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的君臣關系在作怪,這是朱永興的第一個想法。但在深思之后,卻發現并不是那么簡單。魏王馬寶的心思只是開始,以后還會再出現類似的人,歸根到底,應該是傳統的中庸思想在起作用。
中庸思想如果作為一種道德修養,當然無可厚非。但如果在官場、職場蔓延開來,成為一種準則,則是百害而無一利。就長遠來看,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公司的發展進步都離不開勇于擔當、勇于負責、敢于創新、不甘平庸、想有所作為的人才!而中庸之道卻會造就出平庸至極卻能諂媚,老老實實卻不思進取,敢于擔當卻遭到打壓的惡劣風氣。
當然,一種積極進取、勇于承擔、是非分明的民族性格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形成的,但要使國家保持活力,使民族屹立不倒,這種性格又是必須的。
大力提倡,則勢必要與舊傳統、舊思想決裂并斗爭,現在這個時候到底合不合適呢?或許以實際行動給人們樹立榜樣,潛移默化的影響在目前來說更合適。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提倡并鼓勵一種思想或事物,總要有理論的支持。朱永興認為早晚應該拿出一種能令人信服的系統而嚴密的理論,來使人們接受,并按照這種思想準則去做事。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朱永興覺得不必另起爐灶,再搞一套嘩眾取寵的這個主義,那個主義。其實。完全可以從中華文化入手,學會并掌握一個簡單的分析判定方法,來解決理論問題。
揚棄,這個哲學術語,進入了朱永興的腦海。所謂揚棄,即拋棄舊事物中消極的東西,保留和發揚積極的東西。既不是將已有的一切推翻重來,也不是要盲目地繼承一切。
不能簡單地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不能犯片面性和絕對化的錯誤。說起來很正確,很好懂。但在實際做起來卻并不容易。很多人把揚棄視為妥協和投降而加以篾視。他們把自己看作是學派不屈不撓的代言人,認為自己代表著必然會到來的未來、絕對真理和優秀的道德觀念。由此而產生了一種幾乎是病態的猜忌心理和強烈的自以為是的思想。
朱永興現在要解決的是國內的思想,要提倡的是對中華文化思想的批判和吸收,實踐中華文化非常基本的價值。換句話說。就是要打破什么孔孟之道、墨家、法家等學說的局限。只將其中的精華提煉出來。形成中華文化和社會現代化相結合的一個學術思想流派。
思路明確了,事情也就很快會確定下來。朱永興作為皇帝,不必事事都親自去做。他的身后有一個強大的團體,他的手下有經綸滿腹的智囊,有下筆千言的文膽,如何策劃、實施,并如何掀起這股思潮,這些人會處理得井井有條。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借助自己的名望和地位,登高一呼而已。
當然,必要的戲還是需要朱永興領頭來唱。在政府資金還有些緊張的情況下,由皇室出資修建的七賢祠開工之日,朱永興率幾位高官親臨奠基,表示了高度的重視。
七賢祠,顧名思議,就是諸子百家中最具有代表性,其理論之中具有現實意義的七位大圣賢供奉之地。他們是孔子、孟子、韓非子、墨子、老子、孫子、鬼谷子,涵括了儒、法、墨、道、兵、縱橫各家。
作為不可缺少的手段,朱永興御筆親題,《國事》作為第一家區別于以前朝廷邸報的報社開張了。首先便是介紹這七賢學說的文章,在提振華人的民族自豪感的同時,并逐漸掀起了研究和討論的風潮。
提倡加引導,繼承加批判,屬于本民族的、適合現在生活的思想體系才會慢慢形成。沒有思想,人云亦云,迷茫徬徨的民族是無法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且向外輻射自己的文化影響的。
其實,如果朱永興不是這么深謀遠慮,就按照之前的傳統,安穩地做一個封建帝王。憑他的功績,也是跑不了一個明君的名聲。試看清朝的歷史,從奴隸制到封建制重新走了一遍,靠著麻木和僵化民眾,不過是靠著氣候回暖,以及高產作物的普及,使得人口增長,不還是有什么“糠稀盛世”?
歷史往往是從一個頂峰墜入一個谷底,或從一個谷底升至頂峰,盛極而衰,亂而后治,便體現出這種辯證的思想和結果。滿清暴虐,卻依然能平穩下來,正是亂而后治的體現。飽受戰亂、饑餓、貧困所折磨的民眾,人心思定,對生存的需求超過了其他訴求。
而且,這個時候想安定人心,所花費的代價是最小的,只要當權者體現出這種意愿,并且給民眾生活以實際的改變,哪怕很微小,也會得到民眾的擁護。就象對一個乞丐來說,給他一個饅頭,他會認為是幸福的事情;而對一個富翁來說,山珍海味也未必讓他滿意。
但就因為朱永興看得遠,想得深,才不甘心在這時代發展的大潮中碌碌無為,甚至是落后于世界。還是那句話:這是最糟糕的時代,這是最美好的時代,只是看你如何去把握。
歷史的進程越來越偏離朱永興的記憶,這使得他對于軍事上的指揮開始逐漸放手。戰爭已經轉向了綜合國力的較量,這其實才是他擅長的領域。可以借助前瞻性的目光,制定并推行相應的政策,使國家恢復和重建的速度大大加快,將滿清遠遠地拋在身后。
碧綠的湖泊,湖邊有石舫。樹上有鳥巢,湖中有睡蓮和臟鴨子。一切都是那么寧靜,那么質樸、那么協調,那么美。美得讓人想融入其中。一種忍耐的韻味。一種大徹大悟的東方的哲理,一種內含的秀麗,一種懶洋洋的萬古不變的寧靜,令人玩昧,令人贊嘆,令人羨慕。
而朱永興正坐在湖邊的椅子上,靜靜望著這恬靜的景色。半晌,他輕輕抿起了嘴角,戰爭早晚會逝去,而常被認為是單調枯燥的東西。只有這安寧平靜的生活。才是人們想要的主題吧?
萬歲,陛下,圣上……嗯,名頭不少。卻并不讓朱永興感到多么得意。一個高高在上。幾乎是不會有朋友的孤獨者啊!
“方愛卿啊——”朱永興思慮已定。對方以智開口說道:“科學院呢,先以欽天監的名義成立起來,但研究項目還是先是先緊著民生方面。比如水利,比如良種,比如各種實用機械的改進,要見效快、周期短的項目。至于天文、物理,以及編譯綜合百科全書,還是等到天下安定后再說吧!”
明末清初,在哲學和科學兩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達到了相當高度的便要數桐城人士方以智了。他不僅飽讀詩書,且酷愛自然科學知識,好窮物理,曾謂“不肖以智,有窮理極物之僻”。借著西學東漸的風潮,方以智一面秉承家教,以《易》學傳世,一面又廣泛接觸傳教士,學習西學,可謂是一位難得的科學家。
政治制度的變革,朱永興很在意;科學技術的發展,也是一個強國不可或缺的方面。在到處都是之乎者也的文人中,方以智這樣一個獨特的存在,引起他的注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朱永興當然知道科技的投入是巨大的,而且不能急功近利。特別是基礎研究,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甚至是可笑的,就象要探究“綠草為什么會綠”一樣的荒謬。其實科學研究便是如此,所進行的或許有實用價值、或許沒有實用價值的研究,并非沒有什么意義。而正是由于好奇心永不滿足的實驗,對許多問題進行廢寢忘食的探索,才使下一代或下幾代有可能出現技術上的奇跡。
沒有亨利卡文迪什和邁克爾法拉第,托馬斯愛迪生就不可能發明白熾燈泡。原子彈所以終能成為現實,是由于艾伯特愛因斯坦在幾十年前出版了一本晦澀難解的著作,提出了一個在當時完全無法實際應用的理論。
但現在正在為北伐而積蓄財力物力,要滿足各方面的經費需求,便有實際上的困難。只能是選擇重點,分清先后。
方以智博涉多通,自天文、輿地、禮樂、律數、聲音、文字、書畫、醫藥、技勇之屬,皆能考其源流,析其旨趣。正因為如此,他對朱永興所提出的項目一下子還不能確定重點。
“微臣愚鈍,還請萬歲明示。”方以智躬身請教。
朱永興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展顏一笑,說道:“便從紡織機械的改進開始吧,若能提高效率,不僅能生產出更多的商品,還能解放出更多的人力。”
大多數觀點認為,工業革命發源于英格蘭中部地區。開始的標志是哈格里夫斯發明的珍妮紡紗機,而工業革命的標志則是瓦特改良蒸汽機。所以,朱永興所提出的從紡織作為突破口,并不是心血來潮,信口胡說。
方以智領命,但卻并未立即告退。他委婉地表述,想知道朱永興之前無意中所說的太陽是地球的一百倍,地球是月亮的四倍,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如何得知?朱永興也說不上來,而且他說的也不是特別準確,一百零九倍反正是沒記住,反正這個誤差也不是很大。
朱永興不好作正面回答,便“王顧左右而言他”,敷衍著將這個天文迷打發走了。
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現代教育只能教出自己這樣的家伙。看似什么都懂一點,可深究起來,又是什么都不懂。朱永興望著方以智遠去的背影,很是有些汗顏。
汗顏了那么一會兒,朱永興又思索起緬甸方面的情況來。從歷史上看,緬甸對于永歷君臣的處置相當令人費解。
李定國和白文選,以及高文貴、吳子圣,都曾領軍入緬接駕。緬方與明軍刀兵相見,屢遭挫敗。但就是羈押著永歷君臣不放。而等到清廷索要永歷君臣時,緬王莽達又以“不義”之名加以拒絕。正因為如此,才招致了群臣的不滿,使其弟莽白能夠發動政變而上臺。之后,是新緬王莽白改變政策,交出永歷以求平安。
為什么會這樣呢?朱永興有些不明白緬王莽達的心理。對于接駕出緬,朱永興本著能不戰便不戰的原則,等到徹底擊敗滿清之后再算總賬。但對于緬方能否將王駕送出,他心中并無把握。
奇貨可居?在自己已經登基即位,中國已立新皇的情況下。永歷的這種作用大大降低。緬人應該清楚。而南明已經擁有半壁河山,復興之勢已成,緬人也沒有了在明清兩面觀望的理由,還會冒著開罪于南明實際統治者的風險。而困著永歷不放嗎?
海平穩。安謐。讓人覺得懶洋洋的。象是一匹與天空渾成一體,然而比天的藍更深、更亮也更純的綢緞。隱隱約約象是看到了綢緞的擺拂,看到了在筆直的水平線上下時隱時現、時聚時合的曲線。看到了曇花一現的生生滅滅的雪白浪花。
“皇明已中興矣?”觀望著這平靜的大海,朱之瑜的心情卻是激動難平,反復思索著,總是有些不敢相信。
若說朱之瑜,估計很多人不知道,可要說到朱舜水,那可是歷史上的名人。
永歷十五年(順治十八年,1661年)夏,鄭成功和張煌言會師北伐,收復瓜州,攻克鎮江,朱之瑜親歷行陣。至七月,鄭軍在南京城外被擊敗,轉而退駐福建沿海,朱之瑜大失所望,則再赴倭國乞兵募餉。
東渡日本后,朱之瑜起初未能獲準登岸,只得困守舟中。當時日本施行鎖國政策,“三四十年不留一唐人”。日本學者安東守約經已在日定居的陳明德介紹,以手書向朱之瑜問學,執弟子禮,并為其奔波,終得倭國幕府批準,破四十年來日本幕府之國禁,讓他在長崎租屋居住。
之后,日本國副將軍(大將軍德川家綱之叔父)、水戶侯德川光國欲興庠序之教(庠序,舊稱,古代指地方學校),派儒臣小宅生順到長崎禮聘朱氏為國師,請朱到江戶(今東京)去講學。
乞兵籌餉之事不成,朱之瑜失望之余,又覺得“豈孔顏之獨在中華,而堯舜之不絕于異域”,便往來于江戶、水戶兩地,公開講學。并以故鄉“舜水”為號,意為“舜水者敝邑之水名也”,以示不忘故國故土之情。
在倭國講學,朱之瑜頗受歡迎,德川光國亦親執弟子禮,竭誠盡敬。但消息卻有些閉塞,或許也是倭人有意隱瞞,他并不十分清楚國內的戰況。但朱之瑜一直企望中原能有恢復的一天,為此,他滯日期間生活十分節儉,儲蓄了兩千馀金,希望有朝一日能作為恢復國家的經費。
等到明軍突然對薩摩藩動武,幫助琉球復國后,倭國幕府又收到了南明政府的通知文書,卻與薩摩藩的報告相互矛盾。為了搞清楚南明政府的真實意圖,便請出了朱之瑜,并派出了幕府使者,借新皇登基,前來試探南明對倭國的政策變化。
這個時候,朱之瑜才完全知道了故國的情形。雖然之前也有繼斷續續的消息,以及不太確定的事情,傳入他的耳中。可他萬萬沒想到大明的中興竟然是永歷棄國之后由西南絕地崛起,更沒有想到已經光復了半壁河山,且新君已立。
從朱之瑜的性格來看,他不喜仕途,專注于學問,在弘光朝時三召而不就任。之所以如此,也是他認為“世道日壞、國是日非,官為錢得,政以賄成”,自己不能為流俗所容。
從派系來看,朱之瑜應該屬于舟山魯王派,與張煌言等人交情深厚,與永歷政權卻沒有什么交集。而且,他對永歷政權的內訌和,是很厭惡的。
所以,光復故國是朱之瑜最大的心愿,至于皇帝是誰,反倒不是特別在意。雖然朱永興是遠藩宗室,但功績所在,中興所望,朱之瑜并不反感。只是覺得心中疑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遠系宗室,竟能建立如此功業,光復半壁河山,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明祚不絕,天降圣人!思來想去找不到答案的朱之瑜,只好作如此猜想。
“朱先生——”威遠將軍翁求多見見跟著朱之瑜的幾名倭國使者不在跟前,便邁步走了過來,試探著問道:“倭國幕府可會答應通商貿易?”
鄭經無奈去臺后,銅山之鄭軍人心惶惶,鎮守此地的威遠將軍翁求多遂率兵民六萬余人轉而投效朝廷。這是鄭軍投靠規模最大、人數最多的一次,朱永興大悅,依舊原職任用,并將其編入海軍。之后,鄭軍大將黃廷在絕望之際也只得走上投靠之路,率家屬及官兵三萬余名歸屬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