鴉片和茶葉的生意。
一部政治史,從某些方面來看,其實也是經濟史。特別是西方的殖民者,往往以經商賺錢為主旨,從商業的觀點評估,來決定政治決策。以及戰爭規模。
鄭成功打敗了侵占臺灣的荷蘭人,是民族英雄。這一點不必爭論。但荷蘭從商業角度和軍事評估上,認為這個島已不值得投入大規模軍隊,不值得在臺灣大打一場,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對于荷蘭這個買進賣出、投機倒把的商人來說,遠東貿易已經不值得去做。但對朱永興來講,卻不是這樣。因為光復了大江以南后,海貿商品的貨源得到了保證,成本大大降低。甩開荷蘭、鄭氏這樣的中間商,又離倭國比較近,直銷的利潤卻是相當可觀的。
當然,對倭貿易只是籌集資金的一個渠道,還有對絲綢、茶葉、食糖、棉紡品等需求相當旺盛的歐洲。
英國和法國都想爭搶出口貨物的份額,從而成為中國的最大貿易伙伴,便要與控制馬六甲海峽的荷蘭打交道。矛盾是不可避免的,英荷本來便是敵人,而荷蘭又將是中國以后的敵人。所以,布局從現在開始,便已經在進行了。
這個時候沒有人能知道朱永興內心的真實想法,也不可能理解他要在亞洲大展拳腳,將西方殖民者趕跑,從而獨霸亞洲。
北伐,北伐!這是軍隊的主基調,必須要保持這種雄心大志,才不會使刀劍生銹。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這是對全民的號召,絕不能讓安定的生活消磨了意志,滿足于現在。
一般說來,被統稱為人民的群體的要求并不過分。安定、平和,能用自己的勞動換來衣食無憂的生活,這是最基本的要求。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他們會希望吃得好一點,住得舒服一些。
也就是說,人的要求會隨著生活環境的改變而降低或提高。在戰亂時期,希望能夠不餓死,希望能夠活下來。對,就是這么一點點能夠生存下去的要求。
所謂的小亂小治,大亂大治,其實便是人民群眾厭倦了戰亂,渴望過上安定生活的心理反映。至于是誰統治,是不是作二等公民,乃至生活苦一些,哪怕餓不死,也就顧不上那么多了。
這也就是歷史上的某某盛世,往往多出現在長時間的戰亂之后的原因所在。現在談盛世,雖然還為時過早,但光復區的重建和恢復的度還是非常快的。
沒有了滿清官府的橫征暴斂,在一系列惠民政策的推動和鼓舞下,恢復了漢家衣冠的百姓也恢復了信心和干勁,春耕以驚人的度結束了。驚人的不止是度,還有新墾的荒地,在數量上足足過了在冊耕地數的三成。
雖然在光復的過程中,繳獲的官府戶籍、耕地統計等資料并不是十分的完善和準確,但這個數字也是相當驚人的,而且還不包括湄公、河仙兩省新辟的耕地數。當然,這在驚人的背后,也有著合情合理的原因。
滇、桂和安南占領區的耕地潛力已經不大,但四川卻占了新增耕地的大頭。還有閩、浙、粵等省沿海遷界造成的大批流民。又回到家園,將荒廢的沿海之地重新開墾出來。
雖然北伐還未開始,中興未競全功。但從綜合國力來評估,明朝已經穩穩地占據了優勢,獲得最終的勝利,不過是時間問題。這從財政的來源,民心和士氣的高漲,以及其他一些方面,已經看得越來越明顯。
對當政者來說。政策的變化,可以在一分鐘之間。而對于那些戰栗在中的普通百姓來說,簡單的一分鐘也許就決定了他們的一生。
蕓蕓眾生。何能把握自己?多少家庭的悲歡離合、多少小人物身上血與淚的悲劇,往往就在當政者的一念之間。
朱永興已經是皇帝之尊,可謂是金口玉言,又在軍隊中有無比威望。幾乎沒有能夠阻擋他的東西。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一個智囊團,推出各種措施也要先集思廣益,聽取大家的意見。不是相信專家,而是要形成這樣一種集體的氛圍,形成一個集體決定的體制。
換句話說,他可以獨斷,但卻深知獨斷有可能造成的巨大危害。為了國家以后的可持續的良性展,也為了他以后的生活。他必須抑制那種具有無上威權、獨斷擅行的沖動。
而國家的政策要想順利實施,就必須得到人民的配合。而要使人民改變他們歷來的生活習慣,愿意試一試去迎接具有風險的挑戰,就必須使他們感受到這樣做所帶來的好處。
所以,以點代面,利用榜樣的力量,穩步地推進改革,無疑是很好的辦法。這便是朱永興在現在這個社會要尊循的原則,也就是盡量使政策的調整和改變很少突兀地進行。
朱永興認為作為一個國家的領導人,必須具備歷史感,而不是急于想得到尚無記載的好評。一位領導人若著迷于“歷史的結論”,只會使他們把注意力從決策和行動的緊迫感上轉移開去。是的,你可能會失去一些東西,親情也許會被對皇帝的恭敬所取代,但你應該看到,你如果施策得當,愛戴你的人民會是成千上萬。
高處不勝寒,朱永興必須適應這一點,雖然他對情誼正在或者已經被冷冰冰的禮節所代替而不時感到惆悵和傷懷。
帝王之威儀啊!那是幾千年形成的。莫說是朱永興這樣的強勢皇帝,就是淪為階下囚的永歷,吳三桂的標下官員仍是跪拜如儀,就連吳三桂被永歷斥責之后,亦是不覺膝屈而跪,面如死灰,汗流浹背,要被人攙扶,才能走出。
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上下尊卑,別說是在古代,就是后世也不能免俗。只不過沒有古代嚴重而已。
“兵部啊,以后朕要更名為國防部。馬卿家,你為何會有進兵部之意?帶兵打仗不正是你所長嗎?”朱永興在一套繁文瑣節過后,對魏王馬寶的意向感到很迷惑。
“啟奏圣上,微臣僥有戰功,卻感覺謀智非是所長,軍隊變化一日甚過一日,微臣常有落伍之感。”魏王馬寶斜簽著身子,坐了小半個屁股,恭謹地回答道:“所以微臣想有空閑時間多學習一下,暫時離開軍伍。”
朱永興覺得馬寶言不由衷,作為升遷極快的幾位將領,他已經是一字王,這是他的忠心投效,以及赫赫戰功得來的。難道他還是不滿足?或者——
在臺的一些朱姓宗室很快便要回來,如何處置,讓朱永興頗費腦筋。除了對歷史上曾經自殺殉國的寧靖王朱術桂外,什么巴東王朱江、樂安王朱浚等,朱永興并沒有什么好印象。但接納是肯定的,刻薄寡恩的名聲朱永興可不愿背上。
明朝宗室,既不同于漢晉,又不同于唐宋。有明諸籓,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士農工商)。
這樣,明王朝的皇族宗室成員,便成為一種特權階層和寄生階層。這些龍子皇孫們,大都不勞而獲,過著縱情聲色犬馬的生活。除個別優秀者對國家民族和世界文化的進步作出過特殊貢獻外,大都是一些只吃喝玩樂和沒有出息的人。而龐大的宗室。耗費了不知多少國家財富、民脂民膏。特別是明中后期,巨額的宗祿開支使賦役負擔日益繁重,也造成明王朝嚴重的財政危機。
把宗室拘在封地。這種養豬似方法,朱永興肯定不會采取。甚至封地,他也不準備給。還有就是世襲罔替,他也想加以改變。
封地,則意味著一個大地主的產生。現在剛經戰亂,土地兼并尚不明顯,但卻是一個隱患。世襲罔替。則可能造成一代一代的廢物,靠著繼承而來的王爵,不勞而獲還是小事。殘民以逞也是做得出來的。
在與眾臣的商議中,朱永興的意思是暫時給予俸祿,卻不給封地,然后放開祖制的限定。讓這些宗室能夠自食其力。當然。這個自食其力并不是全部放開,而是規定一些領域,并制定相應的辦法。
比如經商,宗室子弟自恃身份,難免會有類似欺行霸市這樣的行為,形成一個亦官亦商的怪胎;讓他決開設工廠,朱永興也有同樣的擔心。所以,他認為宗室投資可以。但卻不宜直接涉及到經營。
再有就是做官的問題。如果這些宗室中真的有人才,朱永興覺得讓他們去書院。或者參加科舉也是可以的。只要他們能放下身段,能為民造福,做一個好官也未嘗不可。
至于世襲罔替,卻不是立刻便能改變的。但降封,是朱永興早晚要實行的,除了少數幾個特殊的宗室以外。
商議和討論的大體內容,確實被魏王馬寶所知道了。他本來還有著用戰功掙個世襲罔替,但朱永興的意思暴露出來后,他便進行了思考和選擇。作為異姓一字王,他已經是走到了巔峰,既然世襲罔替不為圣上所喜,那他是不是已經走到了“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境地?
從來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到了帝王再拿不出什么來封賞功勞的時候,似乎便只有一個結局了。
馬寶并不舍得離開征戰沙場,此番對奏也有試探的意思。新一代正在崛起,似乎更加為圣上所信任。他的年歲雖然還不算大,卻是與晉王、趙王、韓王等同屬于老一輩的將領。而朱永興6續推出政治、經濟、軍事上的改革,也讓馬寶有所思考。
朱永興仔細審視著馬寶,琢磨著他的心思。之前他是宗室留守,馬寶等人對他恭敬,但卻不象現在這般,誠惶誠恐的令人頓生疏離之感。
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朱永興并沒有完全看穿馬寶的意思,便緩緩開口,猜測著說道:“若是馬卿家厭倦了征戰,朕倒也不怪罪。這幾年來,朝廷忙于戰事,諸般待遇可能不盡人意。以王爺之尊,汝怕是連儀仗都沒有吧?等到北伐成功,天下安定,該有的尊榮和體面還能沒有嗎?”
“圣上,微臣萬沒有這樣的心思。”馬寶吃了一驚,趕忙站起,若是試探反倒讓圣上疑心他心懷不滿,那可是壞事了。
“坐下,坐下。”朱永興向下壓了壓手,說道:“不必如此惶恐。朕也只是猜測,不知汝為何要離開軍伍。再者,朕也不降罪這所謂的‘誅心’之說。若說是以前,汝尚能對朕坦誠相告,并無什么隔閡。如今怎么了,難道朕坐在這個位置,便連一句實話都聽不到了?”
馬寶聽到朱永興的語氣中有些憤懣,不禁也心生感慨。當初雖然也恭敬,也看出朱永興不是池中之物,必然是金鱗化龍,但到底還沒到那個九五之尊的地位。現在卻是不同,朱永興即便想回到從前那種狀態,作為臣子的也萬萬不敢。
有些吭哧,有些隱晦,但朱永興還是聽懂了馬寶的解釋。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朕以前說過,什么功高震主,不賞之功,乃是胡說八道。難道只有晉官爵才是賞,難道下旨嘉勉,難道金銀玉帛便不是賞?若都是汝這般想法,未競全功便想著激流勇退,這日后朕哪里還有可用之臣?”
“臣惶恐,臣有罪。”馬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汝有何罪?”朱永興擺了擺手,說道:“朕確實有廢除世襲罔替的想法,但也不是絕對的。為人父母,總有替兒孫們積攢家業,打好基礎的心思,這不足為奇。可因此卻也讓兒孫們有了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成為绔紈浪蕩子的機會。說到底呢,朕是希望這后輩一代比一代強,卻不想他們成為除了吃喝玩樂,什么也不干不成的廢物。”
“陛下圣明。”馬寶苦笑了一下,說道:“微臣愚鈍,思不及此。”
“圣明不圣明的,這得看史書所述,聽百姓所說。”朱永興呵呵一笑,說道:“軍制改革呢,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在這里給你簡單說一下。士官,尉官,校官,將官,這是四大分類;到了將官一級,又有少將、中將、上將;而上將又可分為一星、二星、三星,直至五星。若是再往上,朕也不怕再設元帥之軍銜。你呢,拋開爵位,現在是何軍銜?還不賞之功,差得太遠了。”
“微臣想差了,請圣上責罰。”馬寶起身深躬,以示謝罪。
“責罰就不必了,你也沒有什么罪過。”朱永興很寬宏地擺了擺手,停頓了一下,從御案上拿過一柄如意,笑道:“嗯,這便是朕賞你的。莫要存了別樣的心思,好好帶兵打仗,建功立業。你們這些老將啊,朕還指望你們日后獨當一面呢!不到爬不起床的時候,你們就得給朕出力,想偷懶兒,門兒都沒有。”
馬寶跪倒在地,叩頭受賞。朱永興這一番話,說得誠懇,說得真摯,玩笑中又帶著鼓勵和期盼,至此,他算是完全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