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年紀小
第十七篇:吉他挽歌
您是個多才多藝的人,您常掛在嘴邊的話是——
“我只是欠栽培而已啦,知不?”
多么得意洋洋的口吻。
ok!我承認您是多才多藝的。
確實啦,我從沒見過哪一位別人家的爸爸像您這般喜歡學習各種東西,
也真的每樣東西居然都會上一點……
可是,老爸,對于敝人女兒我的那把吉他,您到底打算怎么交代?
卯起來了!怎么可以在小孩子面前漏氣呢?
我們家的小孩總是喜歡課外讀物比教科書多,興趣嗜好都培養在功課以外的地方。
雖然教育部說德智體群美五育要并重,但是其實老師以及大人們永遠計較著考卷上一
分兩分的差別;常會因為進步或退步一兩個名次而開心或發火。可以說,我們臺灣的
教育是“萬般皆下品,唯尊智育高”。
什么體育?什么美育?那是比賽時才會稍微提一下的東西啦!
我們家的小孩,有的喜歡唱歌、有的喜歡畫畫、有的喜歡打電動……呃,電動也
是一種運動嘛,對不對?可是這些跟課業無關的東西,從來不被允許,我們自然只能
偷偷摸摸地來。
長期的壓抑之后,相信大家都能理解我們家某位小孩努力存了一筆錢之后,為何
會義無反顧地去買來一把對她而言非常非常昂貴的吉他吧!
沒錯,就是吉他。很多年以前,薪資水平很低、物價卻很高的那個年代,吉他正
是所謂奢侈品的代表之一。這個小孩以她遺傳自父方的固執堅毅,就是咬牙給它買回
家了!她會彈嗎?不,她不會彈,因為學費還沒賺起來,等賺到了再去想找老師來教
的事。現下有得摸摸弄弄、有得把玩就夠了。
幾個小孩在小小臥房里,對這種稀奇的東西發出各種疑問。
“你會彈嗎?”
叮叮咚咚哄哄哄——
“聽,有聲音喔。”這就叫“會彈”啦,知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叫C大調、F大調嗎?”大伙忍住捂耳朵的欲望。
買吉他的那一個逞強道:
“知道啦,我們上音樂課不都是唱C大調嗎?”
“那你彈一首最簡單的來聽聽,就‘小蜜蜂’好了。”不信她會彈,大家一致要求。
叮叮咚咚哄哄哄——手指由上往下滑過、再由下往上撥,試著找出音階順序。
“你們不憧啦,吉他是伴奏的東西,不可能彈出每一個樂音的啦!我現在有彈出聲
音你們就可以唱了。”找不出音階,只好自己亂掰一通。反正大家都不懂,掰錯也不會
被抓包。
“你自己也不懂吧!”大家作兄弟姊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就別在那邊硬撐了
眼見一場舌戰就要開啟,不意,門口傳來的聲音戛止了所有的火氣——
“怎么會有吉他?”爸爸來也。
啊!怎么辦?是爸爸!他一定會罵我們,一定會生氣,然后訓話,然后因為我們的
浪費與玩物喪志決定取消我們的零用錢……—我們腦海中推演出各種想當然耳的情節,
并開始哀悼起來。而買吉他的那個“苦主”則多了一道憂慮——怕她心愛的昂貴吉他就
此香消玉殞……不要啊!還沒玩膩耶!
老爸訝異過后,居然是眼睛一亮的表情!他老人家擠進已經很狹窄的臥房里,在床
緣坐下,并順手拿過老二手上的吉他。
“你們會彈嗎?這個我學過哦。”哄哄咚咚咚,一陣亂音表達出他的興奮。
啥?爸爸學過?不會吧?我們都很懷疑地看他。
“我當兵的時候,別人有吉他,就教我彈,已經有一、二十年了。”好懷念的遙想
眼光。接著問:“這誰買的?”
“我啦。”老二已經把頭皮繃得很緊了。
“這支不錯,不過音不準,要調一下。”一點也沒責備的意思。
咦……聽起來好像真的會耶。我們決定忽略耳朵傳來的刺痛感,繼續聽下去。
“你們不會調音對不對?來,我跟你們說,第二條弦走音了,所以我們就要從上面
這里調音。有沒有,上面有六個鈕,就從這里轉。”煞有其事,真的轉起來了。一邊轉、
一邊試音,很專業的樣子,將我們唬得一愣一愣地,幾乎就要拋出崇拜的眼波。
“有沒有?這樣聲音準一點了,對不對?有聽出來嗎?”
沒有,我們還是覺得一樣吵。無法從一堆吵雜中分出聲音有沒有吵得比較純正一點。
我們開始懷疑自己八成是屬牛的,而“對牛彈琴”則是為我們發明的成語……喔,不!
莫非我們沒有音樂天分?莫非我們是音癡?
“奇怪,好像都一樣,這第二條弦的聲音沒變的樣子。”爸爸居然分得出來,也不
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卯起來了!怎么可以在小孩子面前漏氣呢?爸爸開始繼續給它扭轉、用力地扭轉,
就不相信聲音調不準!喃喃自語:“轉一下就可以了,再轉一下——”
直到“啪”一聲倏響,所有聲音終于靜止。沒有吉他聲,也沒有我們的聲音,連呼
吸都是靜止的——斷了,第三根吉他弦,斷了。
靜,真相大白。爸爸轉的不是第二根弦,所以弦音始終如一地走音;他轉到的是第
三根弦,于是第三根弦無辜地被扭斷了——就這樣。
靜,依然很靜。
“現在的吉他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樣。好了,我去忙了。你們也開始念書吧!”若無
其事,爸爸退場也。
走得很從容,看不出火燒屁股的樣子。
老二看著心愛的、昂貴的、買沒多久的吉他,久久……久久久都回不了神,完全想
不起來這事情是怎么發生的。
直到現在,偶爾抬頭看到被擱置在衣柜上那昂貴的、短命的、依然沒拿去換琴弦的
吉他,還是覺得它陣亡得很冤枉。
第十八篇:出水痘
對當父母的人來說,小孩子生病比世界末日來了還可怕。
可是,每一個小孩子都會有生病的時候的,怎么辦呢?
誰教你要生,所以注定得承受各種擔心害怕的滋味——
沒生過小孩的人都會說這種風涼話。
爸呀,您跟媽在我們全部染水痘那一次,簡直累掛。
這個時候呢,孩子生太多就再也不是一件得意的事了,是不?
呆子,哪有人因為水痘不會好而那么開心的。
人家說,出水痘的最佳時機是小學三四年級時。橫豎人的一生都要出這么一次水痘,
而太早或太晚都危險,乾脆國小出一出最安全。雖然說有人出過一次水痘之后,還會再
出第二次,但是絕大部分的人肯定是出過一次就有免疫力了。
事情不知道是怎么開始的,水痘悄悄來到我們這個小村莊。當我們看到有人臉上冒
出一顆顆紅豆子時,嚇得以為是什么大病,非常替他擔心。后來知道不是,便基于“人
性本惡”的天性,開始加以嘲笑。
這很正常的事呀!一狗票人里若只出現一個異類,那他若不是被景仰就是被嘲笑。
可是,請相信-嘲笑別人是會有報應的!
很快地,報應來了!我們這個三合院里的小孩一個個染上水痘,昨天還嘻嘻哈哈到
處玩鬧的人,今天突然臥病在床也不稀奇。因為水痘這東西說來就來,不看黃歷、不管
良辰吉日,大家全部中標。
當大人終于感覺到事態嚴重時,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小孩都已被水痘爬上身,每個人
的皮膚上都種滿了又癢又熱的紅豆,我們于是發明瞭一個新游戲-比比看誰身上的紅豆
比較多!
小孩子向來懂得找樂子玩耍,才不像大人那樣大驚小怪咧。奇怪,癢的、痛的人是
我們,發燒的人也是我們,但是我們都很勇敢哦!只要還有力氣爬下床的人,都嘛不在
乎水痘發威,堅持要出來玩;可是大人很掃興,常常在我們玩到一半時,雞貓子吼叫,
直到把我們轟回床上躺好才肯罷休,好像他們病得比我們還嚴重似的。
大人開始隔離長水痘以及還沒長水痘的人,尤其保護那些年紀還幼小的娃兒。別看
這水痘沒什么,抵抗力差一點的人,也不是沒有因為出水痘時不斷發高燒而傷到智力變
成低能兒的例子。
我們家正好有一半是“適合”出水痘,以及一半“不適合”出水痘的人。在這種情
況下,不是全部染水痘,就是全部躲過這一次的流行。爸媽非常舉棋不定,因為全村的
小孩差不多都在這一次出水痘,如果自家小孩沒趁這一次出一出,以后還有這個機會
嗎?人家說成年后再出水痘危險性比較大耶!
不過這種事又不是像決定要不要打小孩那么簡單,也由不得他們說要與不要,當
爸媽還在猶豫時,我們全部出水痘了!
這對他們來說可真是不得了的事!馬上就戰斗位置,嚴陣以待之。
我們可開心了,就如先前說過的,小孩子集體流行的東西,太早與太晚都會被另眼
相待,我們最崇尚中庸之道,所以欣喜這種流行來得是時候。
本來嘛!大家都有在流行的東西,要是我們沒有那多糗?何況如果發燒的話,就可
以請假不必上課哦!大家都在比較嚴重的程度,也在比誰的痘痘比較多。就算大家被水
痘折磨得又癢又難過,可是也不會忘記分一下勝負。
“不許抓!”爸媽老是在我們一雙小手蠢蠢欲動時喝斥著。害我們的小動作就這么
定住——幾只手指頭頓在痘痘的上方,還沒來得及大抓特抓以止癢。
這場流行風我們沒錯過,可最討人厭的是——會癢,很癢很癢!而最沒天理的是爸
爸還不允許我們抓癢,簡直是不人道呀!害我們只能嫉妒地看著別人暢意地把自己抓成
一只大花貓臉,而我們卻不行,好恨呀!
他們自己也長過水痘呀,怎么都不體諒人家一下,這種熱、這種癢是很要命的耶!
我們什么都不能做,都被取笑耶!哪有人長水痘而不抓癢的?
很過分喔,媽媽把我們的指甲剪得光禿禿,說是這樣就不會亂抓。
很討厭喔,爸爸去拔一大堆草藥回來讓媽媽煮,煮成黑抹抹的藥汁,說就擦在我們
身上啦,很惡心耶!不要不要啦!
“不要什么!?這樣擦一擦你們才不會癢呀,水痘也會很快消掉。”
“有怪味道啦!”嗚……這樣怎么出去見人啊?
“忍耐一下就好了,看!擦完后比較不癢了有沒有?”
哪有哇?還是很癢的嘛。有人不敢應聲,但是總也有一些比較白目的人——
“還是會癢啦,就說擦了沒有用——”
“那就多擦幾次,晚上加藥汁下去洗澡,很快就會有用了。”結果那人的下場極度
凄慘,我們一邊給他溜,不邊不忘代他哀悼著。
爸爸媽媽對我們的抓癢很有意見,又剪掉了我們的爪子,我們能怎么辦呢?只能繼
續嫉妒那些花貓們。嗚……人家也想抓癢啦!可是每每想到爸爸那張很包公的臉,自己
那顆小小的膽子,就不知道溜到哪邊去了。
爸爸的聲音追在我們屁股后面,叫著:
“不可以抓喔,知不知道!?如果亂抓就回來罰跪。”
知道啦,知道啦,除了罰跪還會有什么?我們都快要不怕了說,而且我們現在都很
嬌貴地生病著,爸爸把威脅付諸實行的機率小于黑白郎君終于改邪歸正,我們才不擔心
因為沒有指甲可以抓,也因為別人臉上那些抓痕也實在稱不上能看,所以我們都很
聽話。流行嘛!有跟上風潮就好了,倒也不必說非要事事跟人家一樣,至少我們并不很
想抓成那種難看樣,頂多是嫉妒他們隨時可以自由止癢罷了,加上會被嘲笑,這點最嘔。
“耶耶耶!我們可以抓,你們不可以。”總有這種無聊人物在一邊當跳梁小丑。哼!
不理他。
“我媽媽說明天還要幫我請假,又不必去上學了。”那家伙把自己抓得像病入膏肓
般嚴重,原來只是為了不去上學。真是……太……太讓人嫉妒了!人家也要。
“媽,我們明天要不要去上學呀?”其中一個用很虛弱的聲音遙問家門口那邊的媽
媽。期望媽媽看在我們“病重”的分上,好歹讓我們放一天假嘛!她替我們又抹藥、又
灌青草茶的,弄得我們好像很嚴重,那就好人做到底,讓人家放假好不好?
“放什么假?不想讀書就幫忙下田,要不要?”那頭吼回來的是老爸。
哇——不要啦!
再逃,逃得更遠一點。
我們躲在公廳里喘大氣,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好們是病得最嚴重的人耶,居然不讓我們放假。”有誰家像我們家一樣抹那
么多藥在身上的啊?
“早上媽媽還說我有一點發燒。”有人覺得自己好虛弱。
“別裝了啦,爸媽又不會相信。”另一個人唾棄她。
旁邊別家的花貓小朋友更是得意洋洋:
“對咩,我爸爸好騙多了,我可以一個禮拜不必上課哦。”邊說邊用力抓水泡,惡
……真惡心。
我們退避三舍。
“那個水痘不是一星期就差不多要好了嗎?你怎么病半個月了都還沒好?”有人突
然發現這家伙的水痘一直沒有好,那些第一期發病的人都好了說。我們這些第二期的人
都沒再冒新痘子了,看來也是快好了的樣子。
“哈哈!我就一直抓一直抓,這些水痘就不會好啊,厲害吧!”多么自得,一副歡
迎大家起而效尤的樣子。呆子,哪有人因為水痘不會好而那么開心的。他八成不知道這
個流行快結束了,到時看他怎么辦?
“來呀來呀,我教你們抓。”
沒人理他,我們開始覺得安慰,因為再過不久,角色即將轉換,被笑的人不會再是
我家這幾個被大人小題大作的小孩,肯定是眼前這個死抓著水痘不放的家伙。
“你盡量用力抓下去給我們羨慕沒關系,真的。”我家最邪惡的那一個用天使般的
微笑鼓勵著。
第十九篇:去給太陽曬就好
每個小孩都曾被殷殷告誡過——不可以玩火,
不可以碰電器用品,
不可以碰所有大人覺得對小孩子而言很危險的東西。
那么,那個“可以碰”的分界點在哪里呢?
老爸,記得不?
咱家的“可以”起始于您們大人終于不耐煩之后。
沒聽到,沒聽到,一切都是耳邊風!
我們家的小孩都是在白天洗頭,因為白天氣溫較高,不易令小孩著涼;也因為家里
人口實在眾多,如果一屋子人全擠在晚上盥洗,差不多得洗到半夜去了。所以閑著沒事
的小孩,常常會在大中午被抓去洗頭。
以前三四天洗一次的,但后來頭虱大軍以光速橫行在全國的小朋友頭上之后,政府
四處宣導洗頭的重要,衛生所的人三天兩頭造訪學校與農村,發放頭虱粉。然后,我們
可憐的頭皮頓時成為戰場。平常被那些惡心的小虱子咬已經夠可憐了,現在還要每天每
天地洗頭,被那些臭兮兮的藥粉毒殺。
每個小朋友都討厭洗頭的,因為人人都有過被泡沫攻擊眼睛的恐怖經驗。因此沒見
過有誰在洗頭時還能洗得笑呵呵的。我們三合院里面有一些堂哥到了可以自己洗頭的年
齡之后,常常都用“川燙”的方式洗頭,并四處傳授自己的良方妙法,造福其他小孩。
“川燙”法之外,又有人加以創造出“淋澆”法,這兩種的差別是——
一個把整顆頭浸入浴缸里;一個則打開水龍頭沖一下。兩者皆快速好用,大家都起
而效尤。
而那,也正是頭虱一直沒法有效撲滅的重大原因。
當大家都趕流行使用那種洗頭妙法時,我們家小孩依然被管制寞,沒有洗發自主權。
只好一邊羨慕別人,一邊哀怨地讓大人抓去洗頭。
這天,周末,當紅的刑事劇“天眼”又以恐怖的喘息音效折磨每一顆緊張兮兮的腦
袋。我們幾個小孩被媽媽逮個正著,她一旦有空,就是我們頭皮受難的時候了。
“來洗頭!”媽媽第一個點名離她最近的老二。
不要啦!正在演到壞人要做案耶!老二嘴上應好,屁股就是不動。
早被一票小鬼訓練出神臂奇功的媽媽,也不啰嗦,拿好毛巾、洗發粉、頭虱粉,就
這么伸手一撈,看也不必看,一只小胳臂就這么給撈住,拽著往浴間走去。
啊啊啊啊……不要啦!一條乾毛巾折成條狀蒙住眼,整個人趴在媽媽的腿膝上,然
后——行刑!沖沖、洗洗、搓搓、抓抓——此動作重復三次,以將頭虱炸得無處可逃為
最高目標,給它死!
幾乎像是過了一輩子,老二終于聽到天籟一般的赦免聲。媽媽道:
“去叫老三來。”
“喔!”老二拔腿就溜,生怕媽媽覺得時間太多,認為應該多洗一次才夠本。
“記得叫人幫你吹乾頭發。”媽媽只來得及叫這一聲。
沒聽到,沒聽到,一切都是耳邊風!趕快看電視比較重要。將老三推去受刑之后,
老二努力在客廳里找尋一處看電視的好望角。厚,每次周末就是這樣,全家人都會回來;
如果又剛好是農閑時期,所有的大人就會填滿客廳每一處,害我們小孩子寸步難行。
“走開啦,別擋著。”小姑姑蓮花指一戳,將老二的大頭往旁邊推去。
“老二,你過去一點。”小叔叔比較斯文,只用嘴巴念。
就這么地左閃右閃,終于閃到一處沒人趕又看得到電視的地方,老二正要感動一下
時,突然——
“啊你的頭發怎么滴滴答答的?也不吹一吹?”正好進廣告,爸爸才有空低頭看到
把自己縮成一團球的老二。
身為大哥就是有這種好處,他權威開口:“叫姑姑幫你吹。”
小姑姑當然不敢抗命,才要起身,戲劇又開始了,她立即遺忘掉剛才大哥交代了什
么工作,又坐回位置上。老二的頭繼續滴滴答答十分鐘。當紅的戲劇就是這樣,老是沒
演幾分鐘就進廣告。
于是爸爸又看到老二的頭,聲音大了點:
“怎么還那么濕?換叔叔吹!”壓根不曉得他家老二還沒被吹風機整治過。
小叔叔依依不舍地起身,磨磨蹭蹭走到置物柜……啊!刑事組在追捕兇手了!“咻
”一聲,小叔叔黏回原位。老二又逃過一劫,嘻嘻偷笑,專注地看著電視——
“哈、哈——啾!”結果笑出一個噴嚏。
這下不得了,當老爸的熊熊想起,這個老二身體容易受寒,再讓她這么滴下去,一
定會感冒。好,求人不如求已,自己來!
“過來,我幫你吹。”他快步沖向廚房置物柜,拿出吹風機對老二叫著。
老二只好過去,天氣很熱,她一點也不喜歡被吹風機吹。可是能怎么辦呢?誰教她
是小孩?
這時,老三也洗好了,排在老二身后等待吹發……
這時,電視劇里的尸體快要被找到了,恐怖的音效再現江湖……
這時,爸爸變得很浮躁……
吹風機轟轟轟,爸爸的手用力抓撥老二的發,像是大火快炒的廚師正在炒一盤空心
“好了好了,換老三來!”快快快,應該還來得及看到破案。
老二還是濕淋淋,正要回客廳看電視,老爸叫住她——
“你頭發還很濕,去給太陽曬一下,比較快乾,去!”當然,老三也逃不掉被正中
午大太陽曝曬的命運。
于是,可憐的老二老三,以及接下來陸續洗完頭的其他人,便頂著被媽媽整治過、
被爸爸快炒過的亂發,排排站在大太陽下,讓頭發自然乾。
當我們正為自己不幸的人生哀悼時,幾個剃光頭的堂兄弟躲躲藏藏經過我們——厚!
是那些流行川燙洗頭法的人,他們的父母終于受不了他們愈來愈多的頭虱,抓他們去剃
光頭了!
哈哈哈!好好笑喔!
于是我們了解,要擺脫自己郁卒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同情那些比我們更不幸的人。
我們圍住他們以表達自己深深的同情——拍拍他們的光頭,告訴他們:
“這樣打起來聲音比較清脆哦!”
第二十篇:妹妹背著洋娃娃
許多不應該也不可能會出現在我們家的東西,
因您,老爸,而奇跡似的出現了。
至今,我們仍視這些為“吳家之不可思議事件”之一,唯一不解的是,您,究竟是
因為父愛心深?還是本身就是購物狂?
啥米?動一下也不行?那怎么玩呀?
我們家小時候很窮,這是打一開始大家就明白的。
以窮人家的道理來說,我們都知道,沒有三餐不繼已經是大人對生活盡了最大的努
力;而能夠讀書,且一路讀上去,無須半工半讀百般辛苦,算是大人為我們掙來的奢侈
享受。我們都很知足,從來不敢開口索求那些叫做“玩具”的超級奢侈品。
不過,偶爾偷想一下不犯罪吧?
“我想要小甜甜的洋娃娃。”有人對堂妹的戰利品流口水。
“人家比較喜歡眼睛會閉上的洋娃娃。”有人則對同學的玩具充滿欣羨。
“那有什么?科學小飛俠才厲害啦!”
一人一款,喜好各自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知道自己在作白日夢。
唉,我們都知道,就算我們家不窮的話,家里也不可能出現這種東西的。媽媽是實
用主義者,她可以把微薄的錢拿去買書桌,就是不會花半毛錢在沒用的玩具身上——這
種堅持之強烈,就連在百無禁忌的大過年也突破不了。
我們幾乎要以為任何一種叫做玩具的奢侈品,今生今世是不會出現在我們家啦!可
是,奇跡發生了!
那年,大過年,我們這邊的習慣是大年初一都會去天后宮拜拜,祈求有個順利平安
的一年。在我們的認知中,這是大人的節目,跟我們無關的,休想要我們放棄吃喝玩樂
的寶貴時間陪大人去天后宮拜拜。拜托,這些天拜得還不夠多嗎?
“要不要去媽祖廟拜拜?”老爸問著。
理所當然地,我們給他回以“不要”二字。
可能覺得有點沒面子,他利誘之:“廟口那邊有好吃的東西哦,我可以買給你們
吃。”
才不稀罕咧,我們都不為所動,滿腦子只想著要跟同學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還要
玩家家酒,沒空應酬大人啦。
生氣了,老爸開始訓話:
“大過年的,只會窩在家中玩,也不出去走一走,不想出去走的話,就把寒假作業
寫完算了……”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郁卒中……這時,一尾小家伙正好走進屋子里來找
吃的解饞。老爸瞄到了,問道:“老四,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媽祖廟拜拜?”口氣非常不
善,就等著再來一次拒絕好讓他火氣全開。
“好呀。”老四正愁新年沒地方玩呢。
啊……聽到的是同意句,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可是初升上來的火氣還沒消秏完,
只好道;“啊你功課是寫完了喔?還想去拜拜?”
不是老爸自己說要帶人家去的嗎?干嘛又一副責備的樣子?老四非常疑感。
不待她回答,老爸說了:
“好啦,那就讓你去啦,回來就要寫功課了知道嗎?”
“知道。”這是習慣對句,不必經由腦袋思考的。
不僅老四一臉疑惑,大家都是相同表情。什么時候變成小孩子死賴著大人說要去拜
拜的?剛剛有發生這樣的事件嗎?明明沒人想去,所以爸爸才用食物引誘的呀!在場的
人都可作證喔。
大人的腦袋真的太難理解了!我們只好以此做結論。
不過這件事很快被我們拋在腦后,因為不重要嘛!跟爸媽一同去拜拜一點也不值得
羨慕。但是——我們千料萬想也不敢相信爸爸居然會買一個洋娃娃給老四抱回來!這這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們很快圍在老四身邊,一旁還站著同樣得意的爸爸(天曉得他老人家得意個啥勁
)。嘰嘰咕咕又妒又羨迫不及待地問:
“這個很貴吧?多少錢呀?”
“怎么會買這個?是不是你一直吵?”
“沒有呀,我才沒有吵。”老四申辯。
如果吵就能得到想要的,那我們家的玩具早就滿坑滿谷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而我們家沒有玩具這東西,證明了吵是沒有用的。所以說會這么問的人真是沒知識又
沒常識,平常更沒有看電視!我們唾棄他。
“那爸媽怎么會買?”不可思議,一切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爸爸就問我想不想要洋娃娃啊,我說想,他就買了。”就這么簡單。
怎么可能?我們家很窮,很窮很窮的耶!又不是有錢人,想買什么都可以。老爸
怎么會突然忘記我們很窮的事實?就算爸爸忘了,媽媽是怎么也不會忘掉的不是嗎?
而看來,媽媽很沒意見的樣子?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看到沒有?跟我們去玩就是有這種好康的啦。”爸爸說話了。
是嗎?跟爸爸出去玩,就會變有錢人家的小孩喔?
“你們幾個以后就可以一齊玩洋娃娃,不要弄壞哦,很貴的。”可能是清醒了,面
對昂貴的玩具,胸口不免一陣陣痛苦地抽搐,乾扁的荷包這時才感受到失血的嚴重性。
“那個洋娃娃的塑膠套別拿起來哦,會臟掉。”想到這幾個女兒的粗魯行止,不免
對這昂貴玩具的壽命感到憂心忡忡。對!套子不要拿掉,那就玩不壞、玩不臟了。
啊?隔著塑膠套玩喔?那有什么意思?
“那個呀,也別一直拿起來又放下,這樣它的眼睛就不會眨壞掉。”對對對,還有
眼睛!就因為會眨眼的關系,所以貴了其它娃娃好多錢,壞掉就沒價值了!這也要注意。
啥米?動一下也不行?那怎么玩呀?
我們高揚的玩興在爸爸的交代之下逐漸磨成飛灰,人見人愛的洋娃娃當下成了燙手
山芋……呃,要說是尊貴的菩薩也行,橫豎是動不得還得膜拜。
退退退,大伙退避三舍,開始不那么羨慕老四了。
“對了,你們不是有在唱那個什么妹妹背著娃娃嗎?以后你們就可以一邊背一邊
唱。”似乎認為自己出了一個絕妙好主意,說著還很向往地笑起來。
好可怕的畫面!我們想都不敢想!
于是,有一個比較小人的人,斗膽建言道:
“老四是最小的妹妹,我們會叫她背洋娃娃出去玩,還一邊玩一邊唱喔。”
個人造業個人擔,我們的眼光是這么告訴老四的。