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萼  44、龍窩蝎在側

類別: 歷史軍事 | 天萼 | 靜好居   作者:靜好居  書名:天萼  更新時間:2013-04-17
 
吳央不敢怠慢,直奔御書房。先站門口,想著如何為鵬舉說話,才管用。

須臾走進,見某人雙手負背而立,不看她道“先把案上晚膳用了,再說話。”

被他這么一說,吳央這才感覺真是餓壞了。趕緊三下五去二,一會就吃光。抬頭見某人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看著她吃。一臉嚴肅,一點笑意也沒有。

她趕緊將碗筷收拾一邊,準備泡茶。

某人直至聞到茶香,才走過來,對面坐下。她自己因為剛剛飯罷,不宜喝茶,便一味殷勤地一盞盞,頻頻奉上。

“你對張愨怎么看?”依然品他的茶。

“愨(確聲)者,誠實,謹慎也。據我觀察,正是人如其名。所謂法正則民愨,其為戶部尚書,正合適。可以因之杜絕或減少,貪污腐敗現象。”

“你不覺的,此人每每言之諤諤(額聲),眼里不容沙子么?”

她先注視他一會,思忖此刻提張愨,到底用意是什么?然而,張愨確實理財能手,而且人品正直,正是難得之寶貴人才。不管他用意如何,直說便是。于是道:《韓詩外傳》曰“眾人之唯唯,不若直士之諤諤。”其傳卷十又曰“有諤諤諍臣者,其國昌;有默默諛臣者,其國亡。”

是以,朝堂諤諤者,直言諍臣也。如若公而忘私,言之諤諤又何妨?

竊以為,君上定然能夠,有如唐太宗李世民,以魏征為鑒,虛懷納諫,得人善任。哪怕有如魏征般,前后犯顏直諫,每每直陳李世民過失,高達200多次,也包容了。

——如是,張愨,君上朝堂,可貴人才也!

吳央言罷,這才見他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道:“果然書破萬卷之說不虛,還引經據典,言之鑿鑿。”

然后,斂去笑意,繃著臉道“說吧,哪去了?你許過我,不會再鬧失蹤。今日之舉,作何解釋?今日都堂出意外,我擔心你,故而馬上傳你。結果傳而無人,我只好自己找。哪都找遍了,才到馬廄去,這才知道你外出了。你就不擔心,這樣會急死我嗎?”

“我找鵬舉一起,梁園去了。本來不急一時的,被他們這么一折騰,就迫在眉睫了。然而我外出,前后不過兩個時辰,算不得鬧失蹤。再說,我以為出去一會,你也許不會發現呢。抱歉啊,我疏忽了。”

“就不能言語一聲,好讓我陪你去?”終于語氣舒緩了些。

“有鵬舉陪著就夠了,何能再勞你辛苦。”

“招紅玉他們來一趟便是,何必親自去?”

“這里人多嘴雜,不方便我們私下議事。李綱對巡幸之議,催的很緊,正合我意。我們不能再耽擱了,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隆祐太后應當快到了,她到以后,待稍事休息,我們便啟程。如今,你只有這一位原皇家人,還是長輩伯母。按我們之前議定,無論如何,也要生死帶在身邊。而鵬舉不宜隨行。君上巡幸前,應當派遣他率部與宗澤匯合,使之成為一支勁旅。以汴梁為基地,一同作戰。建議你給他的兵馬,不能少于三千。至于兵馬太少,宗澤會有辦法的。因為其他軍事重鎮,也要兵馬。另外,我推測,我們南巡后,恐怕很難回頭了。希望君上做好一應人事安排,包括后院家人,先行何處等,一并安排好。如是,則鵬舉與我們再會有期。我自然要與之及其紅玉伉儷,商議一番。至于商議什么,一如以往,我心中除你安危,別無他事,屆時自然會知道。你也曾經許過我,我不說的,你不問。”

說到這,她凜然道:“君上,我之前說過,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陛下安危,鵬舉、紅玉、良臣三人,縱然你丟了我,也不能丟了他們,更何況舍他人而為之保全乎?是以,我今生,為了他們不遭陷害,任何時候,皆會不惜以命相搏的。因為,前提是為了你。望君上切記!”

“我一直記著呢。是不是因為今日都堂之上,黃、汪二人之舉,惹你擔憂了?下朝后,李綱專此找過我,也認為鵬舉乃難得將才,表示要力保鵬舉。”

“今日之事,不過他們小肚雞腸,不能容人罷了,自非君子所為。而處事完全不顧大局,亦非朝廷大員當為。”

“照你看來,僭越不算不當?”他微笑地。

“當然算。然而事有因果,有例外。你安排的軍事最高當權者,正副皆一味主和,你讓下面請戰統制,能夠找誰去?難道找主政的宰相不成?”

“張幫昌死了,會不會加劇金賊南竄?”他轉移話題。

“死了就死了!他不死,金人不是照樣放馬南下?至于他們要再立偽朝,不過畫蛇添足而已。如今不是廢靖康而立張楚時,我大宋已經匡復,再偽之何用?此事根本無須掛齒。大宋天下,只要君上平安,誰也翻不了天去!是以,之前我說,加強國防,乃我朝第一要務。只有哪天,我大宋國防有夠強大了,才可能有效地,遏制戰爭。至于之前為幫昌所言,只因生命可貴,上蒼有好生之德。能夠不死,就權且免之吧。而今,事已至此,此頁便翻過去就是。”

——說到這,她沉默,看他還要問什么。

“好了,不談公務。”臉上開始舒緩。

少頃,道“央央,總是抓你談公事,辛苦你了。因為只有在你這里,能夠聽到最真實的聲音。另外,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無論都堂之上,還是下朝以后,似乎只要你在,我便心里踏實、從容平靜。一見你不在,馬上心中發慌,緊張莫名,感覺很孤單。因此,不是我限制你自由,等將來局勢穩定了,我會給你充分自由的。表面看來,我是你的主心骨。可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主心骨。多少次噩夢醒來,第一個念頭便是擔心你。擔心你平安與否。如果不是克制著,可能少不了半夜三更,敲你門的。可我也不忍,擾你休息。央央,說實在的,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你揣在懷里,晝夜貼心呵護著……也許,我是失去親人太多,因而害怕再失去什么,尤其親愛的你……”

如是話語帶著哽咽,目有濕意,神情轉抑郁。一陣莫名的感動,抑或傷感,襲上她的心頭。

“君上,我也是。一覺醒來,恨不得你就在身旁。每每因想你,再也無法睡著。所以我不敢早睡,又有早起習慣,往往因此造成睡眠不足。我也時常幻想,如果能夠有神力,可以把你放大縮小,該多好。就可以把你揣進衣兜,走哪都小心地帶著……然而,幻想何能成真。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他們說的巡幸,對我們來說,其實就是逃亡。因而,我只能咬緊牙關,寧可每每夜深人靜,對著空朦四壁,靜默而坐,想你,想家……”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走過來,把她抱在懷里,緊緊地,靜靜地。紋絲不動,一起默默流淚……

翌日,戶部尚書張愨,又言之諤諤。

一諤諤:臣察洪芻,身為左諫議大夫。3月,金人包圍京城時,“監守自犯奸”等罪。

二諤諤:臣察右諫議大夫,宋齊愈,書張邦昌姓名。其罪當誅,不赦!

三諤諤:臣察偽廷門下侍郎呂好問,雖權宜變通有功,然亦當薄懲,以示公正。

四諤諤:三河之民,怨敵深入骨髓,恨不殲殄其類,以報國家之仇。請依唐人澤潞步兵、雄邊子弟遺意,募民聯以什伍,而寓兵于農,使合力抗敵,謂之巡社。

吳央在案臺,邊聽邊側重記錄、作注:巡社,抗金民團。什伍,軍隊編制,五人為伍,十人為什,稱什伍,亦泛指軍隊的基層建制;什伍,戶籍編制,五家為伍,十戶為什,相聯相保。

籌建或允許自建“抗金民團”,“澤潞步兵、雄邊子弟遺意。”為法精詳,比之前“論民兵”的辦法,要好得多。正適合當下中原社會現實,及其朝廷籌軍,力不從心的現實。不禁心中對張愨,又添幾許敬意。

奇怪的是,張愨雖然諤諤,不僅自己對論議可否,不形于辭色,而且滿朝文武,對其諤諤,沒有因之抵觸,更沒有不高興的,就連在坐的呂好問,也含笑置之。

張愨者,字誠伯,河間樂壽人,元祐六年進士及第。后來,張愨初聞二帝北行,上書,極論不可一日無君。大帥府經濟困難時,不到十日,就募得緡錢五十萬,以佐軍。當時的王爺十分器重,因而很有感悟。改元建炎后,即命張愨為戶部尚書。

呂好問,乃當朝上書省、尚書右丞。尚書省,設左丞一人,正四品上;右丞一人,正四品下。掌辯六官之儀,糾正省內,劾御史們,言行舉止不當者。

左、右諫議大夫,專掌諷喻規諫官員。宋神宗后,左隸門下省,右隸中書省,升從四品官。

洪芻,62歲,宋代黃庭堅為首的“江西詩派”重要詩人。出身書香門第,自幼深得其母舅黃庭堅厚望,為其取字“駒父”。洪朋、洪芻、洪炎、洪羽四兄弟,先后皆及第,一門四進士。并稱江西詩派“豫章四洪”。

宋齊愈,亦可謂宋朝的一位人物,擅長作詞,有著作。

她曾經與鄧肅、呂好問等,品茶閑侃時,聽他們議論過,因惜才,不忍劃入而治之。其實,六月初,殿中侍御史(掌糾彈百官朝會失儀)馬伸,私下已經彈劾過洪芻。陛下準備將其從四品,降為散朝大夫(文散官從五品上,文官第十二階)。后也因念其才,年歲又高,又暫且擱下。

對于張愨所有直諫條款,陛下命,認真而平和廷議,不可造次。

廷議結果,一議,“巡社”可行,擬頒詔實施。

二議,擬罷洪芻左諫議大夫,擬處洪芻及其心腹隨從,流放沙門島(山東蓬萊海中孤島),永不放還。擬處宋齊愈,立斬不赦。擬處罷呂好問尚書右丞,放外任。

皇上之命,只改兩處。洪芻先處下臺獄;呂好問留任,將功補過。

此后,連日頒詔,或任免,或調整,或補充,各轄路,各州縣官員。調防南京行在附近五軍,各赴駐地迎戰、備戰。

調李綱左仆射、知樞密院,兼御營使。調黃潛善右仆射、中書侍郎(宰相)。即李、黃職位對調。戶部尚書張愨,主措戶部財用,兼御營副使。副使名次排汪伯彥后。

頒詔,以二圣未還,禁州縣用樂。

期間,隆佑太后抵達南京行在。趙構對其伯母的眷顧之情,本來就感激不已。靖康前,趙構就沒有見過這位修道的伯母。彼此初次相見,萬分感慨。皆十分珍惜,彼此僅存的皇族唯一親人,相顧淚千行。之前就聽說伯母愛喝甜酒,早就命人尋找最好的甜酒,備著。自伯母來后,趙構每日三餐作陪,噓寒問暖,甚為悉心。

數日后頒詔:“奉隆佑太后如東南,六宮及衛士家屬從行。朕當獨留中原,與金人決戰。”

這下,李綱,黃、汪等,皆急了。紛紛復奏,乞望陛下起駕巡幸。

皇帝不置可否,急煞百官。

皇上是肯定要南巡的,為了路上安全,吳央早就作了安排。

“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有異動。”辛永宗走到吳央身邊,輕輕說了一句。

“永宗,陪我出去遛馬。”說罷,到馬廄牽馬走出行宮。到了郊外。吳央席地而坐,要他一起坐下。“你,詳細說。”永宗道:自從大人要我關注他們幾個后,我化裝跟蹤了好幾天。御營后軍統領孫琦,晚上常與楊牧等幾個同鄉,一起出去下館子,其實就是議事去。我在窗外貓著,聽的不是很清楚。

孫琦說了什么太祖、陳橋,楊牧提到了韓將軍,好象還說了什么船不夠之類。

哦,對了,孫琦還提到寶應。因為他們說話很小聲,我只能斷斷續續地聽了幾個詞,無法聽清完整的一句話。

昨天白天,他們弄來很多的油松枝,用布袋裝起來。昨晚,他們就不是幾個人,而是出去了十幾個人,也是到了郊外。晚上野外太安靜,我無法靠太近,說什么聽不清楚。孫琦好象很激昂的樣子,說了很久的話。最后,他們舉行了盟誓儀式。

吳央一邊聽他說,一邊思考。如今,軍中魚龍混雜。之前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勤王兵馬,皆不摸底細,難免其中含有蛇鼠一窩。

局勢,變得如此緊張。外要抵御侵略,內要各地平亂,就連皇帝衛兵,都不知道誰才靠得住。現在馬上建議皇上換了隨扈衛兵,沒有充分理由。原來,與辛永宗一批的節度府護衛,已經所剩無幾。看來,今后要著意培養自己心腹衛兵了……

“吳大人,你說,他們要干什么?”

吳央經他一問,打斷了思路。道:“他們要效法宋太祖‘陳橋兵變’,地點選擇皇上南巡要路過的寶應縣。就是說,他們要造反了。”

“原來想學蜥蜴,做變色龍啊!我看,不過是些鼠輩罷了。大人,那趕緊報告皇上,先下手殺了他們。”

“他們已經作了充分準備,來不及了。再說,我們沒有充分證據,他們可以矢口否認,還會說你誣告。那朝廷反而會認為我們捕風捉影、擾亂人心。你無須太擔心,小丑跳梁而已,但也要作相應防備。這樣,你停止跟蹤,以免打草驚蛇,使防范更加困難。皇上出發前,我會對韓將軍說,你到他那去,不要跟著皇上隊伍了。”

接著,對辛永宗布置了一番……

這些,要他到了寶應前一站,屆時才能告訴韓將軍。

然后,兩個人到街市,閑逛一般,順便買點東西回行宮,以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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