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一聲巨響,一點火星炸成一團火光,在黑暗中把清兵的眼睛晃得一片白亮,緊接著其他的火星閃亮,然后轟然炸響。
一陣急促的尖哨聲,土墻后一排排火槍頓時鳴響起來,更多的火星從空中掠過,砸向清兵。陣后一聲號角,清兵齊聲大吼,潮水般往山上沖去。
“為何要沖?”赫托很是迷惑,已經暴露了,偷襲便失敗了,為何要硬攻?
他的眼睛被晃花了,根本看不清東西,此時往側面滾開,好讓后面的人通過,這一番滾動下,他又被幾個沒有排除的鐵蒺藜刺中。
密集的人群沖過幸納的身邊,山上連連丟下火把和火罐,將清兵的身影照亮,山頂響起明軍的喇叭音,他們也開始召集援軍。
火槍一輪輪的鳴響,清兵隊列中連聲慘叫,扔下的爆炸物接連爆響,沖鋒的清兵炸得血肉橫飛,后面的人還在繼續涌上,他們隊形混亂,爆炸的火光同樣讓他們炫目,很多人辯不清方向。
“不要沖!”赫托終于忍不住,用滿語大聲叫喊,借著那些火把光,他終于能看到前面的清兵身影,那人的身下突然爆開一團火光,將他拋向空中,后面的清兵嘩嘩倒下一片。
又是地雷,進攻的號角還在吹著,一群群甲兵踩著同伴的尸體前進,短短時間他們損失過百人,但還不能阻止這些甲兵,因為后面有同樣兇惡的巴牙喇,所有退后的人都會被殺死,又踩響兩個地雷之后,甲兵們沖到了那道壕溝底部,先下去的很多被里面的鐵蒺藜刺穿了腳。他們嚎叫著用力砍伐里面的尖木樁,隨后到達的甲兵開始想辦法攀爬。
兩側的火炮開始轟擊,清兵的隊伍中不斷有人倒下,但他們無法找到這形似棱堡的工事的死角。一排排登城梯架起來,甲兵們冒著火網向上沖擊,上面不斷扔下火罐灰罐。壕溝里面煙塵彌漫,不斷閃動著爆炸的火光。
山下的清兵開始牽制作戰,紅夷炮也在對明軍的土墻開火,最大的一場夜戰在蓋州東面三十多里的一座山上展開。
殺聲震天,一架架登城梯被掀翻,然后架起來,清兵兵拼命往上攀爬,后面的甲兵開始用弓箭掩護,往明軍防線胡亂拋射。第一批甲兵攀上山上的土墻。明軍的刺刀在上面伸縮,被刺中的清兵慘叫著跌落下來。
后續的甲兵源源而上,壕溝中的甲兵越來越多,他們擁擠在里面,上面卻遲遲沒有打開缺口,赫托心中一種危險的感覺越來越強,那道壕溝里面絕對不會只有尖木樁。他希望撤退的號角響起,以便脫離這越來越危險的地方。
晚了。無數亮點劃破夜空,從前方、兩側飛向山坡上的清軍。落地后短暫的滾動后便是一連串的爆炸。一個接一個,仿佛永遠也不會結束。火光迸現,映照著清兵跌跌撞撞的身影,無數碎石、廢鐵在空中激射,慘叫和驚呼全都被掩蓋在震耳的爆炸聲中。
赫托被爆炸的氣浪掀了個大跟斗,趴在地上一時爬不起身。只覺得地在顫抖、震動,胸腹不斷受到沖擊,惡心、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努力用胳膊支起半個身體,鮮血從口鼻中流出來。
鳴金聲終于響起。清兵三三兩兩地逃出煙火籠罩,倉惶地撤退下山。爆炸聲少了很多,但更密集的火槍依然讓他們膽戰心驚。
赫托拄著一根長槍,艱難地走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明軍越來越強大了,上一次的火炮似乎還沒有這么多吧?
清軍營地中,大帳里燈火通明,里面圍滿了各級將領。卓布泰臉色鐵青,啪地一下將馬鞭扔在了桌上。身為鰲拜的弟弟,他掌握著清軍中最大的一個集團,雖說位高權重,可也責任重大。
圍繞著蓋州,明軍與清軍已經打了三個多月,就在這片并不算寬闊的地域內,將近二十萬大軍布得緊密,你來我往,誰也奈何不了對方。當然,這是表面上看到的現象,但卓布泰卻清楚,就這樣耗下去,就如同任由對手把絞索套在己方脖子上慢慢收緊是一樣的結果。
而且,明軍正在越來越強大,不僅是武器裝備的加強,更有源源不斷的新兵由海路進行補充。所以,打到現在,明軍依然是原來的數量,而清軍則最多只能保證缺十補三,建制仍在,但各旗、各牛錄的人馬已經沒有完整的。
可以說,明軍的穩戰打法固然呆笨,卻正掐住了滿清的命門。人力、資源,在與明軍的對峙中大量消耗,雖然還支撐著沒有失敗,但衰弱卻是不可避免的。
也正因如此,清廷越來越焦躁,越來越急迫,越來越希望結束這場對耗,暫時能夠休養生息,暫時能喘上口氣。
當然,鰲拜作為清廷現在的掌權者,也深知軍隊對自己的重要性。那是自己日后安全的保障,拼光打盡也是不同的。所以,他給卓布泰下的命令是進行一場大的戰斗,作扭轉戰局的嘗試。
但主攻的清兵部隊主要由白旗、鑲白旗組成,不管是勝是敗,鰲拜都起到了削弱反對派力量的作用。因為兩白旗的旗主原是蘇克薩哈,因為換地之爭,兩白旗對鰲拜頗有怨言。
現在,這場夜襲猛攻失敗了,損失也很大。也就是說,卓布泰想突破明軍防御線的一個要點,導致明軍全線被動,不得不后撤收縮的計劃完全落空了。
惱羞成怒是必然的,但卓布泰也知道,經此一挫,短時間內再難組織起象這樣規模的突擊。因為明軍并不是縮成一團被動挨打,雙方是互有攻守,清軍的兵力很窘迫。
“大帥,奴才無能!請大帥責罰。”梅勒章京碩哈跪在地上,他的部隊損失過半,很多連尸體都沒有搶回。
“你說他們壕溝里面埋了那個,那個機關地雷?”卓布泰沉聲問道。
“是,路上的伏路暗哨都被悄悄殺死,鑲白旗的赫托已經摸到了壕溝三十步外,沒想到腳下踩響了機關雷,然后——”碩哈伏下了頭,還在為失去了如此多的部下而痛心不已。
其他清軍將領都皺著眉頭,明軍有了這樣的新武器,那晚上摸營就幾乎變成不可能的任務。
“此次失利實是敵人過于狡猾,責罰暫且記下,碩哈,你起來吧!”卓布泰壓了壓心頭火氣,努力用平緩的語氣說道:“我不說,你們也應該清楚現在朝廷的困難。如果不能擊退敵軍,十數萬大軍每天耗費的錢糧無數,實在是難以支撐。敵人也是打著這樣的算盤,既不全力猛攻,也不退縮防守,就這么與咱們耗著。唉,如之奈何?”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作答。能看出明軍的打算,但卻沒有什么破解之道。什么慣用的斷后路、截糧道,因為明軍有強大水師而全都無用。而明軍不光是火器犀利,戰斗意志也堅韌,攻守皆有章法,己方兵力實際上是處于劣勢的,想要戰而勝之,確實很難。
“都他娘的是漢人誤事。”梅額章京阿濟根突然發狠罵道:“那吳三桂在云南用兵,花費了朝廷多少錢糧,到頭來依然是反了。還有那些綠旗,拿著朝廷的錢糧,也一窩蜂地倒戈。若是省下這些錢糧,何至于現在捉襟見肘。”
卓布泰翻了翻眼睛,這商議辦法呢,你丫的說得也不是一回事呀,怎么又扯到幾年前的事情。
事實上,阿濟根說得也有那么點道理。滿清入主中原后,錢糧財政一直緊張,等到吳三桂在滇省用兵時,更是加稅加賦,全力籌措。而滿清最后撤到關外,不過是臨時撈了一把,劫掠所得是很有限的,所以才難以長期支撐。
“太祖曾言:管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章京史辛柱沉聲說道:“現敵人在寧遠,在寬甸,在蓋州,共是三處用兵,我軍分兵勢弱,若能集兵擊破其一路,則敵膽寒必退。”
“道理聽得象那么回事,可該如何操作呢?”碩哈低聲說道:“若要集兵,便要放棄一處或兩處,錦州?恐怕不行;這里?也不妥當;寬甸呢,那里本來就沒多少兵,即便趕來恐怕也不濟事。”
史辛柱橫了碩哈一眼,強辯道:“那就把盛京的兵都調來,前線若敗了,那里便守得住嗎?要是還不行,那咱們滿人男男女女都上陣,還打敗不了敵人,就都抹脖子得了。”
“對,全族動員,跟敵人拼個你死我活。”阿濟根蹦了起來,大聲說道:“偽帝不議和,咱們就把遼東這十幾萬明軍全殺光,看他還猖狂。”
“你能增兵,敵人就不能嗎?”碩哈微微低著頭,繼續用不大的聲音說道:“咱們是男女老幼都上陣,人家可是能調來幾十萬大軍。別忘了漢人有多少,拼人數,咱拼得過嗎?”
“膽小鬼。”
“怕死的軟蛋。”
卓布泰趕緊拍桌子,給突然熱烈起來的氣氛降溫,看著象斗雞似的互相瞪眼不服氣的將領們,他無奈又無力地搖著頭,不耐煩地將眾人趕了出去。獨自在帳中思索了半晌,卓布泰拿起紙筆,開始給兄長寫信討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